作者:杲杲出日
那温述在?建康居官多?年?,都只能做个寂寂无名的侍郎,可?一到了吴郡,便凭着分田入籍的功劳,在?当地获取了极高的名望。
台城对此很是?不满,可?宋和心里却很清楚,分田入籍是?一件足以令人青史留名的大?功劳,温述有了这样的首倡之?功,便再?也不必担心往后的前途和家族的未来。
这一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时至今日,宋和对于郗归的期望,早已不仅仅是?凭借着她与谢瑾的旧情而跻身朝堂那么简单。
他下定决心,一定要作为郗归最早的部下之?一,见证她日渐崛起、最终推翻司马氏皇权的全部过程。
他要在?功成受赏的那一日,扬眉吐气地站在?百官前列,让那群傲慢无礼的世家,只能看得到自己的背影。
他再?也不要回到年?少时那种受人欺辱、翻身无望的境地,再?也不要经历如郗岑死后那般、重新重重跌回底层的那种痛苦。
为此,他必须做出?一份只属于自己的、无可?替代的功劳。
第124章 庆阳
宋和想:“既然温述和顾信已经在吴郡先行开始了分田入籍的工作, 而会稽又有郗途亲自?坐镇,那么,我便避其锋芒,去?吴兴做出一番成绩。”
他下定决心, 要比温述等人做得更好, 要在吴兴立下板上钉钉的功劳。
他要借此名?震江左, 青史留名?,要让所有人都不能因为他出身卑微, 便一把抹去?他的功绩。
宋和打小便知道, 这个世界从来都?不公?平, 为此,他必须足够努力,才能够摸到那些世家子弟轻而易举便能获得的东西。
但与此同时, 他也坚定地相信, 自?己并非无法超越那些仅仅凭借着出身便高高凌驾于他之上的人。
他坚信, 只要自?己足够努力,就能够一步步缩减与世家?子弟之间的差距。
因此, 他必须去?吴兴, 必须抓住这次机会。
于是?, 当郗归听完关于市马之事的种种禀报,询问宋和接下来有何打算时,他只短暂地沉默了一小会儿,便斩钉截铁地说出了想去?吴兴的请求。
对于宋和的这一决定,郗归有些意外, 但并不感到太过诧异。
关于宋和的野心与抱负, 她向来心知肚明。
只是?没有想到,他竟这样敏锐, 在离开建康和京口?一年之后,仍旧能够慧眼如注地看出三吴的机会,并且愿意放弃徐州的安稳前途,去?三吴搏上一搏。
此时的三吴正是?用人之际,吴郡的事务已然小有规模,郗归原本的打算是?,将温述从吴郡调至吴兴,继续在当地开展入籍分田的工作?。
不过,宋和既然有这样的意愿,也并非没有相应的能力,那倒不如索性派他去?吴兴,也好让温述能与顾信继续待在吴郡,好好巩固先前的成?果。
就这样,宋和才刚回京口?,连行囊都?未打开,便又领命去?了吴兴。
郗途向来自?认为坦坦荡荡、光明磊落,是?以对于宋和这般富于心机的人很是?不喜。
好在平叛的主战场并非吴兴,郗途带着军队,打了几场不大不小的歼灭战,彻底消灭吴兴郡中的叛军主力后,便禀了郗归,让高权前往吴兴略阵,自?己则继续回会稽,在这片孙志叛军最为猖狂的土地之上,接着开展平叛和剿匪的工作?。
宋和原系郗岑门生,对于郗氏兄弟间的不和,他向来心知肚明,是?以识趣地不往郗途跟前凑,只着手处理吴兴的政务工作?,凡与军务有关的,则统统由高权处置,从不插手半分,也便与郗途没有什么往来。
可今日?,他竟然罕见地拿着郗归的名?帖,亲自?到了郗途的大营之中。
对此,郗途实在不能不感到奇怪——吴兴不会是?出事了吧?不应该啊,若是?出事,自?有军中斥候传信,又怎会是?宋和过来?
他先让黄池抓紧上药,又命侍卫传令出去?,速请宋和进?来,接着问先前通报的那人:“那宋姓郎君神?色如何?看着可慌张?”
护卫摇了摇头:“卑职瞧着,宋郎君很是?沉着,并无急色。”
“这就怪了——”
郗途还要再问,耳畔却?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于是?陡然间收了声音,身体也坐直了几分。
黄池正要抱怨郗途不配合他上药,却?见营帐被从外面掀开,护卫带着一名?长身玉立的读书人走?了进?来。
宋和天生一副好相貌,佛寺的生活为他提供了最基本的生活保障,也磨练出了他的君子气度,以至于此时一走?进?营帐,便以这样一种君子如玉的气质,将黄池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宋和同样看到了这位胡须斑白的老者,以及他手中的绷带和伤药。
“将军,您受伤了?”宋和虽然这样问道,但却?并无明显的关切焦急之色——既然大家?都?对彼此的关系心知肚明,那便不必平白伪装,假作?关心,反倒惹人轻看了。
不过,他的目光还是?移到了郗途脸上,似乎是?在分辨他的气色好坏,思量着这伤情会不会对自?己接下来的计划产生影响。
“无妨,不过小伤罢了。”
郗途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右臂,好教黄池的绷带绕过肋侧,稳当地固定在他的背部。
宋和顺着郗途的动作?看去?,入目所及的,是?他被晒得微黑的皮肤,他臂间胸前有力的肌肉,以及他身上色泽暗沉的累累伤痕。
这是?郗岑死后的一年多以来,宋和第一次看到郗途。
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郗途竟与郗岑生得如此相像——是?啊,既然郗归与郗岑是?那样地相像,那与郗归一母同胞的郗途,又会与他们有多少差别呢?
从前郗途长久地在建康做官,谨守着属于儒家?子弟的那一套条条框框,清醒,克制,守礼,既不与那些放纵的世家?子弟同流,也不愿与离经叛道的郗岑为伍。
正是?这气质的作?用,使他与郗岑、郗归之间,隔出了一道深深的沟壑,宛如两家?人似的,分立于沟壑的两侧。
可如今的郗途,却?踞坐于营帐之内。
这营帐带着汗水的气息,混杂着鲜血的味道,旁边还放着一套换下来的盔甲,和一柄泛着寒光的长/枪。
而郗途正带着一道道斑驳的伤疤,坐在一封封军报之后,审视地朝他看来。
有那么一瞬间,宋和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桓阳第二次北伐时的军帐,看到了那个磨刀霍霍想要收复二京的郗岑。
但郗途终究不是?郗岑。
他冷静,克制,沉稳,像一汪静水,一块山石,可郗岑却?永远卓荦不羁,永远意气风发,宛如一团永生永世也不会熄灭的火焰,直到临死之前,也依旧是?高傲的,直将那已然微弱的光芒燃烧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
帐中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黄池见此情状,麻利地收拾药箱,退出了中军营帐。
郗途则因宋和的片刻失神?而感到诧异。
在他的印象里,宋和一直是?个滴水不露的缜密之人,从不允许自?己在他们这些世家?子弟面前失态。
不过,他纵使诧异,却?并不打算关心宋和,而是?轻咳了声,公?事公?办地问起了正事:“吴兴可是?出了什么事?你怎么会来会稽?”
宋和听了这话,收敛神?色,拱手答道:“将军,这些时日?以来,吴兴分田之事一直都?还算顺利,只是?今日?却?遇到了一桩棘手之事,在下思来想去?,实在不知该如何处置,是?以与高将军商议之后,前来请将军的示下。”
郗途皱了皱眉:“政务上的事,自?有女郎的条陈可以遵照。即便是?遇到了什么问题,也该去?请示女郎。你来此找我,又能有何作?用?”
宋和听出了郗途言语之中的不耐烦,知晓他已有逐客之意,索性也不绕圈子,开门见山地说道:“将军,在下今日?才知道,那庆阳公?主产女之后,竟一直待在吴兴休养。”
“庆阳?”
对郗途而言,这是?一个有些久远的名?字。
一年多前,正是?这个女人,以一种高傲而不容拒绝的姿态,强行破坏郗归与王贻之的婚姻,害得郗归大归在家?,名?声扫地。
尽管在今天看来,这场婚姻的破灭,是?高平郗氏再次兴盛的重要契机。
可在当时,这场和离却?代?表着作?为清贵世家?的琅琊王氏,对逆臣郗岑所在家?族的割席绝义。
那是?一种明明白白的宣告——高平郗氏,不配再为世家?,不配再享荣耀。
对于心心念念振兴家?族的郗途而言,没有什么比这更加痛苦。
直到今天,他仍旧不愿回忆那段过去?。
然而,宋和的到来令他不得不对这个消息引起重视。
宋和清楚地看到了郗途脸上细微的神?色变化,内心更添了几分笃定。
在郗途沉沉的目光中,他不疾不徐地说道:“前些日?子叛军作?乱时,庆阳公?主带着部曲,躲到了朱家?的庄园里,一直未曾出现。可今日?却?不知听到了什么风声,竟去?了在下的办事衙门。”
“怎么?她找你麻烦了?”郗途抬眼看向宋和,心中很是?烦躁。
在三吴平叛的这些日?子里,他仿佛回到了少年时跟着父亲征战的那段日?子。
那时的他只需要磨练武艺,学习兵法,上阵杀敌,从来不必管各种人事纷扰,尔虞我诈。
郗和去?世后,他回到建康,不得不与同僚交游,成?日?里在朝堂间的你来我往中消磨时光。
郗途融入得很好,好到几乎要忘记自?己曾经是?个将军。
直到重新穿上盔甲的那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到,原来自?己从来都?不喜欢那种云里雾里的说话方?式,那种不明不白的话语机锋。
可宋和此时提起庆阳公?主的方?式,却?令他仿佛一下子回到了那段无比憋闷、不得不随时随地迎接各种试探的日?子。
“心似平原走?马,易放难收。”
战场上的洒脱使郗途厌倦了那些人事,更何况,对于庆阳公?主这个半道拦截、毁了郗归婚姻与郗氏名?声的女人,他实在厌恶。
理智告诉郗途,如若没有庆阳公?主的破坏,郗归也许并不会前往京口?,高平郗氏也便没有今日?这般重现辉煌的一日?。
可人非草木,总是?难免会受到情感的左右。
如今的郗途,早已将郗归视作?了高平郗氏的希望,对她珍视无比,因此,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对这个曾经蛮横无礼地伤害过郗归的人产生好印象。
他心里厌烦极了——阿回说得一点没错,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司马氏皇族,怎么一天天地、净知道给人添麻烦?
可宋和接下来的话却?大出他意料之外:“回将军的话,庆阳公?主说,要将她在吴兴的庄园送给女郎,名?下田地也任由咱们分配,就连府中的部曲,也要一一登记上册,一个都?不隐瞒。”
第125章 说客
郗途听了这话, 冷哼一声,仿佛全然忘却了他平日里恪守的君子气度那般,直接出言嘲讽:“北府军都在?吴兴打了十几场胜仗了,她便是不愿意, 又能奈我何?难道她不同意, 我们就不在吴兴分田了吗?”
对?于?郗途的嘲讽, 宋和?完全理解,庆阳公主此举, 不过是兵临城下之时, 无可奈何的投降之举罢了——识时务, 但奈何不了大局。
不过,与郗途不同的是,宋和?对?于?庆阳公主, 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喜怒之情, 也不像郗途那般关心则乱, 所以能够更加清醒地分析这件事背后隐含的利益。
他抬起眼来,与郗途对视:“公主毕竟是皇族, 有她率先出面, 三吴世族的态度会软化很多, 来自台城的压力也会变小。”
郗途打量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说道:“既然如此,你便照她说的做便是了,来找我干什么?”
宋和?还未来得?及接话,便听他话锋一转, 冷声斥道:“女郎自打接手?北府军以来, 所作?所为,无不一心为公。你如此着?急地赶来找我, 不会是怕庆阳公主因?此得?了好名声,会令女郎不悦吧?”
对?于?郗途的质疑,宋和?并?未反驳:“在?下确实有此顾虑。分田之事利在?千秋,必然会列入史籍。我们若真接受了庆阳公主的投诚,那她便难免会因?此得?利,哪怕今后改朝换代,也仍是对?郗氏有功的功臣。女郎若不想与司马氏和?琅琊王氏再?有牵连,便该彻底斩断与二者?的联系,以免后患无穷。”
郗途听了这话,当即冷笑一声,峻厉地看向宋和?:“不要用你自己那套浅薄的算计去揣测女郎,女郎心中自有大义,岂会为了这点从前的恩怨而影响大局?你若怕因?此被女郎记恨,便让高权去与庆阳公主打交道。”
这番话不可谓不严厉,宛如一个无形的耳光,脆生生地打在?了宋和?脸上。
宋和?当然听出了郗途话中的轻蔑之意,他为之感到愤怒、尴尬,但却并?不后悔。
江左上下,除了郗岑之外,其他所有生来便含着?金汤匙的贵公子,永远都不会知道他走到今天?这步,费了多少力气,花了多少心思。
可他付出了这么多,却还是在?郗岑落败之后,一朝跌落泥尘。
宋和?今年三十二岁,早已不再?年轻,没有再?一次试错的机会。
为此,他决不能被主公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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