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杲杲出日
南烛试着?分析:“庆阳公主究竟是司马氏皇族,也不是那种旁支远脉——”
郗归点了点头:“对, 这是一个不错的?条件, 我确实用得到。可是, 她既然想要与我合作,又为何要将这助力,用到宋和身上呢?”
“女郎, 在外人眼里, 宋和是郎君的?门生, 是您绝对的?心腹。”南烛轻声答道,“她身为公主, 本?不必嫁给一个贫士。与宋和成婚这件事本?身, 就是递给您的?投名状。”
“可我无需这般的?投名状。”郗归语气平静, 面容清冷,以至于南烛竟无法清晰地分辨出她此时?的?心情。
“以婚姻作投名状。”她听到郗归缓缓说道,“那若我是个男人——”
“她不会找上您的?,就算当初——”南烛顿了顿,隐去?了有关郗岑病亡的?那段回忆, “她也没有想过要嫁给谢侍中?。公主有公主的?自尊在, 若是您与谢侍中?这般的?地位,为妻, 她怕受人奚落;可如若为妾,恐怕她也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
“这就奇怪了。”郗归倾身过去?,拨弄着?炉中?的?香灰,“你说她之所以这样做,全是因为自尊的?缘故,可这自尊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竟能让明明已经打算以婚姻作筹码的?庆阳公主,一次又一次地,耻于向高位者提出结亲的?请求,却宁愿下嫁给一个她原本?绝对不会看?上的?人呢?”
“我倒不是对宋和有什么?意见,只是觉得奇怪。”郗归直起身来,缓缓说道,“司马恒明明心高气傲,可却宁肯嫁给被与她同阶级的?权贵瞧不起的?宋和,也不愿开口,让我帮她一把吗?”
“更不必说,她的?身份本?就已是一枚极好?的?筹码,又何必非得搭上婚姻呢?”
南烛被这话问住了,她此前从?未想过,自己这番关于自尊的?解释之中?,竟然存在着?一种极荒谬的?悖论——如果在庆阳公主的?认知之中?,求取在上者的?垂怜,是一种没有自尊的?行为的?话,那么?,下嫁给远低于自己阶级的?宋和,难道就是一种很有尊严的?行为吗?这难道不也是一种坠落吗?
南烛思来想去?,最终这样猜测:“女郎,或许公主她,只是不想被人同情,被人施舍。”
“施舍?”郗归反问了一句,“在她本?身就握有筹码的?情形下,在谈判中?所获得的?一切,便?都不能被算作施舍,那是她应得的?。”
南烛缓缓摇了摇头,她仿佛在郗归笃定的?语气中?,明白了庆阳公主之所以会这样做的?原因。
“即便?庆阳公主拥有皇女的?身份,可是与您、与谢侍中?相比起来,终究还是落了下风。”
“然而,倘若她面对的?是宋和,那便?可以占据绝对的?优势。只要宋和仍旧需要利用她的?公主身份,就不得不在她面前好?生相待。”
南烛的?思维发散开来,想到了一桩久未提起的?旧事:“女郎,您未嫁之时?,有那么?多的?世家?子弟可以选择,可却还是选了并不算特别出众的?王家?七郎。您这样做,难道不是也如庆阳公主一般,想在婚姻中?占一个上风吗?”
“宋和并非多么?差的?选择,若论前途,他甚至比好?些?世家?子弟优秀得多,不是吗?”
南烛轻声反问,有理有据。
郗归并未因她的?直言而感到生气,只是下意识地回道:“可我并不是为了那所谓的?根本?说不通的?自尊,我只是不想嫁给任何一个可能与阿兄为敌、或是攀附利用阿兄的?人罢了。”
她的?语气低了下来:“我那时?想,无论如何,琅琊王氏总是我们家?的?亲戚,不会出什么?大问题的?。”
然而,之后?的?种种,却是谁都没有料想到的?。
就是这作为姻亲的?琅琊王氏,拦着?郗归,让她不能见到郗岑最后?一面,又在郗岑死后?,出尔反尔,递给了她一封和离书。
好?在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无论是郗归,还是高平郗氏,都已迎来了柳暗花明的?这一日。
南烛想到这里,叹了口气,缓缓问道:“可是女郎,尽管您与庆阳公主的?动机不同,但结果却并没有多大的?区别——都是低就,不是吗?”
“女郎,我不是觉得您做错了,只是在经历了这么?多事后?,回过头看?,才?意识到当初或许不必如此。”
郗归没有说话。
太晚了,人总要经历过,才?能真正明白从?前走过的?弯路。
她若早些?醒悟,如今便?是另一番天地了。
也许更好?,也许更坏,但总要比在乌衣巷中?蹉跎的?那两年?痛快。
郗归摩挲着?杯盏,心中?有些?怅然。
她从?未想过,自己当初选择嫁给王贻之的?这一行为背后?,其动因竟是这样的?别扭吗?
又或者,她与庆阳公主之所以都会选择低就,是因为潜意识里仍然遵照着?那条“女人不能不结婚”的?规训,所以才?不得不在一群可选择的?对象中?挑挑拣拣,勉强做出一个将就的?选择,好?让自己在婚姻中?过得更有尊严吗?
“不,还是不一样。”郗归按了按额角,“我没有选择谢瑾,是因为他是阿兄的?敌人,可庆阳公主完全可以直接来找我,我们又不是——”
话说到一半,郗归忽然停了下来:“不,我们确实是敌人。”
废帝的?下台与自己的?和离都是事实,她们确实曾经敌对。
庆阳公主也许仍然仇恨郗归,也许早已不恨,可却会无可避免地担心她因绝婚之事而记恨自己。
芥蒂之所以为芥蒂,就是因为它同时?存在于双方心里,任何一方的?犹疑和退却,都会扩大原本?的?嫌隙。
想到这里,郗归缓缓眨了下眼,在心中?问自己:“那么?,易地而处,我会向曾经的?敌人低头,请她帮我安排一个安稳未来吗?”
她想:“谢瑾也算是我的?仇人,可阿兄却让我送兵符给他,我自己也选择了与他合作。事实证明,大局面前,这并非不可,不是吗?”
郗归打了个哈欠,强迫自己清醒起来,站在庆阳公主的?角度做出选择。
不得不说,司马恒很骄傲,也很聪明。
原本?她需要亲自出面,来与郗归进行谈判。
她并不了解郗归,或许在她的?想象里,在这个过程中?,自己将不得不让步,不得不奉承郗归几句。
可一旦拿出婚姻这个诱饵,宋和就会主动出面,帮她进行谈判,帮她争取利益。
可是,对于庆阳公主而言,宋和真的?会是个好?的?合作对象吗?
他当然有能力,但同时?也足够冷血。
这是一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庆阳公主有把握事情不会脱离掌控吗?
郗归沉吟着?,思索着?要如何回复这封信件。
小丫头橘红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在南烛耳边说道:“姐姐,会稽来了急信。”
“急信?”南烛拿过信件,匆匆扫了一眼,快步走到郗归跟前,“女郎,是二郎君的?信。”
郗归叹了口气:“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会稽的?战事已无悬念了,想必兄长也是为了庆阳公主的?事,才?写了这封急信过来。”
她接过信,快速地浏览下去?:“果然,兄长即使心怀疑虑,可却还是被宋和说服。”
“那您要答应他们吗?”南烛轻声问道,语气很是犹疑,“宋和若是有了公主的?助力,往后?怕是会借此做出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来。可若能与司马氏的?公主合作,对我们而言,又确实是一件好?事——”
“我们可以直接和庆阳公主合作。”郗归斩钉截铁地说道,“宋和是个有能力的?人,但他压抑了太久,内里颇有几分不择手段的?狠劲。”
“我会在政事上给他更多的?机会,让他能够一展身手,实现心中?的?抱负。在这件事情上,我们是相互成就的?。”
“可他绝不能与司马氏皇族产生关系。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建康城中?不仅有司马氏皇室,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世家?,宋和如今之所以选择我们,很大的?一个原因是因为他别无选择。可如果司马氏和世家?能够直接给他我们目前无法给出的?高官厚禄,能够让他彻底翻身,那么?,他还会像如今这般坚定吗?”
“至于庆阳公主,南烛,她一次又一次地选择低嫁,也许真的?是因为你所说的?自尊。可是,这并不是一种真正有自尊的?做法。”
“这世道对于女人而言,已是如此地艰难,那我们自己就绝不能再把向上的?争取看?作是一种没有自尊的?表现,更不能将向下的?坠落和将就看?作维护自己尊严的?高傲行为。”
“为什么?一定要以这种方式,来维护这样脆弱的?所谓自尊?究竟是谁在要求我们这样做?为什么?女人就不能以一种战斗的?姿态,来挑战这并不称意的?人生?”
“宋和出身如此之低,可他却一直在向上争取。尽管也有人瞧不起他的?这些?筹谋和手段,可这种种非议,却从?来没有令他停下脚步。他肉眼可见地走在一条越来越向上、越来越光明的?道路上。”
“那为什么?女人就不能这样子做呢?”
“为什么?一个公主,只能选择以将权力让渡给夫婿的?方式,才?有可能真正触碰到权力的?边缘呢?”
第130章 警惕
郗归缓缓开?口, 语气低沉而有力,宛如砸到南烛面前的一个个石块,发出了令人?警醒的?响动?。
她说:“对于男人?而言,奋进?是一种值得夸赞的品质。可当我们成为女人?, 顺从就成为了一种美德。”
“对上的?争取于我们而言, 是?一种张牙舞爪的?不体面。可若是选择了这种低就的?体面, 最终咽下苦果的?,却只有我们自己。”
她斩钉截铁地说道:“这是一种欺骗, 这个世界欺骗我们, 让我们在面对困局与窘迫的?时候, 为了那所谓的?自尊,选择怀揣着‘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要了’‘即便没有这些, 我也能过得很好’‘除非你?把我想要的送到我面前, 否则我绝不会首先?低头’‘我不与你?计较, 不与你?相争’‘我要体面地退出’这种种想法,骗我们昂着高傲的?头颅, 退到?更低的?地方去。”
“我们以为自己的?姿态是?那样地骄傲, 以至于愿意为了这骄傲而放弃争取利益的?机会。可事实上, 那群因我们的?退让而得到?利益的?人?,只会摘取我们胜利的?果实,轻蔑地看着我们退却,然?后?傲慢地说道:‘看,我早就说过了, 你?们本就不配。’”
“就算他们并不傲慢, 而是?选择将怜悯送给我们,可是?, 难道这怜悯就不是?对于我们自尊的?损害吗?难道这藏在轻视背后?的?怜悯,会比胜利更加珍贵吗?”
“这样的?自尊,这样的?精神胜利法,对于我们而言,又能有什么作?用呢?它只会令我们节节败退,以至于最终一败涂地。”
“庆阳公主不想直接来找我,她怕我说出什么损害她尊严的?话,她怕她先?迈出脚步,就会在我这里落了下风。她要始终保持她高昂的?头颅,所以宁愿以婚姻为筹码,让宋和为她冲锋陷阵。更重?要的?是?,她仍旧觉得,自己若想获取权力,便不得不依靠夫婿的?力量,不得不选择一个宋和这样的?夫婿。”
“但倘若庆阳公主真的?与宋和成婚,那么,不出十年,随着北府军越来越壮大,随着我们的?疆域越来越广阔,随着司马氏不得不走向他日薄西?山的?灭亡之路,宋和必然?会与庆阳公主反目。他要作?为新朝的?权臣,去争取更多?的?利益,一个前朝公主的?身份,是?不可能久久地束缚住他的?。”
郗归正色看向南烛,语气很是?唏嘘:“南烛,我们当然?不应该无缘无故地接受他人?的?施舍,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不能抗争,不能战斗,不能为自己争取利益。更何况,对于女性而言,‘在婚姻中施舍他人?’这件事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风险。”
夜阑人?静,月华如水。
南烛于这静夜中受到?了深深的?震撼,而郗归则走到?窗边,静静地欣赏这照彻大千的?澄澈月色。
千百年来,那道于不知不觉中吞噬无数女性的?暗影,也如这月色一般美丽,如这静夜一般地令人?沉醉。
但我们不该沉醉,任何人?都不应该沉醉于此。
所有女性都应该警惕,不要温柔地走进?那个良夜,1要怒斥,要大喊,要以战斗的?姿态,迎击所有这一切或明或暗的?规训。
“女郎?”不知过了多?久,南烛回过神来,拿过一旁的?披风,走到?郗归身后?,动?作?轻柔地为她添衣,“更深露重?,您早些歇息吧。”
郗归缓缓摇头,轻叹一声?,脑海中仿佛出现了那个在荆州的?马球场上恣意而笑的?明艳身影。
她转身走向桌案:“研墨吧,我要亲自给庆阳公主写信。你?放心,我不会‘施舍’她,我会与她合作?——以一种我们彼此都能够接受的?方式。”
当宋和匆匆赶回吴兴的?时候,府衙之上也早已明月高悬。
司马恒此时正坐在花厅中,百无聊赖地欣赏着自己指上的?蔻丹。
她一手支颐,另一只手则在烛光中抬起,随意摆出些漂亮的?动?作?,于烛影的?晃动?中欣赏自己美丽的?姿态。
宋和清楚地看到?,庆阳公主羊脂玉般的?面孔上浮现出了一种慵懒而满意的?笑容,甚至还带着几分与年龄不符的?天真。
“天真?”宋和因脑海中出现的?这个词语而感到?好笑。
他想,自己真的?是?太累了,以至于竟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作?为一个从不打无准备之仗的?人?,几个时辰的?时间,足够让宋和熟记他能够获取的?有关庆阳公主的?一切资料。
他知道她今年二十九岁,已经不再是?一个娇俏的?年轻女郎。
可她虽年近而立,却依旧是?这样地美丽华贵,甚至因为年岁渐长的?缘故,多?了几分从前在荆州时没有的?优雅。
宋和很难想象,这样的?一位贵女,会在乌衣巷中,与王贻之那个懦弱无能的?东西?闹得不可开?交。
如果不是?众人?对王贻之的?印象齐齐产生了偏差,那么就只剩下了一种可能——这位美丽的?公主,她的?从容与优雅,都仅仅只是?一种表象。
事实上,在经历了这么多?变故之后?,也许她要比在荆州时还更加地恣意张扬,她的?内心很可能充斥着就连王贻之那般的?懦夫都无法轻易接受的?强烈掌控欲。
而这样的?人?,或许并不适合成为他的?妻子?。
宋和这般想着,缓缓踏入了花厅。
“不过,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不是?吗?”他这样告诉自己。
司马恒听到?了脑后?传来的?陌生脚步声?,她知道自己即将迎来一个重?要的?讯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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