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深渊归来 第21章

作者:黄油柿子 标签: 穿越重生

  即便如此,赛缪尔还是没说一个字,只是就这样默默地站在原地。大雨倾盆,满世界都是哗哗的雨声,雨水混着血迹不断地从他身上往下流,不一会儿功夫,赛缪尔的脚下已经汇起了一小片红色的水泊。

  许久后,崔梅恩侧开身,轻声道:“进来吧。”

  赛缪尔进屋后,崔梅恩关上了房门。雨声一下子便小了下去,屋子里静得有些怕人。崔梅恩没有招呼赛缪尔,自顾自上了二楼,他便局促地站在门口,依旧低着脑袋,不敢往前迈出一步。

  “去洗个澡吧,浴室有热水。”不一会儿她走了下来,手上搭着厚厚的毛巾和几件衣服,朝盥洗室扬了扬,“衣服我给你放门口,洗完了自己穿上。”

  赛缪尔嗯了一声,往盥洗室走去。他身后拖着混合着血迹的水印,湿哒哒地走了几步,停下来,向崔梅恩这边转了转头,仿佛是鼓足了勇气般,小声道:“我……”

  “停。”崔梅恩打断了他的话。

  她把毛巾和衣服放在一边,开始收拾杂乱的桌面,看也不看赛缪尔一眼,淡淡地说:“我对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受伤,或者要说的别的什么都不感兴趣。我记得圣殿有可以治愈自己的魔法,你洗个澡,换身衣服,休息休息就可以走了。伞放在那边的柜子里,你可以拿一把。”

  赛缪尔便把接下来的话吞了下去。

  他乖乖地往浴室走,走着走着,一头栽在地上。

  人体与地面撞击发出的巨大的声响把崔梅恩吓了一跳,听上去他没有任何保护自己的意识,整个人就像只装满石头的口袋那般砸了下去。

  崔梅恩收拾桌面的动作停了下来,她犹豫片刻,重重地合上一本书,还是走了过去,蹲在赛缪尔的身边,推了推他。

  赛缪尔双目紧闭,嘴唇惨白,看上去仿佛失去了意识。她用力地推了几次,终于还是叫了他的名字。

  “赛缪尔?”

  崔梅恩叫了好几声后,赛缪尔才缓缓地睁开了眼。他似乎真的短暂地昏迷了一小会儿,双目迷茫地转动,最终锁定在了崔梅恩的脸上。

  “……对、咳咳、对不起……”

  他咳嗽着,以手撑地,似乎是试图爬起来,但再次重重地摔了下去,骨头与地板碰撞出的声音听得人牙酸。赛缪尔看上去窘迫极了,他不停地给崔梅恩道歉,又一次摔在了地上。

  崔梅恩沉默地伸出手去,架住了他的肩膀。她本就是从小干农活的牧羊女,架起比她高大许多的赛缪尔倒也勉强能做到。

  他们一步步缓慢地走着,赛缪尔脱力般靠在崔梅恩的肩上,把脸埋在她的肩窝里,那么高大的骑士的身影,此刻却好似一只捕兽夹夹伤的羊羔般可怜巴巴。

  她扶着赛缪尔进了盥洗室,把他扔进浴缸,放好热水。水面迅速升起缕缕红丝,满缸热水很快就被染成了淡淡的红色。热气蒸腾,把血腥味送到她的面前。

  崔梅恩背过身去,硬邦邦地说:“衣服你自己脱。”

  “……嗯,谢谢,麻烦你了。”赛缪尔的声音近乎嗫嚅,“……对不起……”

  “别道歉了。”崔梅恩说,她的语气里仍有一丝怀疑,“你的伤是怎么回事?别告诉我你没学过治愈魔法。”

  “……魔力透支了。”赛缪尔乖乖地回答,“今晚城内突然出现了来路不明的魔鬼,我当时就在附近。”

  怪不得塞德里克突然就被叫走了,现在还没回来。照理说,以往他再怎么忙,也会想办法给崔梅恩带句话回来,让她不要担心之类的。

  崔梅恩揉了揉太阳穴。

  “你为什么不回圣殿?我这里没法给你提供任何帮助,你——”

  “……我以为自己要死了。”赛缪尔轻声说,“死前想再见你一面。”

  崔梅恩怔了怔,终于忍不住回头去看他。

  赛缪尔泡在满池越来越红的血水中,费力地抬起手臂,抓住了崔梅恩的手腕。

  衣服脱光之后,他看起来更为憔悴,漂亮的眼睛下有乌黑的阴影,曾经被崔梅恩抚摸和亲吻过的胸口布满了可怖的伤口。

  他的睫毛上挂满了热腾腾的水珠,一动便落下来,仿佛泪水一般。

  赛缪尔轻轻地蹭着崔梅恩的手掌,将脸贴在她的掌心。

  他说:“……我知道错了。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第30章

  公爵趴在地上。女仆用脚尖踢了他一脚,他歪向一边,肥厚的肚子上拉开了长长的一道伤口,脂肪、内脏和鲜血混合着涌了出来。

  他还没死,混合着愤怒、怨恨和疑惑的眼神死死地瞪着女仆和她推着的轮椅,又移向了站在她身边的另一个人。

  赛缪尔·卡伊的视线漫不经心地从他身上掠了过去,仿佛他是地面上的一块青苔或是石子,全然没有半小时前恭敬讨好的模样。

  他侧头问女仆道:“怎么样?”

  女仆半跪在地上,微微抬起头,去摸轮椅上那个女人的脸。公爵之女茫然地注视着她,半晌,像是终于辨认出了眼前的人是谁,便向她露出一个孩童般天真的笑容。

  女仆摇了摇头。

  “失败了,”她自嘲般短促地笑了一声,“虽说我一开始就没做梦过能成功……”

  她拍拍公爵之女的手,站起身,走向倒在地上的公爵,蹲在他的身边。公爵的眼珠被恐惧所占满,他从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徒劳地挪动着自己庞大的身躯。

  女仆一脚踩在他的脸上,从女仆裙的大口袋里掏出了长长的钢针。她一手握住钢针,一手薅住公爵的头发,似乎是在向赛缪尔发问,又好似只是在自言自语。

  她轻声道:“你知道大小姐是怎么变傻的吗?”

  公爵之女像欢快的小狗追随主人一样,将脸朝向了女仆的方向。女仆高高举起钢针,狠狠地插入公爵的眼球中。

  公爵疯狂挣扎着,发出凄厉的哀嚎,大小姐也挂着那副笑容,欢快地拍起手来,好像在为一部精彩的戏剧喝彩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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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小姐”是公爵的第一个女儿,她的母亲因难产而去世。鉴于母亲的家族在她出生时已经败落,公爵很快又迎娶了地位尊贵的第二任妻子,很难说公爵在这个不幸的意外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公爵沉溺在权力与酒色中,对这个女儿没有丝毫在意,她就在公爵府里静悄悄地长大了。她性格强势、聪颖活泼,不像一般被父母忽视的孩童那般畏缩胆小,反而如同一匹小马驹那般强壮可爱。

  公爵与新夫人很少带她出门交际,她也乐得远离繁文缛节的社交场合,更愿意带着女仆在森林里大呼小叫地追逐野兔,或是在草地上滚得全身都是草叶。

  大小姐十四岁那年,她在公爵府的小花园里第一次与恋人接吻,对象是那个从小便跟在她身边的女仆。

  她们的恋情没有瞒过周围人太久——大小姐也没想瞒她们。她不愿遮遮掩掩地活着。她知道父母眼中从没有过自己这个孩子,她愿意为了恋人离开公爵府,为此她甘愿放弃尊贵的姓氏与优渥的生活。

  “您会后悔的,”女仆与她面对面躺在床上,摸着她的脸说,“如果您和我一起生活,我们连这样的床也睡不起。”

  大小姐从被子下钻过来,抱住她的肩膀:“那我们就努力买上这样一张床!”

  大小姐成功地计划了一场假死。在管家的帮助下,女仆因“玩忽职守”被逐出了公爵府。她们去往了一个陌生的城市,用攒下的钱租了一间不算宽敞但舒适的住所,打算从此开始新生活——直到公爵找到了她们。

  公爵病了,所以他疯了一般地想要把女儿找回来。

  她们被押回了公爵府。公爵让人把女仆捆了起来,逼着她看完了对大小姐施以的刑罚——或者更确切地说,手术。这项手术通常被应用于精神病人身上,只需要简单的工具和操作,就能让或狂躁或焦虑不安的病人成为安静柔顺的绵羊。

  女仆被绑起来,看着医生将一根钢针插入大小姐的眼球上方,再用锤子敲击钢针,将其凿入她的脑中。接着,医生一边熟练地搅动钢针,一边和公爵谈笑风生。

  最终公爵是这样确认手术是否成功的:他站在大小姐面前,命令她从一数到十。手术结束时,大小姐再也没法数到数字三之后了。

  她像一个初生的婴儿,眼神呆滞,脖子歪着,软软地靠在轮椅上。那场残忍可怖的手术夺去了她光芒灿烂的灵魂,只在人世间留下一具空荡荡的肉丨体。

  公爵大发慈悲,没有再对女仆如法炮制,只是让她照顾大小姐的日常起居。女仆每日给她擦身、喂饭、清理排泄物,看着她曾经活泼灵动的爱人变成了一具日渐枯槁的行尸走肉。

  她的爱人曾经纵马在猎场中驰骋,洋洋得意地提着两只狐狸说要给她做大衣,现在却瘫坐在轮椅上,连排便也无法控制。

  这时女仆明白了,这是公爵给她的刑罚。再怎样坚固热烈的爱情,也会被如此不堪的现实击溃。

  “我只有一件事,始终没想明白,”女仆轻声说,“为什么是她?为什么不是我?再怎么说,大小姐也是他的亲生女儿。”

  “他需要一个好控制的女儿,”赛缪尔说,“因为这位大小姐是他唯一的子嗣。公爵只需要一具与他有血缘关系的□□,如果她太折腾,他会很头疼的。”

  “您知道的可真不少。”女仆瞥了他一眼。

  赛缪尔平淡地说:“我总得知道他为什么选中我。”

  渴望与公爵联姻的贵族子弟数不胜数,圣殿里也有不少成绩优秀、德才兼备的年轻人。赛缪尔·卡伊的确是这一届见习骑士的首席没错,可他们甚至没有上过战场,只凭训练场里的成绩,区区一位见习骑士算得上什么?况且,他在外的名声实在说不上好听。

  等到公爵递给他一沓魔法阵的图纸让他研究时,赛缪尔才隐约明白了他被选中的真正原因。

  其一,公爵需要一位对魔法有一定研究的女婿,其二,这个人必须无权无势,只能依附公爵;即使他突然翻脸,公爵也能轻松除掉地他。

  如此一来,便筛掉了绝大部分的候选人,选中赛缪尔也就合情合理了。

  毕竟,这个时代能够上学本就不易,能够学习魔法的人,要么家境殷实,要么天赋秉异、由某位魔法师亲自挑选为学徒。圣殿里精通魔法而又出身贫困、毫无背景的骑士,有且只有赛缪尔一个。

  公爵患上了重病,他希望通过深渊教派的献祭仪式延续自己的寿命。他选中赛缪尔做女婿,并非是真心想要为女儿选择一位伴侣,又抑或是借此拓展自己的政治势力——他只是需要一个帮手,帮助他完成仪式。

  作为报酬,这位帮手可以得到“公爵的女婿”这一身份,仅此而已。

  “深渊教派的献祭仪式五花八门,然而一旦牵涉到谋取某项具体的利益,就一定要有一个不可或缺的材料,”女仆把痛得无法动弹的公爵翻了个身,将他的肠子从肚子的伤口里拽了出来,用钢针钉在地上,公爵就像条肥胖的鱼那般抽动着,排泄物从他的身下涌出,“那就是与献祭者血脉相连的亲人。血缘越近,效果越好。”

  公爵的父母早已过世,兄弟姐妹也早早地离开了公爵府,去往别处居住。在“与公爵有血缘关系”的人群中,子女是他最容易下手、下手后最不容易被人发现的对象。

  在使用私生子女进行献祭的仪式相继失败后,一位可靠的医生终于告诉了公爵真相:他早已失去了生育能力。

  或许是由于狩猎时从马上摔下来,或许是由于曾遭受过重物撞击,总之,从某个身体部位的情况来看,公爵应该早在多年前便已经不能让女性受孕。

  至于那些私生子女,有谁规定公爵的情妇只能有公爵这一个情人呢?

  公爵从魔法协会处购买了能够检测血缘关系的药物,最终绝望地发现,“死去”的大女儿是唯一一位与他有血缘关系的子女——而某日管家寄信给小姐时被人告发,这让原本已经灰心的公爵欣喜若狂。

  “死而复生”的女儿是他唯一能够完成仪式的念想,他决不能允许她再出差错。

  大小姐被抓回来后好几次差点逃走,她聪明机智、勇敢果决,公爵意识到,她迟早会从蛛丝马迹中明白自己的价值,并借此威胁她的父亲,这是公爵所不能容忍的。

  好在,献祭只要求一具具有血缘关系的□□,至于被献祭者是否自愿、是否健康,则不会影响献祭的效果。

  所以最终被执行手术的是大小姐而非女仆——让女仆活下来照顾大小姐则是公爵的恶趣味。他本可以直接杀了她或是折磨她,但是显然,对于这个险些破坏掉他的计划的女仆,公爵深恶痛绝。

  与其让她凭借着死亡得到解脱,不如让她在长久的折磨中身心俱疲来得痛快。

  公爵算到了许多,唯独没算到大字不识的女仆多年来逐渐摸清了他的秘密,也没算到自己亲自挑选的女婿对从自己的财富中分一杯羹并不感兴趣——赛缪尔·卡伊更乐意提前几十年将他的财产与权力收入囊中。

  在几次试探后,赛缪尔与女仆一拍即合:女仆希望反过来利用献祭,看看用生父献祭能否救回小姐——如果不能,再将他折磨后杀死;而对于赛缪尔来说,死掉的公爵比活着的公爵能让他获得更多的利益。

  公爵死后,他的遗产将转移到身为继承人的大小姐身上。赛缪尔承诺为女仆和大小姐提供一个不被打扰的静养之地,对外宣称大小姐因病去世,如此一来,这笔庞大的遗产最终将落到他的头上。

  彼此的利益正好契合,因此他最终选择了与女仆而不是与公爵合作。

  赛缪尔·卡伊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最终使他下定决心的,绝非感情或是心意,而只是纯粹的利益。

  在与女仆商议好行动的具体过程后,赛缪尔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崔梅恩与他分手的直接原因是他与公爵之女的婚事。如果计划能够顺利进行,这门婚事很快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想,到了那时,他也许就能求得崔梅恩的原谅了。

  他比塞德里克更清楚崔梅恩的喜好,更会讨她的欢心。不久后他还会比他更加有钱,更加有权。到了那时,只要他恳求她的原谅,崔梅恩一定会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赛缪尔的心脏快乐地跳动着,为一个美妙的未来撞击着他的胸腔。

第31章

  直到公爵咽气,仪式现场也没有任何动静。赛缪尔再三确认过,法阵的绘制绝没问题,魔力运转流畅,献祭的步骤也没出任何差错。最大的可能性是,深渊教派所谓的“献祭仪式”本身就并不能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