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深渊归来 第44章

作者:黄油柿子 标签: 穿越重生

  然而就在利齿穿透崔梅恩皮肤的同时,一股滚烫的火焰却倏然咆哮而至!

  不同于圣殿骑士纯净圣洁的魔力,也不同于纯粹混沌无序的深渊魔力,那是种异常诡异的,由银白与漆黑混合而成的魔力。

  两股魔力互相交融,火焰如同疯狗一般咬来,瞬间便烧掉了魔鬼的小半个身体!

  魔鬼的反应极快,另一只还没被烧化的手紧紧地抓住了崔梅恩的身体。

  他的面部依旧被火焰包裹,却不管不顾、毫不犹豫地再度向她咬来!他的利齿冰凉,而那股诡异的火焰滚烫,魔鬼非人的牙齿穿透了她的皮肉,鲜红的血液从伤口处汩汩涌出,如同魔鬼喜爱的甜腻草莓酱,多加三份糖的那种。

  崔梅恩只觉得身体上的痛楚达到了顶点,下一秒却陡然浑身一轻,所有的痛苦在同一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感到一阵久违的安宁与舒适,如同劳累一天后浸泡在暖呼呼的热水里。酸痛的肌肉在热水的抚慰下发出快慰的呻丨吟,水温柔地托起她的躯体,她感觉自己甚至漂浮了起来——

  崔梅恩楞了有那么几秒,才发现自己是真的漂浮了起来。

  她往下看去,看见了一双半透明的小腿,以及自己毫无生气的躯体。她举起手臂,再打量自己的躯体,发现不止是小腿,在她目之所及处,她的全身都变成了半透明的模样。

  在崔梅恩半透明的脚下,是一具惨死的尸体。

  黑色卷发的女人倒在地上,睁着一双无神的漆黑眼睛,看向昏暗的天空。

  一个巨大、可怖的齿痕自她的肩膀处横跨到腰间,不难看出她刚被某种体型大到骇人的生物咬了一口。鲜血从她被利齿撕裂的伤口中流出,很快就在地面积起了一滩小小的血泊。

  女人的面庞因为痛苦而扭曲,崔梅恩辨认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就是她自己的脸。

  ……所以,我是已经死去了吗?

  赛缪尔想要剥离她身上的契约,魔鬼为了阻止这种剥离,试图用吃掉她的方式,重新夺回属于自己的契约。

  所以现在她算是被魔鬼吃掉了吗?他们的计划成功了吗?如今契约到底掌握在谁的手中?

  她的问题很快就得到了解答:一根鲜红的锁链死死地扣在她半透明的脖颈上,延伸至魔鬼的方向,却在中途被截断——显然,那根鲜艳得令人毛骨悚然的锁链,就是所谓“灵魂契约”的具象化,它不约束身体,而是直接锚定灵魂。

  它本应该紧紧联系着崔梅恩与魔鬼,此刻却突兀地断开。这截被硬生生从中切断的锁链,便握在赛缪尔的手中。

  赛缪尔一手抓着锁链的另一头,一手朝着崔梅恩伸了过来。灵魂契约的掌控力何其霸道,他不过轻轻一拽,崔梅恩便不受控制地向那边漂了过去。

  那张熟悉而陌生的美丽的面孔离她越来越近,赛缪尔紫色的眼眸已经被狂喜点燃。他迫不及待地渴望地伸出畸形的手臂,手臂上的鳞片因兴奋而翕合,他说——

  他没能说得出口。

  一道拔地而起金色的光壁拦在了他的面前,竖起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直接削掉了他伸出的手臂!鲜红的契约之锁再次失去了主人,不论是魔鬼还是赛缪尔,都被准确地拦在了屏障之外。

  与赛缪尔·卡伊方才使出的阴冷的火焰不同,这道纯金的屏障由纯粹的神圣魔力构成,强大、圣洁、威严,叫人会误以为是正午最炽烈的阳光。

  与亚瑟·梅兰斯尚不成熟的剑气不同,这道屏障既是坚固的盾牌,也是锋利的剑刃,看似简单而轻薄,然而不论对面如何攻击,都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相反,赛缪尔每每试图靠近,都会被炽烈的金光削去一部分躯体。

  新的血肉蠕动着自伤口长出,怪物目眦欲裂,狠狠地瞪视着面前那个突然出现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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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骑士吗?

  不是说君主赐予的封号,也并非是指圣殿授予的职位,是指一种更梦幻、更虚无、更幼稚的存在——你在无数童话、绘本与冒险故事中读到,这个世界上危机四伏,潜藏着许多可怕的存在:魔鬼自深渊降临,密密麻麻地从撕开的裂口中涌出,将一座又一座村庄吞噬殆尽;巨龙沉眠在深山中,每一百年苏醒一次,用岩浆灼烧大地,抢走王国中最美丽的少女;邪恶的魔术师以活人血肉献祭异界之神,城市间流传着有关连环失踪案的诡异传闻……

  所有这些故事中,都会有一名英勇的骑士,手执利剑,击碎所有的黑暗与恐怖。他一定要年轻,花一般的年纪,仿佛冉冉升起的朝阳;他一定要俊美,就连敌人也会为他的面孔所迷惑;最后,他一定要强大,只要他出现在故事里,读者就会感到心安。

  他要从故事的第一页战斗至最后一页,惩恶扬善、锄强扶弱,取得所有的财富、荣耀与冠冕,披挂着鲜花与掌声,带领故事走向尾声。他的存在就是“骑士”这一词语在人间的化身。

  说来可笑,崔梅恩层曾有一段时间真的相信过。在那个昏暗的小巷中,在她承受着暴力与屈辱的时候,曾有人如同故事里的骑士一般打倒那些凶恶的反派,向她走来。

  在那个瞬间她的心脏疯狂地跳动,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脸红,也许是有过的。

  那时,塞德里克·梅兰斯就是她的骑士。

  ——这个滑稽的认知延续了好些年,一直延续到她丢掉性命的那个深夜。行刑人摘下面具,露出了骑士的面庞。

  崔梅恩直愣愣地盯着他绿色的眼睛,心想,所有的故事都在说,骑士要年轻,俊美,强大,却没有一个人告诉过她,原来骑士也可以拥有一颗恶魔般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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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色高墙的出现将赛缪尔、魔鬼与亚瑟都隔离在外,墙内的这头只剩下了崔梅恩,以及一个此前从未出现在战斗中的身影。

  那人弯下腰,捡起了同样被金色屏障斩断的红色锁链。

  他有着一头仿佛被太阳神亲吻过的金发、一双比新春最娇嫩的新叶还要翠绿的眼睛。他身姿高大、脊背挺拔,宽的肩、窄的腰、紧的腹,令人想起圣殿中大理石雕刻的古老神祇。

  塞德里克·梅兰斯对崔梅恩说:“好久不见。”

第63章

  在崔梅恩与塞德里克还是对黏糊糊小情侣的时候,塞德里克有着一副完全符合民众对“圣殿骑士”的刻板印象的皮囊。

  与雌雄莫辩、身形纤细又沉默寡言的赛缪尔·卡伊不同,金发碧眼的塞德里克整天都挂着傻乎乎的笑脸。

  他面容俊秀,脊背如白桦树一般挺拔,远比常人优渥的生活又给了他一身白皙的肌肤,穿戴好盔甲之后,看起来简直就像童话插图里无所不能又俊美异常的骑士。

  而当崔梅恩重返梅兰斯宅邸时,塞德里克·梅兰斯已经年逾四十。因着常年征战于前线的缘故,他那一身雪白的皮肤早已被晒成了古铜色。

  大大小小的战争在他的身躯表面留下了数不尽的伤口,尽管它们早已愈合,但通过狰狞恐怖的伤疤,仍不难想象伤口形成时会有多么骇人。

  笑容消失在了塞德里克的脸上,连同其他的表情一起。

  他不怎么笑,也不怎么悲伤、愤怒、忧愁。总之,当人们凝视他时,很难从这个被誉为“帝国之盾”的男人的脸上揣测他的心情。

  与青年时期的自己相比,也许塞德里克的身上唯一没有改变的,也就只有梅兰斯家族标志性的金发碧眼了。

  他从不曾缺席任何一场对抗深渊的战争,却从不为胜利而喜悦,也不为失败而痛苦;他对来自于圣殿和帝国的荣誉照单全收,对权力的倾轧毫无兴趣,却又每每在恰到好处的时机露出獠牙,斩断那些试图染指他利益的触角。

  “真叫人怀疑他的脸是不是缝上去的!”人们窃窃私语,“从没见过他有任何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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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此时此刻,站在崔梅恩身前的这个男人,却不是她所认识的任何一个塞德里克·梅兰斯。

  他比青年时期更高大和强壮,嘴角噙着一抹微笑,比年轻时少了几分傻气,又比死气沉沉的“梅兰斯公爵”多了几分青年人的率性和热忱。

  在面前这人的身上,塞德里克年轻时的活泼与成熟后的稳重奇异地糅合在了一起,使他看起来那般璀璨而耀眼,简直如同在发光一般——

  不,不是“如同”。

  塞德里克的全身的确散发着淡淡的莹润的光芒,使得他看上去仿佛一座大理石雕刻的神像;无独有偶,崔梅恩的身上也散发着类似的光芒。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塞德里克,再看了看自己,心头那个越来越明显的疑惑终于浮出了水面。

  她用颤抖的手指指向他,问道:“……这是你的灵魂?”

  “是的。”金发的青年说,“这是我的灵魂。”

  强烈的荒谬感自崔梅恩心中升腾而起。

  她首先感到一种被戏耍的愤怒,紧接着是对多年执念即将成真的欣喜,混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滑稽之感。

  身体中激烈冲刷的种种强烈感情的旋涡让她浑身止不住的发抖。她注视着塞德里克的眼睛许久,终于抬起左手,不可思议地问道:“你一直都……在这里吗?”

  在她左手的无名指上,那枚被赛缪尔碾碎的结婚戒指不知何时回归了原处。已经破碎的物品如何能再恢复原状?只可能因为它是一件并不普通的魔法道具。

  戒指是婚礼上塞德里克送给她的,小小的绿宝石,同他眼睛一样的颜色。

  崔梅恩一直戴着这枚戒指,甚至在她与魔鬼签订契约后也是如此。

  她把它视作一个时刻滋滋作响灼烧着皮肉的烙印,一个从未愈合的狰狞的伤口,用作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屈辱和仇恨。

  小小的绿宝石在崔梅恩的手指上一呆就是二十多年。她闲来无事时喜欢转着戒指玩,思考时则喜欢反复摩挲它。

  这么多年下来,戒圈被她摩挲得异常光洁润滑,除此之外,它就再没什么特别之处了。不论谁来看,都只会说:这只是一枚再普通不过的、成色也很平常的宝石戒指罢了。

  ——然而就在刚才,就在那根拴住她灵魂的契约被赛缪尔握在手中时,崔梅恩清楚地看见,在她空荡荡的无名指上,被捏碎的戒指恢复了原形,接着,一束光点从这枚“再普通不过的宝石戒指”中迸发而出。

  光点汇聚成模糊的人形,挡在她的身前。先是随着动作飘扬的金发,再是高大健壮的躯体,人形逐渐清晰了起来。

  神圣魔法制造出强横的光之屏障,同时抵挡住了赛缪尔和魔鬼的攻击,光汇聚成男人的模样,他侧过脸来,最后一点光芒恰好在此时融进他新叶般的绿色瞳孔中。

  崔梅恩只感到浑身的血液(尽管此时灵魂状态的她并没有这种东西)都凝固住了。

  时至今日,即便时提起当年地下室里的那场献祭,她也很少会生气了。可是眼下她感受到了强烈的愤怒——愤怒、屈辱、荒谬、憎恨。

  她仿佛一夜之间回到了那个绝望幽黑的地下空间,借着跳动的烛光,看见金发的行刑人掀开面具,露出那张她再熟悉不过的脸。

  她找了那么久的、构成了她与魔鬼的契约中最关键一环的,塞德里克·梅兰斯的灵魂,原来从头到尾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藏在她从不离身的戒指之中。

  是了,这就可以解释魔鬼为什么不论如何都找不到他的灵魂:他和崔梅恩把梅兰斯领地和首都掘地三尺,找遍了能想到的任何一个角落,却没想过在她的身上检查一遍;即使魔鬼察觉到她的身上有神圣魔法的波动,也只会认为那是亚瑟留下的印记——他们从没想过他就藏身在这里!

  魔鬼在塞德里克去世后立刻搜捕他的灵魂,依然慢了一拍,这就意味着这个魔法不可能是他在死前才匆忙施展的,一定是提前就布置好的把戏。

  塞德里克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所以才会如此大费周章。

  崔梅恩从入住梅兰斯宅邸那一天开始就给塞德里克下药,一下就是一年。

  为了避免暴露,更重要的是为了能够更长久地折磨他,她亲自配置了一种效果良好的慢性毒药。

  毒药让他的内脏慢慢萎缩,原本健壮的身体一天天衰弱,直到最后就连呼吸都成了割喉的剧痛。

  甚至直到那时,塞德里克还没有死去。崔梅恩在最后一个月减少了毒药的用量,反复欣赏他被无处不在的痛苦折磨得形销骨立的模样,直到他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一命呜呼。

  塞德里克一定在生前察觉到了异样。他察觉到身体出现的异常与崔梅恩有关,却找不到她下毒的渠道——他当然找不到!毒药涂抹在崔梅恩的嘴唇上,浸染在她的发丝中,她在每一次亲密接触中慢刀割肉。

  她如今使用的肉丨体是由魔鬼塑造的,因此自己不会中毒;她每日都会把解药混在给亚瑟和仆人的饮食中,如此一来,即便他们因为某些原因误食小剂量的毒药,也不会因此中毒。

  即使塞德里克察觉有异,也无法查出下毒的渠道。

  食物、饮水、熏香、挂毯、生活用具……哪怕他更换掉所有可能被下毒的物品,毒药依然会狡猾地进入他的身体,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活蹦乱跳,而自己的生命则如风中残烛般消逝。

  他会困惑,会恐惧,会不解吗?就像当年的崔梅恩一样? ——崔梅恩敢肯定他有过,所以他直到生命的最后都在挣扎,将自己的灵魂当做最后的底牌打出,默不作声地躲了起来。

  崔梅恩几乎从不取下这枚戒指,而面对魔鬼和亚瑟时她也从不避讳说出自己的想法,所以藏在戒指里的塞德里克一定听到了:他听到崔梅恩和魔鬼无头苍蝇一样找他的灵魂,听到她对亚瑟说“我勾引你是为了报复他”,听到她畅想找到他的灵魂后要如何如何折磨他……

  这让崔梅恩感到自己无比的滑稽和可笑。

  她于是笑了起来,笑得既不优雅,也不体面,活像是舞台上癫狂的演员。

  她问道:“既然你知道我在找什么,就该乖乖躲起来。躲了那么久,为什么现在又出来了?”

  塞德里克的目光落在手中的锁链上,崔梅恩也跟着看过去,鲜红的锁链一头箍住她的脖颈,另一头本该链接着魔鬼的灵魂,却在半途被赛缪尔截断——现在,这截无主的契约落在了塞德里克的手上。

  崔梅恩恍然大悟:契约链接着她的灵魂,本就足以控制住她,更遑论她当年与魔鬼定下的是主仆契约。塞德里克在戒指里蛰伏了那么久,大概就是在等这样一个合适的时机吧。

  他害得她惨死,又还想继续折磨她的灵魂吗? !愤怒几乎要将崔梅恩整个人都烧成灰烬。她死死地攥紧拳头,假使她还具有肉丨体,此时手心大概已经被指甲刺得鲜血淋漓。

  别急,她在心中拼命地强迫自己冷静,别急,别急,总会有办法的,即使主仆契约被他握在了手中,只要她不放弃,总会想到别的办法,绕开契约杀死他——

  “……我一直……”

  塞德里克终于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