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深渊归来 第46章

作者:黄油柿子 标签: 穿越重生

  “塞德,你弄疼我了。”

  崔梅恩不客气地拍拍他的手,等到他不情不愿地松开些许后,才认真地思考了起来:“最开始注意到他肯定是因为脸,因为他长得太好看了……然后就觉得他对我挺真诚的。你也知道,赛缪尔总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印象,看谁都淡淡的,所以他认真起来的时候就让人觉得好心动—— ”

  “抗议!我才不要听!”

  塞德里克听不下去了。他打断崔梅恩的话,一翻身把她压在沙发上,赌气似的把她压在身下。

  “你自己问的好吧!”

  崔梅恩揪他的脸,把他揪得哇哇叫。两个人在沙发上打闹了一阵,她继续说:“所以后来发现他对我不真诚了,我就不想和他在一起了……拜托,如果我喜欢的是他的脸你才要紧张吧!他现在可还是长着那张脸呢!那我搞不好下一秒就移情别恋了!”

  “那我呢?”塞德里克小声问。

  “什么?”崔梅恩没听清

  “……你喜欢我什么?”他更小声地问。

  崔梅恩这下听清了。她轻轻笑了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他,才说:“光说脸的话,你长得没有他好看——”

  “我伤心了,”塞德里克爬起身,宣布道,“我伤心了,我好伤心,我好难过,今晚我要一个人睡沙发,除非有人很用心地哄我——”

  崔梅恩也跟着爬起来,这下轮到她把塞德里克压在沙发上。

  她俯下身,凑近他的脸,贴近他的嘴角,一点一点地轻啄他,比起吻来说,更接近于安抚。

  塞德里克便安静了下来。他乖乖地躺好,冲她眨眨眼,示意自己想要更多。

  “我喜欢你的点很奇怪……”崔梅恩说,“我喜欢你跟我说,魔法协会卖的冰是坑人的,你很生气,然后说要教我魔法。我当时心想,这又不关你的事,你生气什么呢?”

  塞德里克气哼哼道:“即使不是你,我知道了也会生气!明明就是最简单的冰系魔法,就因为他们搞垄断,卖得那么贵,简直没有天理!”

  崔梅恩笑出了声。她躺下来,卧在他的胸前,说道:“塞德,我就喜欢你这点。”

  塞德里克被她弄得有些糊涂。

  他抱着崔梅恩坐起身,两人在沙发上交换了几个亲吻。

  崔梅恩温柔地凝望着他,暖黄色的灯光映在她的瞳孔之中:“你不是为了讨好我而故作生气,你是真心认为这是一件不合理的事。塞德,我喜欢真挚的人。再好看的脸都是会老的,可是一个真挚的灵魂却不会。”

  塞德里克的心脏砰砰地狂跳,简直要从他的胸腔里撞出来,沿着客厅欢快地跳完一曲完整的踢踏舞。

  他用力地抱住崔梅恩,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里,想了半天,却没说出来半句话。

  他从来不是什么沉默寡言之人,做见习骑士的时候甚至是同期里最油嘴滑舌的一个。此时此刻,向来灵巧的舌头却仿佛中了胆怯的咒语,支支吾吾了半天,却蹦不出一个完整的单词。

  我也最喜欢你,我也最爱你。我一辈子都不想离开你。

  如果可以,我想和你就这么一直拥抱下去,直到我们生命的尽头。

  每每想到此处,心脏都会蔓延开细密的疼痛,疼得塞德里克几乎喘不过气来。泪水悄无声息地从他的眼角滚落,浸染进鹅绒的枕头里。

  当你曾经拥有过那么一个灵魂共鸣的恋人后,又怎能再忍受图有美丽的皮囊?

  艰难地挨过沉默的夜晚后,他还来得及在太阳彻底升起前小睡一阵。接着就是起床,完成一天的公务,处理封地内和圣殿相关的事宜,用餐,入睡……

  是以塞德里克越来越喜欢亲赴前线。只有在生死一线的战斗中时,那股无时无刻不在侵蚀他的痛苦与寂寥会短暂地放过他——然而随着对边境一遍遍的清理,战斗也就越来越少。退下前线后,他就会再度回到以往的生活中。

  塞德里克·梅兰斯原本以为自己将会如此度过后半生。

  某个秋日的下午,在从税务官的家中返回梅兰斯宅邸的路上,马车停了下来。车外传来车夫的呵斥,塞德里克将目光从一本无聊的小说上收回来,问道:“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公爵大人,”车外的侍从同车夫交谈了几句,向他解释道,“一个卖牛奶的村妇不小心把牛奶全洒路上了,车夫担心马车打滑……侍卫都警惕着,即使是刺客的伎俩,也不用担心,您安心休息。”

  “卖牛奶”这个词组使得塞德里克有刹那的失神。

  他摇摇头,合上书,掀开马车的帘子,打算嘱咐侍从给那名村妇塞几枚钱币,就当买了她的牛奶,牧民饲养牲畜毕竟不易——

  就在那个瞬间,他看到了崔梅恩。

  不是“与崔梅恩相似的脸”,不是“长得像崔梅恩的人”。在塞德里克·梅兰斯看见她的瞬间,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的灵魂因巨大的狂喜而沸腾,甚至来不及去细想其中的古怪之中。

  他猛地推开马车的门,跳下车去。四周响起低低的惊呼声,而他的眼睛里只有那个即使化为灰烬也不会忘却的身影。

  他几乎是像疯子一般扑了上去,抓住了崔梅恩的手腕。

  他粗糙的手指与掌心接触到了她的肌肤,她的体温熨在他的掌中,不算炽热,却烫得塞德里克几乎落下泪来。

  二十多年来,塞德里克·梅兰斯做过太多关于崔梅恩的梦。不论多么真实的梦境,总会终结在他试图接近她的那一刹那:当手指只能触碰到一团看不见摸不着的空气时,塞德里克总会立刻从梦境中清醒过来。

  然而这一次,崔梅恩没有再像梦境中的幻影一样消失。

  午后的阳光暖暖地照在她的身上,模糊了她的神情。她长长的黑色卷发用一根朴素的带子扎起来,穿着一件最普通的麻布长裙。

  岁月在她的面庞上留下了些许痕迹,她不再是当年少女的模样——可塞德里克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她看起来好像只是出了趟远门,现在才找到了回家的路。

  他颤抖着,用尽了二十多年来所有的自制力,才勉强控制自己放开了崔梅恩,而不是扑上去将她揉进怀里。

  他急切、贪婪地低下头去,想要说些什么或是亲吻她的嘴唇,滚烫的血液却在看清她面庞的一瞬间变得冰凉。

  崔梅恩正微笑地看着他。她的嘴角是笑着的,可是眼神却无比的冷漠——用“冷漠”一词来形容都显得过于温情脉脉,不如说,那是一双饱含憎恶的眼睛。

  “塞德,”崔梅恩抬起手,用拇指轻轻抚摸他的嘴唇,“你还记得我吗?”

  她从来都是这样一个人,爱也果断,恨也分明,在他的面前,她从来不屑于隐藏自己。

  塞德里克撩开长袍,在周围一片惊吓的抽气声中果断地单膝跪地,任凭昂贵的裤子与那席象征着公爵之位的猩红长袍落在泥地上。他褪下手中的戒指,仰头去看她。

  眼泪终于从公爵绿宝石般的眼睛里流了下来,在他不再年轻的面庞上划出道道湿润的泪痕。

  崔梅恩伸出手,公爵便像只讨好主人的狗一般凑上去,殷勤地替她戴上了戒指。

  “……你愿意嫁给我吗?”他答非所问。

  崔梅恩抬起手腕,静静地注视了一阵那颗廉价的宝石。她看上去有片刻的发愣,但这一丁点异样的情绪很快便消失了。

  她说:“求之不得。”

第66章

  崔梅恩坐在马车上,撩开帘子的一角,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风景。

  马车开得很平稳,不论是车夫还是侍从都默不作声,一路上只有马蹄哒哒跑过的声音——尽管塞德里克敢打赌,他们一定在外面疯狂地互相交换眼神,恨不得下一秒就赶到梅兰斯宅邸,交付完任务后跑去跟自己认识的每一个人八卦今天的大新闻。

  塞德里克却无暇关注他们。

  侍从也好,仆人也罢,封地里的大小贵族也好,远在天边的国王与教宗也罢,没有任何人或是任何事能让他把视线从崔梅恩的身上移开。

  崔梅恩的年纪看起来比他们结婚时要大一些,但仍旧比如今的塞德里克要年轻太多,仿佛时光对她格外宽容一般。

  她靠在窗边,手托着下巴,视线漫无目的地滑过窗外淌过的景色。风吹起她几缕黑色的头发,拂在塞德里克的脸上。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去,又在即将触摸到它们的前一秒收回了手。

  有时塞德里克仍会怀疑自己是在梦中。原因无他:过去二十多年来,他已经做过太多关于崔梅恩的梦了。

  梦里的她一次比一次真实,却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消失。

  反复经历的狂喜与狂喜后巨大的失落将塞德里克折磨得患得患失。他坐在崔梅恩的身旁,长久地凝望着她的脸,用视线一寸一寸、一点一点地抚摸她,渴望将她此刻的面容永远地刻在大脑的深处。

  真好。他想。真好,好久没有做过这么真实的梦了。

  崔梅恩打了个喷嚏。她拢了拢手臂,看上去有些冷。塞德里克在原地呆呆地坐了好一阵子,才手忙脚乱地解下身上猩红的长袍,小心翼翼地靠近她,用发抖的手将长袍披在了她的身上。

  崔梅恩反手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是冰凉的,掌心一片冷汗。她拢着长袍,勾起嘴角道:“怎么怕成这样?”

  塞德里克的目光就缓缓移动到两人交握的手上。

  他试探性地回握她,手指一点点地与她交缠,不像是一个人去握另一个人的手,更像是凡人心惊胆战地触摸天边的云、像是愚者伸手去够深井中的月亮。

  他说:“……我害怕一用力,你就消失了。”

  “这样啊,”崔梅恩笑着说,“我还以为你是害怕:'明明早就被我杀死了,怎么又回来了呢?'”

  塞德里克闻言身体僵硬,如遭雷击。崔梅恩探过身来,钻进他僵硬的怀抱中,轻抚她的脸,明明是笑着的,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

  她轻声道:“塞德,我从深渊里爬了回来,找你复仇了。你害怕吗?”

  深渊。

  任职圣殿骑士长多年养成的条件反射,让塞德里克迅速捕捉到了崔梅恩话中的另一个关键词。从见到崔梅恩以来就一团乱麻的思绪终于暴露了一个小小的线头。

  几乎是下意识的,银色的魔力在他的眼睛里点燃,他看见漆黑的魔力包裹住崔梅恩的全身,在她身上缓缓地流淌,一点点地浸染,像是一双双污秽的手,反复触摸着她的身体。

  明明是人类的躯体,却沾染上了浓厚的深渊魔力。即使是进入圣殿没几个月的见习小骑士也能立刻反应过来,这是一名魔鬼契约者。

  塞德里克一生中从没有如此的恐惧过——也许在他发现崔梅恩尸体的时候有过,他记不大清了——恐惧与绝望如同锋利的利刃,贯穿了他的胸口。

  强烈的痛楚让他一时没办法说话,他揽住崔梅恩的肩膀,深深地弯下腰去,泪水夺眶而出,浸湿了一小块长袍的布料。

  手底下的身体依旧温热,带着属于崔梅恩的味道——可这是一具藉由深渊魔力支撑的躯体。一旦契约完成,她也不会再存在于世界上;而在她依旧活在世间的每一分、每一秒,深渊魔力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她的身体,直到她无法支撑……

  是啊,一切都是有代价的。如若不是支付了超乎寻常的报酬,渺小的人类又怎能去奢求原本不可能发生的奇迹?

  “……契约的代价是什么?”

  许久以后,塞德里克才从喉咙里挤出了一个嘶哑的问句。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崔梅恩回答,“不过,我可以给你一个提示。塞德,我跟魔鬼许愿说,我想要你在受尽折磨之后,再痛苦地死去。”

  塞德里克缓缓地松开了拥抱她的手臂,注视着她的脸。

  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吹进来,跳动在崔梅恩的脸上,照亮了她满是喜悦与快乐的黑色眼睛,照亮了她兴奋的面容。

  她毫不在乎地回望着塞德里克的视线,仿佛是在期待着他或是暴怒或不可置信的回应。

  从见面到现在,崔梅恩始终没有什么情感的波动,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明显的情绪外漏。

  在这个瞬间,她好像又回到了活力四射、无忧无虑的少女时期,用充满热忱与企盼的口吻,快乐地阐述着自己关于未来的计划。

  不该是这样的。

  塞德里克绝望地想,不该是这样的。

  我爱的人,她原本应该有着怎样的人生?

  她勤奋、聪明又勇敢,她对未来有着无限广阔的憧憬,她是那样好的一个人,她的憧憬、渴望、聪慧与智谋,原本都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她原本拥有无限可能性的人生,她那么多年的时光,不应该耗费对复仇的算计与谋划上,不应该被死死地束缚在一个完全不值得她付出的人身上——那不应该是崔梅恩的人生。

  是与塞德里克·梅兰斯的相遇害了她。

  崔梅恩当年的确已经死去了。世间没有任何魔法能撼动生与死的界线,依照刚才的观察来看,她的身体早已破损不堪,不如说只是一具活着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