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海大人
他嘴唇微张,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地一幕。
“你、你有孩子了?”
沈黛末抬起头笑:“是啊,这是我和郎君的孩子,小名叫冬儿,可爱吧?”
孟燕回着实被她怀里的孩子吓了一大跳,但转念一想,沈黛末和冷山雁已经成婚五年,有个孩子一点都不奇怪,甚至没有孩子才奇怪呢。
但不知为何,孟燕回的心里就是觉得有些别扭。
在他的潜意识里,沈黛末的形象仿佛一直停留在他们初遇时的样子,那个电闪雷鸣的雨夜,她掀开马车车帘,隔着瓢泼大雨,朦胧厚实的水雾,露出半张白皙清净的侧脸,柔和中带着湿漉漉的水汽,像刚从温泉里捞出来。
即使骄傲嘴硬如他,也不得不承认,那一刻真切的惊艳。
她会直白地,毫无任何成见地盯着他的紫眸看,虽然有时跟他说话时,会把他弄得气恼,但在他遇险时,会毫不犹豫的出手帮助她,哪怕因此被他连累,也没有半点怨言。
虽然长了一张几句迷惑性的小白脸的容貌,但出乎意料地稳重可靠。
一晃竟然已经过去好几年了,孟燕回盯着软嫩可爱的小团子,心神有些恍惚。
“……嗯,很可爱。”他低垂的手指甲扣着肉,说道。
“侧君,该给家主和主君敬茶了。”白茶在一旁轻声提醒道。
沉浸在自己世界的孟燕回回过神来,轻轻撩起衣摆跪下,从下人呈上来的托盘中先接过一杯递给沈黛末,然后再给冷山雁敬茶。
因为彼此心知肚明的交易,所以冷山雁并没有在这种大部分主君都会立下马威的场面为难他,喝了一口,就主动起身将他扶了起来。
冷山雁今日照旧穿了一身墨色衣衫,唯一不同的是,相比于从前的一身素黑,这次他宽大的袖口上有着大面积的刺绣描金,沉郁端庄与华丽并存,明明并非鲜艳夺目的大红大紫之色,但就是有种将所有光芒都吸引到他身上来的魔力,自带矜贵沉静的光华。
他和孟燕回站在一起,一个是珠光宝气,英姿勃发的少年,一个是冷清持重,艳慑似蛊的人夫,虽然各有千秋,但冷山雁眉眼间流转的风情和成熟冷媚的气质,硬生生将孟燕回艳压。
“弟弟不用拘束,往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若下人有什么伺候不周,或是哪里不习惯的,皆可以跟我说。”冷山雁勾着唇角,上挑的眼梢透露着柔和的善意。
沈黛末一边喂冬儿,一边搭话:“是,你要是哪里不习惯跟雁郎说就是了,这个家里的大小事务都是他关着的。”
孟燕回被冷山雁亲切友好的拉着手,虽然对方没有恶意,但他还是觉得有些恶寒。
什么哥哥弟弟,他听着肉麻。
而且因为自小在家族中,见多了恶毒姨母后宅里那些莺莺燕燕们当面亲厚的哥哥弟弟地叫着,背地里干的全是无下限争宠陷害的勾当,导致他落下了心理阴影,以至于听到这类称呼,他就难受地很。
况且,他又不知真的侧室,只是沈黛末和姐姐之间达成合作信任的一个枢纽。
可没办法,谁让姐姐在他临行前一再向他叮嘱,不要得罪这位雁郎君呢,忍忍吧。
孟燕回挤出一丝笑容:“多谢哥哥,我初来乍到,若有不足之处,还请哥哥多多包容。”
“太客气啦。”沈黛末不等冷山雁回答,就笑着说:“快传膳吧,饿死了。”
沈黛末这个家主都下命令了,下人们怎敢怠慢,立马将早餐端了上来,丰盛的早点摆满了一桌子,但却只有两副碗筷。
因为孟燕回是侧室,论理是没有资格上桌吃饭的,只能站在一旁伺候着主君和家主吃饭了,在回屋吃自己的。
即便孟燕回的身份尊贵,既是东海静王的亲弟弟,又是太后认的义子,但他即便再尊贵,身为侧室,就是没有正室有体面。
更何况,他只是个沈黛末从柔然人手里抢过来的战利品,说不好听点就是一个物件。
因此下人们在没有主人的特别命令,摸不清两个主子对孟燕回的态度之前,他们绝不敢给孟燕回任何逾矩的待遇。
孟燕回就这样站在饭桌旁,虽然极力维持着自己的尊严,但飘忽不定的紫眸中还是显现出几分拘谨和难堪。
从前在静王府众星捧月的小世子,现在仿佛成了苦情剧里委屈伺候人的小妾,虽然只是演戏,但对自小骄傲要强的他,何尝不是一种羞辱。
沈黛末自然看出了他此刻难堪的心境,正想开口让他坐下,谁知冷山雁竟然先她一步。
“弟弟快坐,都是一家人还讲究什么。”他主动拉着孟燕回坐下,随即冷冷抬眼,训斥道:“还不快去添一副碗筷啦。”
下人们得了命令,立马又添了一副碗筷,众人这才开始动筷子用膳。
这一顿早餐,冷山雁就像一个宽厚稳重的大哥哥,时刻关心着孟燕回的情绪和口味,还时不时地提点下人,让他们都记住孟燕回的饮食喜好,日后好尽兴伺候,给孟燕回撑足了脸面。
饭后,下人们将饭菜都撤了下去,屋内只剩下他们三个和小冬儿。
沈黛末一边陪孩子玩,一边放松地道:“之前你怕下人苛待你,现在不怕了吧,我就说我郎君会帮你处理好一切的,你多虑啦。”
孟燕回抿了抿唇,对着冷山雁歉疚地鞠了一躬:“郎君勿怪,昨夜我强行留住沈黛末只是因为……”
“我明白。”冷山雁笑着打断他:“初来陌生居所,自然心生忐忑,习惯了就好。对了,霞光楼可还住得惯吗?”
“住得惯。”孟燕回道:“我也是今日才听下人说,郎君您昨日为了布置霞光阁,忙了一整天,真是劳烦了。”
“不客气。”
“阿巴阿巴……噗噗、”吃完了米糊的小冬儿,窝在沈黛末的怀里,好奇地打量着陌生的孟燕回。
“冬儿好奇这位哥哥吗?来让哥哥抱抱。”冷山雁笑着抱起小冬儿,塞进孟燕回的怀里。
孟燕回哪里抱过小孩子,浑身僵硬地不行,唯恐他摔着。
小冬儿睁着懵懂水亮的大眼睛,一直盯着孟燕回看,看得孟燕回都不好意思了。“雁郎君,他这是?”孟燕回紧张地问。
“冬儿这是喜欢你呢。”冷山雁淡淡一笑,薄光清冷,笑意却不达眼底。
“真的吗?”孟燕回有些无措的笑了笑。
他的双臂僵硬小心地不行,小冬儿软软小小的一团,像块柔软的豆腐,还带着一股奶味,他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把他弄碎了,但又发自内心地觉得冬儿可爱,而且一双眼睛生得跟沈黛末极像。
沈黛末的儿子。
刚才他心头那股怅惘再次涌上心头,脸上的笑容更是淡了许多。
他抬头看向沈黛末,只见沈黛末正支着下巴看着正被他抱在怀里的小冬儿,眼里是藏都藏不住的温柔和爱意。
这是在这一刻,他才彻底真切的意识到,她有家室了。
从他认识到她的那一刻起,她的身边就已经有了其他男人,远比他出现得更早。
她不止有一位正室郎君,还曾有过还几个小侍,如果不是走得突然,说不定现在沈府里还有好几个男人与他‘作伴’,整日撕来撕去,为了一块布料都能大打出手,却连称呼自己女人一声妻主都做不到,半夫半奴地活着。
孟燕回不知为何,心口突然像坠着一块沉重的石头,沉重中又带着些伤感。
“黛娘,瞧冬儿的肚子,简直滚圆了。”冷山雁笑着抚摸着小冬儿明显凸出来的像个小皮球的肚子。
沈黛末走上前来,看着他的肚子哈哈笑:“我刚才喂他吃米糊,他吃个不停,我都不想喂了,他还抓着我的手不肯松手。”
冷山雁衣袖掩口,低声调笑道:“像不像刚小阿福喝饱奶,肚子涨得连路都走不动的样子?”
“对对对,像极了!一样的贪吃!”沈黛末拍手,笑得开怀。
被孟燕回抱在怀里的小冬儿哪里知道父母在笑什么,大大的眼睛里满是疑惑和不解。
只有孟燕回的脸上略显尴尬,冷山雁和沈黛末说的那些话,他都听不懂,阿福是谁他也不知道。
但他感受得出来,他们夫妻两个感情极好,小冬儿虽然是个男孩儿,但沈黛末对他极为疼爱,连早饭都是自己亲自喂的。
他们是世人羡慕的神仙眷侣,幸福的一家人,而他就是个被生硬塞进来的存在,突兀无比,永远也无法融入他们。
‘他不应该在这里。’
这是此刻孟燕回最强烈的想法,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将小冬儿交给冷山雁。
“该演的戏已经演完了,沈黛末、雁郎君,我就先告辞了。”
冷山雁低声挽留:“这就走了?世子殿下,再坐一会儿吧?”
孟燕回知道这种挽留,就像别人说留下来吃饭一样,不过是客套,又推辞了两番。
冷山雁这才松口,道:“也好,我给您安排了两个懂事的下人,可让他们带你在府中转一转,熟悉熟悉府内的环境。”
“多谢雁郎君。”孟燕回屈身行礼,转身离开。
在他走后,冷山雁轻声感叹道:“世子殿下似乎很拘谨,看来还是我做得不够好。”
“还不够好?我觉得你做得简直太好了,你最好了。”沈黛末笑着将他和怀中的小冬儿一起圈了起来,隔着小冬儿,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冷山雁细长的眸子轻垂,眸光溢出些许羞涩浅淡的温柔,雪白细腻的肌肤像是自带柔光般,泛着如珍珠贝壳般的光泽,他的眼睛形状狭长而冷厉,乍一看如毒蛇般凶狠,但此刻他的神态就仿佛将自己的毒牙拔下,只剩下柔软缠绵的身体,无声地缠着她的手臂,猩红的蛇信子舔着她的指尖,像湿润的亲吻。
沈黛末从昨晚就痒痒的心,此刻又有些意动,忍不住再次倾身上前。
冷山雁低垂的睫毛轻颤了两下,呼吸沉重而期待,忐忑等待着她的降临。
空气在此刻变得浓稠,仿佛带着酒香般醉人,但他们都忽视了怀中的小冬儿。
他睁着眼睛,在目睹沈黛末亲吻冷山雁脸颊的那一刻,眼中有一瞬间的惊吓,两秒之后,他小嘴一扁,哇哇哭了起来。
哭闹声,瞬间打破了暧昧的气氛。
冷山雁别开眼,隐去眼中的冷意。
倒是沈黛末笑着在小冬儿的脸上也亲了一口。
她记得之前刷某音的时候看到过,有些婴儿就是会在看到父母拥抱、亲吻的时候,因为感受到分离焦虑,而哭起来。
这种时候,只要也亲亲他就好了。
果然,她亲了一口,小冬儿哭得就不那么大声了。
沈黛末对着冷山雁说道:“瞧冬儿哭得,以为咱们不喜欢他了,你也亲亲他。”
冷山雁眨了眨眼,强行忍下心中的不耐和被打断好事的烦躁,亲了一口。
小冬儿眨巴眨巴眼睛,明明眼泪珠子还在脸上挂着,却不再哭了,刚才的悲伤仿佛就像没有来过一样,重新笑了起来。
“冬儿又哭又闹,应该是困了,想睡觉了,我去交给乳父。”冷山雁说到。
沈黛末点点头:“也好,你照顾他一晚上,也该放松放松了。”
冷山雁抱着小冬儿往外走,一出门就看见站在门口的白茶。
主仆两个在走廊一前一后地走着,冷山雁肩背笔挺,高挑瘦削,宽大的衣摆拖尾曳地,阳光透过走廊的彩色掐丝珐琅玻璃投射进来,强烈的色彩对比如油画般,冷山雁步伐沉静缓慢,清冷的身姿仿若在油画中行走,半张脸逆着光,华丽而阴郁。
周围经过的下人们看见冷山雁,都侧身避让行礼。
“孟燕回现在是在逛园子?”冷山雁淡声道。
“是……但他并没有带着您拨过去的那两个下人。”白茶恭敬道。
冷山雁唇畔轻勾,眼中带着漠然的嘲弄:“他以为我送过去的那两个下人是监视他的眼线?”
白茶:“应该是如此,孟燕回除了他自己陪嫁带过来的采绿、丹枫,谁都不信任。今早他起身的时候,也是他们两个人在伺候,您在霞光楼准备的那些下人都只能在外间等候,根本近不得身……”
“公子,不是我存心挑拨,而是我的觉得孟燕回并非真正大气洒脱的人,不然昨夜也不会拉着娘子不让她走了,而且今日来向您请安敬茶时,他竟然穿着一身正红色,正红色那可是正室才能穿得颜色,简直僭越,分明是在挑衅您!”
白茶开始发泄自己的不满:“他就是仗着自己的身份尊贵,所以根本不把祖宗的规矩放在眼里,也不把您放在眼里。侧室,说白了也就是个侍,虽然是娘子从正门抬进来的,但也不过是个从柔然人手里抢过来的战利品,凭什么这么嚣张?您今日就该让他在旁边伺候您和娘子用膳,给他立立规矩,认清自己是什么身份!”
冷山雁容色冷寂,静默地走着,长廊的光影在他的脸上时明时暗,像一条盘踞着的巨蛇,永远无法窥探到他隐藏在暗影中的全貌。
孟燕回今日一身正红,确实扎眼得很。
如果不是今日沈黛末在,如果不是因为他要在沈黛末面前扮演贤良大度的好郎君,他恨不得让孟燕回当场将这身红衣给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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