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海大人
一旁的白茶默默将来不及收好的胭脂水粉,塞进袖子里。
*
一个月之后,皇子出嫁的仪仗已经到了塘州城外。
长长的队伍,在草原上无限的绵延开去,一眼仿佛都望不到尽头,这样大的阵仗,吸引了城内无数百姓围观看热闹。无论是未出阁的男子,还是已经成婚的人夫,看着十里红妆,眼中都露出分明的羡慕之色。
若是自此也就罢了,皇子送嫁的仪仗里忽然走出了几个穿着红衣的男子,他们每个人的手里都提着盖着红布的篮子。
红布一掀开,里面满满都是糖果,朝着围观百姓的人群撒去,无论是大人和孩子都抢疯了,要知道糖果哪怕在物产丰富的中原都是百姓眼里的稀罕物,小孩子逢年过节讨的糖果都得存起来,偶尔吃一颗。
在塘州城这样偏远边境,许多人更是到死都没吃过糖的滋味,怎能不让人疯狂。
站在门口远远目睹了一切的白茶恨得牙痒痒。
就会出风头,现眼包!
阵仗再大又如何,还不是个只能从侧门进入的偏房。
第166章 二更
进了塘州城后,端容皇子送嫁的仪仗就由沈黛末这边的人负责,负责人还是丰映棠,听说是冷山雁专门求沈黛末同意的。只因冷山雁觉得丰映棠办事稳妥,将皇子的队伍交给她来准没错。
瞧瞧,这度量!满塘州城找不出第二个,哪怕是孟燕回也不得不感叹一句,真能忍啊。
沈黛末的怜爱之心,更是蹭蹭蹭地上涨到了最高,一度爆表。
丰映棠领着队伍,来到了沈府的侧门前停下,侧门前停放着一顶淡红色的小轿子,轿子的做工极好,虽然比不上万工轿般重工,但也不差了。
只是淡红的颜色,比起正红色,少了许多庄重之感,也是在昭告世人,端容皇子的仪仗再大再气派,那也只是侍,没有正室的荣耀与尊贵。
早就被冷山雁安排等候在门口的白茶,带着一众仆人上前,说道:“侧君车驾隆重,侧门狭窄无法进入,还请侧君移步至轿内,由仆人抬您进府。”
白茶低着头,虽然态度恭敬,但可以在‘侧君’和‘抬’字上语气加重。
自古以来,女人纳侍只需要一顶小轿抬进门便是,这样阴阳怪气的羞辱,让车驾之外的一位妙龄侍者面色愠怒,但大庭广众之下,对方给出的借口也看似合理,他也能咽下这口气。
须臾,一只纤白的手掀开车帘,妙龄侍者立马上前搀扶。
楚艳章一袭红衣,虽然不是正红色,却也是跟正红颜色极为相近的石榴红色,红衣是用最顶级的云锦制成,镶着大量织金,玉带上的每一块玉饰雕刻着精湛的海棠纹,腰间系着的禁步随着他的步履轻轻晃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他在侍者的搀扶下慢慢做进轿子里,纤长素白的手规矩的端放在膝盖上,肩背挺拔,如松如竹,哪怕盖着红盖头,但单是这极好的仪态,就让人觉得这是个教养极好的美人。
轿子的帘子放下,仆人抬着楚艳章进府,从外院到了内院,最后停下一间造型精美的房子前停下。
“到了,请侧君下轿吧。”白茶说道。
楚艳章又缓步走出轿子,在侍者的搀扶下走进了屋子里,屋子内部造型精美,还点着上等的沉香,很有异域风情,白茶跟在后面介绍道:“这是郎君精心为您准备的居所,往后侧君就住在这里了,对了不远处就是孟侧君居住的霞光楼,听闻您与孟侧君相熟,往后可以多和孟侧君走动走动。”
盖着红盖头的楚艳章淡声温柔道:“替我多谢雁郎君,他真是有心了,明日我再亲自去见他,以表感谢。”
白茶抿了抿唇,没接话。
倒是楚艳章身旁的侍者环顾四周一圈后,向白茶问道:“娘子何时来?”
白茶轻笑:“天色还早,你不必心急。”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侍者顿时涨红了脸。
“这是我的宫侍,幻香。他年纪小,一时紧张才失言了,还请勿怪。”楚艳章轻轻握住侍者的手,温声致歉。
楚艳章这样尊贵的出身,对他一个下人竟然如此客气有礼,白茶感到惊讶的同时,再也说不出激烈的话来,嗯嗯啊啊地应付了两句,就转身逃似得走了。
“殿下,真是委屈您了,竟然要对一个下人如此卑微。”白茶一走,幻香就带着哭腔说道。
楚艳章淡淡一笑,并没有揭下红盖头,而是在幻香的搀扶下规矩地坐在了床边。
“我委屈什么呢?国家形势如此,若是付出我一个,就能让局势稳定,让百姓少些牺牲,那便够了。”楚艳章语气轻柔如絮,没有半分委屈,还隐隐含着少年悸动。
“殿下。”幻香被他的大义打动,哭得泪眼婆娑,更替他觉得委屈。
“殿下,您路途劳累,吃些点心吧。”幻香道。
楚艳章微微摇头,红盖头四角缀着的红宝石珠子跟着摇晃:“既入了沈家的门,我就要守沈家的规矩,不能随意走动,不能乱吃东西。”
幻香一边哭一边擦眼泪:“殿下,您可是皇子,太祖皇帝的幺子,您何至于如此啊!”
“谁让我是侧室呢。幻香,你以后也要谨小慎微,不能再任性了知道吗?我听说雁郎君治家有方,从前在宫内我能保住你,但沈家后宅是雁郎君说了算,你要是被他抓住了,我在这里真就举目无亲了。”
“知道了。”幻香哭着点头:“多谢殿下现在还惦记着奴,奴一定谨遵教诲,一定不会让那个雁郎君抓住把柄。”
幻香哭完,就起身默默站在楚艳章的旁边,而楚艳章也就这样静静的坐在床头,从白天一直等到天黑,没有一句怨言。
沉香静静燃烧,燃起寂寥的白烟。
终于,在太阳落山之后,沈黛末才姗姗来迟。
幻香激动地道:“娘子,您终于来了。”
沈黛末看看他,又看看床上端坐着的楚艳章,露出有些尴尬的笑容:“你先出去吧,我跟殿下单独待一会儿。”
“是。”幻香欢喜退下。
卧室安静,盖着红盖头的楚艳章手指紧紧的攥着衣裳,他的手形修长白皙,但因为被拐至背地受苦的原因,肌肤并不细腻,细看指节、指腹都有薄茧子。
他能感受到沈黛末离他越来越近,白皙的手指差点将红衣绞烂,忐忑又期待地希望沈黛末能亲手揭开他的红盖头。
可沈黛末却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让殿下久等了,殿下勿怪。”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女性独有的温柔,听得楚艳章身体轻飘飘的,还没正式见到她,心就已经醉了:“我明白大人事务繁忙,只要大人愿意来,多久我都愿意等。”
“让你为侍,并非我的本意,委屈殿下了。”沈黛末的声音继续传来。
楚艳章羞涩地扣着手指,脸色绯红,能听到沈黛末这句话,他心里的委屈和不甘淡了许多。
“我不委屈,原是我不好,如果不是被堂姐知道我心仪您,她也不会自作主张,将我指婚给您,害得您入狱,害得雁郎君受苦。我也曾劝过堂姐撤回指婚,可堂姐拂不下面子,我实在愧对雁郎君。”
“这也不怪你。”沈黛末听完说道,默了一会儿,她才回过味来,诧异地近乎惊悚:“你心仪我?”
红盖头下,楚艳章清澈的狗狗眼微微弯起,满是稚嫩又纯粹的倾慕:“……嗯。大人您救过我两次,每次都如同天神降临般,救我于水火,我真心爱慕您,所以哪怕是侍,我也心甘情愿。”
沈黛末被他的话吓得倒退一步,脚下踏空了阶梯,倒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楚艳章听到动静,立马自己掀开红盖头,着急地来到沈黛末的身边,扶着她的手臂,关切地询问:“大人,您没事吧?”
“没、没事。”沈黛末默默拂开他的手,有些尴尬地说道:“殿下,多谢您的厚爱,可我心中只有我郎君一人……”
沈黛末突然噤了声。
只因她看见楚艳章咬着唇,两颗泪珠从他的眼角低落,他的妆容十分精致,发簪也是精工细作的金凤样式,看得出为了这场算不上婚礼的婚礼,他费劲了心思,以为可以嫁给自己喜欢人的,可等到却是这样一个结果,滚烫的泪珠啪嗒啪嗒的掉落,本就楚楚可怜的狗狗眼,更加惹人怜惜。
沈黛末也觉得他可怜,但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她不会因为可怜一个人,就喜欢上对方,就跟对方上床,她清楚的知道那不是爱。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但是殿下您可以放心,作为政治联姻,我会顾全您的体面的。”
“您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吗?一点点都不喜欢?”楚艳章仰着头看向她,泪水已经打湿了他的脸,本就清秀宜人的脸庞在这一刻就像一株被风雨摧残的纤弱花朵,柔弱无依。
沈黛末静默无声。
楚艳章的泪水瞬间如决堤一般,止都止不住,可明明他那样伤心难过,哭得差点背过气去,却一边抽噎着一边说:“我明白了。对不起沈大人,我给您添麻烦了,我以为我嫁给您,您会很高兴。因为有许多女人求娶我,都是冲着我的身份来的,我心想与其都是被人利用,不如被您利用,至少能为您的事业添砖加瓦,没想到伤害了您和雁郎君的感情,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听到这番,沈黛末心情复杂。她本以为楚艳章会哭闹,甚至歇斯底里,恨自己嫁错了人,误了终身,没想到他却是这样的反应,纯白善良地像一张白纸。
“您不用说对不起,许多事不是我们能掌控的,往后您就安心在这里待着吧,雁郎他会对你好的。”她温声安慰道。
楚艳章泪眼朦胧地望着她,嗓音带着哭腔:“雁郎君不会讨厌我吗?”
“当然不会。”沈黛末温声笑着:“雁郎是个很好的男人,为了迎接你的到来,他提前一个月就在准备,前几日还累病了,白天还发了一场高烧。”
楚艳章泪眼微微睁大,泪花还在眼里滚动着,语气愧疚:“您就是因为要照顾发烧的雁郎君才来晚的吧?你们的感情真好,都怪我,我不应该介入你们的。我从前和雁郎君接触过,他是个温雅贤惠的好男人,但我竟不知道,他是如此的好,明日我一定亲自去向他请安,亲自去照顾他。”
“不用。我临走时,雁郎专门嘱咐了,他害怕将病气传染给你,特地免了你的问安,往后你在宅子里不用拘束,就当自己家一样。对了孟世子也在这里,听说你们是旧识?”
楚艳章微微点头:“嗯。”
沈黛末笑道:“那太好了,孟世子跟我郎君相处的也极好,你们都是好脾气的人,往后三个人在一块有说有笑的,也不怕闷在宅子里无聊了。”
“那太好了,我也很想燕回。”楚艳章牵强地扯起嘴角,露出一抹清甜的笑容,忽然,他的肚子咕咕响了起来。
他白皙的脸颊顿时霎红,低着头,像一只犯了错的狗狗。
“是饿了吗?”沈黛末拿起桌上精致的点心递给他。
“沈大人,我平时不是这样的,只是因为我在床上坐了一下午,一直没敢动,也没吃东西,所以才……”楚艳章带着闷闷鼻音的声音十分微弱。
“什么,你竟然一下午都没吃东西?那快点吃吧。”沈黛末直接塞了一块五香糕给他。
“谢谢大人。”楚艳章轻声道,双手捧着五香糕,小口小口地吃着,与端庄稳重的皇子形象形成截然不同的反差,很是可爱,把沈黛末都逗笑了。
第167章 雁子和三艳的第一次过招
楚艳章慢慢吃掉了小半碟五香糕之后,就不再动了。
“吃饱了?”沈黛末问。
“嗯。”楚艳章低着头,轻声答道。
“那你上床休息吧。”沈黛末说。
“那大人呢?”楚艳章抬眸,清透的眸子格外水润。
不知道为什么,楚艳章给沈黛末的感觉,就是一个懵懂纯真的皇子,温柔、知礼、娇贵,但也因此让她不像在孟燕回面前那样放得开,做出抢床的事情。
于是她客客气气地抬了抬手:“殿下不用担心我,我在哪里睡都行。”
“那怎么行呢?怎么能委屈了大人。”楚艳章担忧道。
“我皮糙肉厚不委屈,你睡你的,不用管我。”沈黛末边说边退,脚已经快走到了外间了。
楚艳章见状也不好再强求,只能低声亏欠地说了句‘对不起’,然后默默从地上捡起了刚才掉下的红盖头,拖了嫁衣上了床。
沈黛末则在外间随意将几个长凳拼凑在一起,凑合着躺在上面。
不远处的铜质香炉静静燃烧着沉香,香烟纤丝蜿蜒袅娜。
沉香,雁子最喜欢的香。
他们的卧室里总是燃着沉香,连他的身上,衣袍上也都沾染着沉香的香气,已经是属于他的专属独特的印记。
躺在长凳上的沈黛末闻着这香味,不知不觉间心神都平和起来,闭上眼睛,仿佛冷山雁就躺在自己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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