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海大人
说罢,她从他身下挪出身体,用帕子匆匆擦了一把脸,理了理凌乱的衣襟,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冷山雁拽住了她的衣袖。
他那张冷艳绮丽的面容染上暧昧的凌乱,额头上浮起细密的薄汗,眼梢微红,密丛丛的睫毛也湿润地低垂着,有一种难以形容的诡艳之美。
“有事吗?”沈黛末蹲下身,温柔地用袖子拭去他额头上的汗珠。
冷山雁像是有许多话想对她说,但眼神闪动了一下,最终只说了一句:“我等你回来。”
沈黛末无声笑起来,在他唇角亲了亲,起身离开。
*
她撑着伞来到查芝住的下人房。
查芝见到她就直说了:“娘子,查到了,那个莲花相公是十年前来到咱们寒山县的,小倌馆的老鸨瞧他长得好看,就把他当做花魁瘦马来培养,所以这么多年一直卖艺不卖身。他会作诗,但千古名句没有。他身体也不大好,经常生病,但濒死的情况好像没有,也没有失足落水,失忆等情况发生。”
“对了,莲花相公本名叫师苍静。”查芝补充道。
“师苍静?”沈黛末有些坐不住。
长得像,神态像,连名字也一模一样,她真怀疑是师苍静本人穿来了。
“是啊,娘子这个名字有什么问题吗?”查芝抬头问。
“没什么。”沈黛末摇了摇头,突然看到她脖子上残留的胭脂痕迹,问道:“你去小倌馆了?”
查芝不还意思地笑了笑:“娘子,您让我打听的可是小倌馆的头牌花魁啊,那怎么能随便打听得到,自然是要进去点一个跟莲花相公相熟的小倌,深入了解了。”
沈黛末没说话,也没问她的深入了解。
查芝却凑上前说道:“您猜怎么着,那小倌说,莲花相公今天一回来就闭门不出,也不去给客人弹曲儿了,大家疑惑,问了他身边的小奴才知道,原来今儿他遇见了一位青年才俊的客人,正念念不忘呢。”
查芝揶揄道:“娘子,今天的酒桌上能称得上青年才俊的可只有您,莲花相公是对您一见钟情了。”
一见钟情?沈黛末低下头,轻嘲般笑了笑。
“我离开的时候正好碰见了莲花相公的贴身小奴,他见过我,知道我是您身边侍奉的,欢天喜地地回去找了莲花相公,然后就托我将这封请帖给您。”查芝递上请帖。
请帖的颜色是极淡蓝的月白色,里面的信笺还有一朵工笔细描的莲花,上面是师苍静的亲笔,说邀她品鉴诗词。
小倌馆内,小奴替师苍静脱下衣裳,换上一身干净的白衣问道:“公子,沈大人真的会来吗?”
师苍静换下衣裳就去洗手,洗了很多遍,几乎要把手上的皮洗掉。
“她一定会来的。”他的语气很笃定。
许大户说过,沈黛末才及笄一年多,出身寒门,但科举之路无比畅通,几乎没有波折。
这样年轻的女人,人生太过顺利,家中又只有一位正室夫郎,是经不起一点诱惑的。酒色财气,任何一样只要对她稍加引诱,就会无限沉沦。在这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她就是权利的具象化,一旦她的欲望膨胀,就会被这座城永远蒙蔽,看不清它的本来面目。
什么天子门生,什么意义风发,什么礼法儒骨,统统都消磨了。
小奴笑道:“也对,毕竟可是您亲自为她下帖,哪个女人能逃出您的手掌心呢?”
师苍静转过身,看到小奴的手上还抱着他换下来的衣裳,那是他去许大户家里,给那三个女人弹奏时的衣裳。
他胸口顿时涌起一股反胃的恶意,他干呕了几声,眼眶水光充红:“快把它拿出去,丢掉!”
第69章 我去喝花酒
沈黛末站在小倌馆的门前,望着匾额上金灿灿的‘金玉瓯’有些出神。跟她印象中的一群穿着风流的年轻男子站在门口,露出妩媚动人的笑容招摇揽客的场景不同,金玉瓯里的门口清清静静,二楼上虽然也坐着几个面容标志俊秀的男人,但手执折扇坐在一起,以折扇掩唇轻笑,眼波流盼看着来往的路人。
与其他小倌馆的门前的媚俗场面明显不同,一看就知道是个普通人进入不了的高端场所。
走进内部,才发现里面的占地面积很大,除了一座四五层的挂着金纱栀子灯的大楼之外,水榭亭台应有尽有,丝竹管乐之声不停地从里面传出来,飘荡的帷幔间隐约可见男人女人们调笑戏弄的场景。
这并不是沈黛末第一次去小倌馆。
大姚国法并未限制官员狎伎,所以苏城县的知县、县丞有时就会邀请她一起去小倌馆听曲赏玩。
但当时受邀的沈黛末并不知晓聚会地点是在小倌馆,只当是一场普通的酒席而已,就跟着对方的人去了,然后带着一身的脂粉劣香回家。
回到家的沈黛末,连卧房都不敢进去,躲在一楼原先席氏住的房间里,遮遮掩掩的换衣服。
谁知衣裳还没换好,就被冷山雁给发现了。
那一瞬间,沈黛末就像一个在外头鬼混回来,被妻子抓包的渣男,满脸大写的仓惶。
她本以为冷山雁会因为她去小倌馆而生气发火,或是像阮青鱼那样,似哭似闹地抱怨一通。
但冷山雁却连半点怨怒都没有,不仅不过问她,反而主动帮她换衣裳。
贤惠得令人心疼。
沈黛末怕他多想,连忙解释自己是真的在听曲儿L,没做出格的事情。
冷山雁听后,清冷的面容才浮现一抹浅笑,肩膀也放松了些,柔声对她说:“我一闻到您身上的味道,就知道您一定去了小倌馆,那种地方……平时取乐玩玩就好,莫跟他们走得太近,年年都有被骗的倾家荡产的女人,也年年都有染了脏病被丢出去的男人。”
如今回想起来,沈黛末方才感到一丝疑惑。
冷山雁初为人夫,怎么一闻到她身上沾染了香味,就笃定她去了小倌馆?这也未免太熟练了吧。
“沈大人?!”一名清秀的小奴小跑着来到沈黛末面前,圆润的眼睛里明显露出雀跃的神情。
“沈大人,您终于来了,我们家相公等您很久了,今日总算是盼到您了。”
“这几天有许多事情,就没过来,让你们相公久等了。”沈黛末淡声说道。
她之前装了帮个月的病,恢复之后就去了衙门处理了堆积的政务,说是处理,其实也只是应付一下,表明她也是在做事的态度。
此前县丞递给她的那些案子,都被她一一退了回去,衙役们无油水可捞,都对她怨声载道,于是就在政务上给她使绊子,或是对她下达的命令互相推诿不去做,想要以此来倒逼沈黛末这个知县,反过头来拿捏她。
沈黛末也不着急。
反正她才上任,不需要太快交出政绩,主打一个和稀泥。
这样又拖了半个月,反倒是衙役们先按捺不住了。
毕竟衙役不像知县,俸禄虽然不高,但养活一家子人没问题。衙役们的薪资极低,就靠着好处费捞油水,沈黛末一上任,她们的收入急剧缩水,已经急得不行。
她们急了,沈黛末就开心了,也终于得了空去见这位莲花相公。
小奴甜甜笑道:“沈大人肯来,我们叫相公就已经很开心了,相公他这……”
小奴捂了下嘴,表情欲言又止:“沈大人,我带您去见相公吧。”
沈黛末点点头,跟着小奴走。
穿过曲折的回廊以及重重密蕊的花荫,拨开如水荇般在轻柔的微风中摇摆的柳枝,面前豁然开朗,一片莲花池映入眼帘,纯白无暇的白莲花在池塘中盛开,偶有一两簇紫莲在盛白中作为点缀。
清风拂过,菡萏香气扑面而来,花香盈满袖。
小奴停在莲花池上的水榭前:“沈大人,我们家相公就在里面。”
说完,小奴拉着查芝离开。
莲花池上清幽无比,沈黛末推门进入,就看到师苍静站在窗户边,她的推门动作正好引得一阵疾风从窗户涌入,吹得窗边轻柔的纱帘翩动纷飞,也将站在窗边的师苍静吹得青丝凌乱,衣袂飘飘,仿佛即将羽化的仙人。
他对着沈黛末遥遥一拜:“苍静见过沈大人,大人日理万机,能抽空来见苍静一次,苍静感激涕零。”
沈黛末踏步进入水榭:“不用感激涕零那么严重,我没那么大的架子。”
师苍静起身,水眸看着她:“苍静出身卑贱,但也粗识得几个字,学着女人的样子做过几首玩闹般的诗词,但苦于没人指点。听闻沈大人是进士出身,又是会元,可否请大人赏脸,教教苍静?”
沈黛末:“???啊这、”
她以为考上编制,就不用再碰书本来着。
“其实我作诗的水平也很一般,你应该找城中的才女指点你。”她说。
师苍静低眉苦笑,雪一样的肌肤在灯光下清透无比:“论才学,整个寒山县谁能比得上大人呢?难道大人是不愿指教苍静吗?可是嫌弃苍静的出身?”
沈黛末:“没有没有……”你别道德绑架。
“那就拿来我瞧瞧吧。”她无奈道。
“多谢大人。”师苍静语气微微上扬,透出宛若孩子般的惊喜,但他低垂的脸上却没有半分的笑意。
作为一个在小倌馆长大,被老鸨无数鞭子下调教出来的花魁,他极擅长察言观色,怎么可能听不出沈黛末那话里的勉强。
也正因这份勉强,让师苍静的心涌出极冷的讥嘲。
女人最大的爱好,就是好为人师。
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对远不如自己的人,尤其是男人,进行居高临下的指点,最后故作再良师般问上一句:“如此可懂得了?”
然后不停观察他的表情,看着他眼神中流露出的惊叹、折服、崇拜、神往,得到极大的满足。
像沈黛末这样口是心非,明明内心已经得意飘飘然,但非要演绎出勉强无奈戏码的女人他见得更多。
又是一个伪淑女。
师苍静的胃部又开始恶心反酸起来。他忍着恶心,拿出诗词,柔声恭顺道:“这是苍静所作的两首拙诗,请大人点评。”
沈黛末拿起来,飞快地扫了两眼:“嗯,写的挺好的。”
师苍静垂头静听,等待着沈黛末接下来的表演,等到的却是一阵沉默。
他不禁抬起头来看她,发现沈黛末也正在看向她。
四目相对,皆是无言。
“大人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沈黛末眨了眨眼:“我说了啊,写的挺好的。”
“没了?”
“嗯。”
师苍静没忍住,嘴角微微抽了抽。
按照以往那些女人们的套路,不是应该先假模假样的夸他一下,然后再话锋一转,一个‘但是’之后,将他的诗文贬低了个遍,最后再故作委婉的说‘不过你一个男子,能写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这个流程吗?
为什么?
沈黛末的回答在他的意料之外,但很快,师苍静恢复如常,柔声笑道:“这几首诗难道都一样好吗?一定能分分个高低吧?”
“既然是你写的诗,那么就都是你的心血凝结,分个高低没什么意义,但是你非要让我选的话……”沈黛末看着散漫桌面的诗词,沉思了一会儿L。
“这个吧。”她拿起一张纸,上面是一篇咏山茶花的七言。
师苍静淡笑来到她身边,为她斟了一杯茶,眼底浮现出一抹‘果然如此’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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