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糖瓜子
在梁清清的认知里，要充分了解一个时代或者一个城市，最好的办法之一便是了解它的物价。
刚跟一个售货员闹了不愉快，梁清清自然没蠢到再去糖柜那边找不痛快，她先是在一楼其他地方转了转，又上了二楼逛了个遍，边逛还边在随身携带的小本子上记录下了相应的名称和价格。
大米一角五一斤，猪肉七角八一斤，大白菜两分一斤，肥皂三角五一块，中档皮鞋一双五元左右……
这物价相较于后世来说，简直便宜到令她惊掉下巴，在有票的情况下十块钱就能买走一大堆东西了，可是同样的十块钱对于如今大部分家庭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毕竟城里一个普通工人每个月的工资也才二十多块钱。
梁清清将手中的小本子收进包里，顺着台阶前往一楼，只是才走了一半就被人给拦了下来，抬眼一看，居然是之前那个中年售货员。
“同志，为表歉意，这几个鸡蛋糕你拿着吃吧。”
丽姐赶在梁清清从二楼下来的时间点赶紧迎了上去，自打她踏入供销社大门的那刻，她就将注意力全放在了她身上。
本以为她就是单纯的逛一逛，谁知道下一秒她就拿出了纸笔写写画画，正常人谁这么干？只有上面领导来视察的时候才有这阵仗！
难不成自己一开始的判断有误，这女同志真的是上头派来暗地视察的小领导？
梁清清的目光在那几个金黄的鸡蛋糕上停留了几秒，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不用了。”
既然那个售货员都道歉了，她也没必要再多拿东西，鸡蛋糕用料实在，放的全是好东西，鸡蛋，面粉，糖哪一样都不便宜，所以鸡蛋糕的价格也比较高。
“同志你就拿着吧，不然我们这心里愧疚难安，晚上觉都睡不好了。”丽姐见梁清清不为所动，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测，一个劲地把鸡蛋糕往她怀里塞。
“真的不用……”梁清清和丽姐来回推拉了三四遍，最后盛情难却，只能收下了她塞过来的鸡蛋糕。
见她收下，丽姐抿唇一笑，沉吟片刻试探性的打探道：“同志你普通话说的这么好，不是我们县的人吧？”
听见这话，察觉到异常的梁清清眼神闪了闪，随后落在对方脸上，直到把她盯到不好意思地率先挪开，才勾唇一笑：“你猜猜呢？”
莫名其妙开展的话题，乍一听是再正常不过的随口搭话，但是梁清清见过太多靠近她是有利可图的人，已经养成了自动甄别的习惯，所以像是丽姐这种她基本上一眼就能看穿。
虽然不知道她打着什么主意靠近，还“大手笔”地送了一包鸡蛋糕，但是不透露任何真实信息来保护自己无疑是梁清清现在最明智的选择。
听到她这么说，丽姐也知道从梁清清身上问不出来什么了，便干笑两声让开了路。
梁清清也跟着笑了笑，迈步走到门口打开随身携带的伞，很快消失在了街道尽头。
“丽姐，这人什么来头啊？”俏丽的售货员也就是小田见梁清清离开才敢凑上前来。
丽姐站在门口看了许久才收回视线，瞥了小田一眼，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她的额头：“要不是你姑姑托我照顾你，今天的事情我肯定不会轻易就这么算了。”
小田捂着隐隐发痛的额头，秀气的眉头皱在一起，小声嘀咕道：“有这么严重吗？”
“咱们干售货员最重要的是什么？那就是见机行事，看人下菜碟，平时对普通顾客甩甩脸色也就算了，但是像是今天这种长相和气质都不凡的人，我们得好好招待着，不然哪天真得罪人了，饭碗都保不住。”
丽姐一番话说完，见小田还是一副没放在心上的模样，便有些无奈地狠狠叹了口气，摆摆手回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去了，她该说的话都说了，听不听得进去就看个人造化了。
按照她的直觉来看，那两人肯定不简单。
果不其然，只是过了三天，上头就莫名其妙下达了重新培训售货员综合素质和彻底落实贯彻“为人民服务”理念的通知，虽然没有白纸黑字说明为什么，但是丽姐有种直觉这肯定跟前几天小田得罪的那两人有关。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如今没有任何背景的梁清清正站在县城纺织厂门口问门卫大叔厂子里招不招人。
“不招。”冷漠的两个字彻底击垮梁清清脸上的笑容，这已经是今天不知道第几个这样跟她说的人了，要么是不招，要么是招满了，总之没有一个职位等着她。
“那我能在这儿坐坐吗？”在这么热的天气里跑了大半个县城，梁清清早就累得不行了，看见树荫下还有一个空椅子，便开口问了一句。
“坐吧。”门卫大叔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夏天是炎热潮湿的，道路两旁的绿植在烈阳的照射下显得垂头丧气，一如梁清清如今的状态，手撑着下巴，粘腻的汗珠滑过皮肤留下一道浅痕，目光望着远方却不知道落在了何处。
迷茫，彷徨，种种情绪交织下，最终演变成了烦躁。
找工作真难！她还不如回家躺着呢！但是一直躺着不干活也不是长久之路，前天半夜她起床去厨房喝水，就听到了二嫂在跟二哥吵架。
两人争执的点就在于她这个成年后还留在家里吃白饭的小姑子。
二嫂提出要么把她嫁出去，要么让她上地里赚工分，总之不能再待在家里白吃白喝了。
而二哥则说她吃的都是爹娘的，爹娘都没有让她嫁人，上地里去，他们做哥嫂的没有资格开口提这件事情，再者他自己是心甘情愿养着妹妹的，所以不太赞同自己媳妇儿说的观点。
二嫂又开口反驳，说现在还没分家，所有的东西都混在一起，怎么能知道梁清清有没有吃他们的。
然后两个人便吵起来了，到了最后梁清清便没有再听下去。
真是作孽，前世她家庭条件好，又是独生女，每个月父母都会固定往银行卡里面转惊人数字，所以她从来不觉得做一个米虫有多么丢人，也从来没有为钱发过愁。
她一直觉得做好陪伴，努力学习把自己往父母所期待的方向成长，这也算是回馈他们的爱意了。
但是现在穿进书里来了，待了这么多天，梁清清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家庭条件不好，就算父母和兄弟姐妹再疼爱你，一分钱一粒米都会在不知不觉当中成为彼此爆发的矛盾点。
二嫂秉性不坏，嫁进来之后便是梁家人，但是她终究不是见证梁清清长大的骨肉亲人，无法做到和梁父梁母他们一样无条件纵容她，这很正常。
梁清清不觉得她的想法有什么错，相反她还很认同。
她一个成年人，又不是学生，的确不该待在家里一直啃老，得自己赚工分养活自己了。
只是理智告诉她这么做是对的，另一方面身体又很抗拒在夏天顶着大太阳去干农活，不管是她，还是原主都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别说干农活了，就连家务活都没干过几件。
“想死，想死，想死！”但是这种想死只是嘴上说说，不会真的执行，也不能真的死。
可是这种自我调侃的话却被旁边的门卫大叔听了去，吓得连忙出声宽慰道：“女同志，小姑娘，这年纪轻轻的有什么想不开的？我们厂里真的不招人，不是叔骗你！”
第13章 心动不已
“我没有……”就是开玩笑的。
“就算有招工，那也会先内招，所以你别在这里耗时间了，赶紧去别的地方问问。”门卫大叔生怕梁清清想不开一头撞死在厂门口，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一件事：“要不你去前面那条街的文化局问问？我听说他们前几天还在招播音员呢。”
“播音员？”梁清清仔细琢磨着这三个字。
“对啊，你看你长得这么漂亮，声音还好听，肯定比一般人有机会，赶紧去问问吧。”门卫大叔现在只想把她赶紧请走，说的话又快又急，却没有半分掺假。
对于夸赞自己的话，梁清清很是受用，又觉得播音员是个好活计，风吹不到雨淋不到的，只要动动嘴皮子念稿子，再轻松不过来，便当即问清楚了地址往文化局的方向跑去了。
等到了地方才知道，真正招人的是广播局，只是广播局比较小，又和文化局在同一栋楼，所以门卫大叔才会弄混了。
一楼大厅有一个窗口，里面坐着一位身穿白衬衫，剪着利落齐耳短发的大姐，见着梁清清从门外进来，先是上下打量了几眼，然后便开口问道：“同志，来面试播音员的？”
这几天进进出出的全是好看的年轻姑娘，不用问都知道来干嘛的，李青凤都快看花眼了，但是今天这个还是让她眼前一亮，无他，太出挑了，浑身上下都找不出毛病来。
这群来面试的姑娘里，按照她的审美，这个长相和身材综合起来能排进前三。
“对的。”梁清清点了点头，往窗口的方向靠近，然后弯腰和李青凤视线平齐，勾起一抹友好的笑容：“姐姐你好，你们这儿还招人吗？”
真懂礼貌，声音还好听。
李青凤也笑：“招的，还差一个就招满了，你来的正是时候。”
闻言，梁清清惊喜地瞪大双眼，“真的呀？谢谢姐姐！”
“谢我干什么？”李青凤被梁清清的嘴甜哄得眉开眼笑，“识字吧？”
梁清清连忙点头：“识字的！”
“那先填一下个人信息，填完我带你上楼去找主任面试。”李青凤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见梁清清没带笔又把自己的递过去，叮嘱道：“要填真实的，要是录上了要做背景调查的。”
“行，我知道的，谢谢姐姐。”
一口一个姐姐可把李青凤叫得身心舒坦，见她热得满头大汗还贴心问道：“带杯子了吗？要不要喝凉水？”
“带了，姐姐你人真好。”
要不是隔了一道墙，梁清清真想冲进去抱一抱这个善良又好说话的大姐姐，天知道她有多渴，在城里跑了一个中午，汽水早就喝完了，人生地不熟的她也蹭不到水喝，本以为只能回家再喝了，没想到在这遇到一个大善人。
看到梁清清递过来的汽水瓶子，李青凤见怪不怪的接过，这年头很多人都没有水杯，用汽水瓶子当水杯的大有人在，不讲究的甚至抱着水龙头直接喝的都有。
“慢点儿喝，想喝多少都有。”水又不要钱。
装过汽水的瓶子这会儿还有些甜味，梁清清砸吧两下嘴，很快就喝完了一大半，再不好意思麻烦李青凤，便趴在窗口前的台子上认真填着基础信息。
姓名，年龄，学历，户口性质，婚姻状况……
白纸上很快就被密密麻麻的黑字填满。
“梁清清？”李青凤大致扫了一眼，最后落在户口性质那栏，看清后，眉头却不受控制地皱了起来，“农业户口？”
这么白嫩嫩，又讲得一口好普通话的漂亮女娃子居然是农村人？要不是亲眼目睹面前的本人点了头，李青凤真的不敢相信。
“农业户口怎么了吗？”梁清清没有错过李青凤的表情变化，顿时一股不好的预感从心底冒出，她用力捏紧了掌心。
气氛倏然变得紧张起来，很久都没有人再开口说话。
李青凤的指腹不停摩挲着农业户口四个大字，可惜地叹了口气，几秒钟后抬起头对上梁清清充满希冀的视线，就算再不忍心，犹豫再三后，她还是出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我们这儿优先招城镇户口的，其他的暂时不招。”
李青凤摇了摇头，补充解释道：“现在就业形势严峻，有这种规定我们也很无奈，所以……”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但是双方都心知肚明，这个播音员梁清清连面试的资格都没有就被拦在了门槛外。
沉默片刻，梁清清勉强扯出一抹笑意，冲着李青凤感激性地微微弯腰：“但还是谢谢姐姐了。”
说完，垂头丧气地往外面走。
李青凤见状咬了咬下嘴唇，犹豫两三秒还是开口喊住了她，“你先等等。”
梁清清转头就瞧见李青凤打开门从里面走了出来，二话不说拉住她的手便往门外的大槐树下大步走去，阳光穿过树杈在地上洒下斑斑点点的光晕，好看又梦幻。
一如接下来李青凤说的话一样。
“你叫我一声姐姐，我也叫你一声妹子。”李青凤眼睛四处看了一圈，没瞧见旁人才继续说道：“今天的事情实在太可惜了，我看妹子你格外合眼缘，也不妨告诉你一个消息。”
“其实这个消息也不算什么秘密，但是外头还没传开，你看看能不能把握先机，或者找找家里的关系先把定下来。”
“姐姐你说。”果然嘴甜的女人最好命！这年头还是好人多啊！
“省城里计划今年内全面开展技术革新，经县广播局与乡财政拨款，新建广播站用房，每个区县下的公社，甚至一些大村都要设立广播站，到时候肯定要招播音员。”
“所以这次你没应聘上也不要伤心气馁，试试你公社那边，或者村里的，就你这外形和声音条件，到时候还怕应聘不上？”
李青凤拍了拍梁清清的手背，一番话说得她心里暖烘烘的，知道这消息的宝贵程度，几乎没有犹豫便从包里拿出了那一包鸡蛋糕，塞进了她手里。
“姐姐这几个你留着吃，太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了。”
“哎哟，这哪能收你的，我成什么人了？”李青凤铁了心不要梁清清的东西，后者也没办法，只能收了回去，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几乎是一见如故，认了个姐妹。
时候不早了，李青凤也还要当值，梁清清便说下次再来看她，匆匆告了别。
李青凤送梁清清离开，才回到窗口，楼上便下来一个男同事，满脸好奇地凑了过来，“凤姐，刚才在门口跟你说话的姑娘是谁啊？怎么以前从来没见过？”
李青凤拿起水杯喝了口水，瞅了一眼男同事就知道他肚子里那点花花肠子，有些得意道：“那是我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