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糖炒栗粟
重新给孤儿院大门上锁时林菘蓝抽空瞥了眼走远的顾欲卿，光看对方几乎快和一号持平甚至隐约赶超一号的步伐，林菘蓝感觉自己白担心了。
看样子，对方并不是不熟悉孤儿院，甚至相反，对方可能很熟悉孤儿院。
这位大佬，究竟是过来做什么的啊？
*
沏好茶，林菘蓝将茶水放到顾欲卿面前，开门见山道：“实不相瞒，顾先生突然的到访让我有些猝不及防，您这次来，请问是有什么事吗？”
顾欲卿轻抿一口茶水，茶水热气氤氲，在他的镜片上结成一片白雾，遮住他眼底翻滚的情绪。
长年跟在苏云和周云廷身边，大大小小的泡茶高手泡过的茶他都有幸喝过，这杯茶，或许茶叶不是最好的，甚至可以说是劣质的，但单论这泡茶的技艺，怕是鲜少有人能敌。
放下茶杯，顾欲卿依旧保持沉默，只是从随身带的文件包里，拿出一份可以隔空投影的便携数据硬盘，放到林菘蓝面前。
这是……？
林菘蓝伸手刚刚触碰到这个硬盘，一道蓝光闪过，空中投影出一份合同。
是甲方苏经略和乙方林菘蓝的合作合同。
待看清投影出来的内容，林菘蓝不由得脸色一沉，顾欲卿是怎么拥有这份合同的？他察觉发现了什么吗？他这次来，是来拆穿她的吗？
脑海里闪过太多问题，一时间林菘蓝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你怎么……”
“这份合同来路光明正大，请不要用那种看犯罪分子的眼神看着我。”开口讲正事前，顾欲卿还是没忍住纠正一下林菘蓝，她那双明亮透彻的眼睛早将她的心思展露无遗，和游戏世界中一样好懂。
“在看到这份合同和你的那些直播后，我确实很惊讶，”顾欲卿指了指那份合同，“毕竟一个孤女，而且是精神力等级为F的孤女，能懂得那么多一般人都接触不到的古文化和古文物的知识，这本身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要是让科学院那帮研究狂魔来，指不定还会以为你基因突变突然接收了某种高纬度文明的传承。”
听到顾欲卿的打趣，林菘蓝艰难地从嘴角扯出一抹笑容，干涩地从绷紧的嗓子眼里挤出几个字，“是吗？”
看出林菘蓝此时努力掩藏的慌乱和最后一丝倔强强撑的平静，顾欲卿笑笑，语气平静淡然道：“确实很让人惊讶，要知道，即使是在荒星，这里的博物馆里负责修复的工作人员，招聘时要求的精神力最低都是B-，而首都星的，基本都是B+甚至A-以上的精神力才可以应聘。”
“毕竟古文物经过漫长的时光洗礼，上面附带的能量波动很容易影响人类，若是没有较高的精神力，是很难静下心去整理和修复它们。”
“考虑到实际就业要求，所以各大开设古文化研究专业的学院，在入学时就有精神力等级的要求，据我所知，最低的等级要求也要C等级。”
顾欲卿的话就像是一颗钉子，狠狠地钉在了林菘蓝的跳动的心脏上，让她浑身血液瞬间冷却结冰。此时她就像是古希腊神话中被钉在悬崖上的普罗米修斯，下一刻等待她的不知道是死刑，还是叼啄她五脏六腑的秃鹫。
这个世界能接触古文物的人都是高精神力的人？只有高精神力的人才能顺利地修复文物？
开什么玩笑？
那她自以为的掩藏，其实在知情人眼里，不过是一场掩耳盗铃的自欺欺人？她渴望再度拥有的职业，早在她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就已经被宣判了死刑？
紧绷的神经一度摇摇欲坠，林菘蓝咬着后槽牙强逼着自己打起精神，脸上笑意全无，直视着对面从容自若的顾欲卿，“顾先生此次来，就是想和我说这些的吗？”
第61章
“不,当然不是。”顾欲卿摇摇头，“虽然你的转变确实很难不让人产生探索的欲望，但这并不是我想要的。”
“我对于你为什么知晓这么多古文物知识不感兴趣，我只需要知道,我这边很缺你这样的人才,而我刚好认识你,这个条件就足够构成我此次出行的理由。”
说到此处,顾欲卿脸上恰好流露出一丝颇为无奈的苦笑,手掌一翻，修长的指尖并拢稍稍用力,按着一份设计简介不失精美的名片递到林菘蓝面前。
林菘蓝的视线顺着对方的手指活动轨迹低头,那张像是潘多拉魔盒一样的东西，她是一点都不想打开。
但如今她的处境就如砧板上的鱼，没有别的退路给她选。林菘蓝甚至在想，若是等会没有谈和，顾欲卿会不会转手把她送去科学研究院里，把她丢给那些正愁没有实验材料的研究狂魔们然后卖一笔钱。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跑远的思绪仿若绕了赤道一圈,实际上盯着那张名片只用了几秒，林菘蓝最终还是拿起放在她面前的那张名片仔细端详。
不同于如今星际惯用的电子卡名片,这张名片继承了林菘蓝印象里地球曾经常见的名片风格以及原料——它是是纸做的。
薄薄的一张,边角切割非常整齐，摸在手里非常有质感。
名片中间用星际通用字印着顾欲卿的名字，底下写着他隶属的部门和工作邮箱等联系方式，透过射进屋内的阳光,隐约还可以看到名片上还印着暗纹，是顾欲卿工作单位的logo。
“历史研究院-文化研究部……文物修复组？”太过震惊,林菘蓝一时间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惊呼一声，“你也是文物修复师？！”
顾欲卿喝了一口茶，挑眉轻笑一声反问道：“怎么了？”
见顾欲卿没有纠结她刚刚话中的漏洞，也没有发难的意思，林菘蓝讪讪一笑，语气弱了几分，“不……只是略有些惊讶。”
长成这副神仙都羡慕的模样，怎么看都感觉红毯舞台更配他一点。
脑海里闪过顾欲卿刚刚说的从事这行的人精神力的基本不会低于B等级的精神力，外加名片上的单位，林菘蓝有些恍惚。
若真如他所言，那她面前的这位，岂不是精神力最低也是A？
尽管来到这里后林菘蓝现实社交几乎为零，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对于精神力等级以及精神力的用处一无所知。如果她没记错，精神力等级低的人在高等级的人面前，几乎可以说是透明的。
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可以被精神力等级高的人压制，这种压制在双方等级相差悬殊面前尤为明显。
换而言之，她现在和顾欲卿，就是细小瘦弱病怏怏的老鼠遇到了毛发油亮抓钩锋利的大猫——
她已是掌中之物，毫无反抗之力。
她原以为顾欲卿把合同放出来，是来帮他的朋友敲打敲打她，可他突然丢出一张他自己的工作名片，这样子，怎么看好像都不像是来帮朋友的？
反倒是更像……自荐？
林菘蓝心底打鼓，她摸不准顾欲卿的来意，但无论是阴谋还是阳谋，她都觉得于她而言不会是什么值得惊喜期待的事。
“顾先生，我这个人比较愚笨，您不如直接开门见山说明您的来意比较好。”将手中的名片放回桌面，林菘蓝端起茶杯垂眸喝茶，借此掩盖她的忐忑不安。
“我以为我挖墙脚的心思表达得挺明显的？”顾欲卿笑盈盈的调侃道。
“我看过林小姐的游戏直播，单凭林小姐无需任何辅助资料就能翻译对古文字的含义，我觉得这种能力即使在我们所，也挑不出几个可以与之匹敌的。更何况你的知识储备量，应该远远不止游戏里表现出来的那点。”
挖墙脚？
一口茶水还未完全咽下去，林菘蓝惊讶得倒吸一口气，结果反倒被呛得疯狂咳嗽，咳嗽声一声比一声猛烈，大有不把五脏六腑咳出来不罢休的架势，猛烈的生理反应刺激得眼眶里沁出的泪水直打转。
顾欲卿眉头轻皱一脸担忧，递过纸巾并顺手将林菘蓝刚刚放在茶杯时晃出的水渍擦干净，看到林菘蓝摆手示意无大碍这才放下纸巾坐回自己的位置。
待林菘蓝平缓下来他才松开轻蹙的眉头稍带些许戏谑道：“还好没什么事，不然到时候我作为唯一目击者，可就有口难辩了。”
林菘蓝嗓子还未完全恢复，哑着嗓音慢吞吞道：“顾先生说笑了，这里到处都是监控，您光脑的录音也一直开着，怎么会让您有口说不清呢？”
“至于挖墙脚……顾先生您高看我了。且不说我和苏先生已签订合同在先，在其位谋其职，我得先对苏先生负责。就算我此刻是自由身，首都历史研究院这种地方，门槛有多高您一定比我清楚，人才济济的地方，又哪里轮得到我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以及……这次的见面，您是代表你们研究所而来呢？还是仅代表……”你自己。
林菘蓝没有说完，刚刚被那么一呛，她那之前不知道在哪掉落的脑子好像突然又浅浅的续航回来了一下。
若真的是代表研究所挖墙脚，那她相信，来自官方的邮件一定比他们人先一步到达。再不济，早在顾欲卿见到她的第一面第一句，就应该是自报家门并且附上官方的决策或者依据，让她信服。
而不是先拐弯抹角的跟她解释了一大堆有的没的消息后，才姗姗来迟的来一句挖墙脚。
不过林菘蓝倒不是怀疑顾欲卿那句挖墙脚是场面话，她对她自己还是有点自信的，在这个世界，没有人比她更了解那段在漫长的历史传承里已经遗失的过去。
当然，若是这个世界不止她一个穿越者的话，当她上面什么都没说。
想通这些，林菘蓝思路冷静许多，原本乱成一团的思绪总算是在杂乱的毛线中找到那根头，紧绷的神经也松弛了些许。
顾欲卿没有回答，只是反问道：“代表所里还是代表我个人，这个很重要吗？”
林菘蓝笑眯眯地将名片推回给顾欲卿，咳得惨白的小脸总算是恢复了一点血色，“当然，前者的话恕我有心无力，后者的话，我想我应该有拒绝的权利。”
她不怕她拒绝后顾欲卿恼羞成怒就将她丢给那些黑心研究所。她对于他来说，应该还是有利用价值的。
对于有利用价值的人，顾欲卿应该还不至于做那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
不然他也不会千里迢迢从首都星跑来就为挖她墙角。
顾欲卿眨眨眼，他这是……被拒绝了？
“虽然我这次仅代表我个人，但我觉得以林小姐的能力，一个可以任你发展的平台才是目前你最需要的，林小姐，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林菘蓝望着对面脸上就差写着人傻钱多速来几个字，忍俊不禁，“顾先生，虽然您是我的债主，但请容许我拒绝您的提议。”
能和首都星的文化研究所搭上关系，间接的可以搭上多少人脉，这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事，而如今却被林菘蓝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若是说顾欲卿不生气不觉得掉面子，那都是骗人的。
但长期的教养让他未将这些负面情绪表露出来，他也知道，林菘蓝有自己的顾虑，且这个顾虑不是他一个人的担保就可以抹除的。
她一个精神力堪称残废，体质羸弱，常年生活在消息流通教育资源均落后的荒星的孤儿，如何摇身一变成为在古文化方面万事皆知的百晓生？光是这个问题，若是被有心人挖出来，都够她去联邦法庭上自证坦白好几轮了。
从口袋里摸出一袋碎片，顾欲卿将其轻轻放在桌上，“那最后一个请求，就当是我千里迢迢赶来最后只能两手空空的回去的补偿吧？这堆瓷器碎片，林小姐可以帮我复原吗？”
透明的袋子一眼就可以看清里面装的是什么，林菘蓝大致扫过一眼，她面色如常的靠在椅背上，桌下的手却骤然紧握在一起。
熟悉的梅子青色，一些弯曲成波浪线型的碎片，这个配色和特殊的曲线直击林菘蓝大脑，拳头紧握，指甲嵌进肉里的疼痛感都没能完全压住她逐渐加速的心跳声。
贪婪地盯着桌上那堆碎片，林菘蓝听到安静的房间里响起她自己微微颤抖的声音，“好……顾先生，我接受以你个人名义的请求。”
*
两人将修复碎片涉及到的工具，修复过程中顾欲卿是否要在场以及是否要录像等一系列琐碎的事情都敲定好后，林菘蓝起身准备送客。
“好，那就麻烦林小姐了，我还会在荒星这边大概呆上一周左右的时间，如果你这段时间改变主意了，欢迎随时联系我。”顾欲卿拿起那袋复刻的碎片，跟在林菘蓝身后，“这袋碎片，需要我帮你放到院长办公室吗？”
林菘蓝推开门，回头对着顾欲卿摇摇头，“直接给我就好。”
院长办公室在老院长去世后就基本荒废了，那个办公室还保留了很多老院长和原主的东西，包括合照，原主上学的奖状奖杯等等。原主是因为害怕触景生情，所以一直逃避不去，而林菘蓝自己，则是觉得没有去的必要。
那里是属于原主的院长爷爷的地方，她能做的，就是默默的让一号定时打理，自己不去踏足。
这可能也是她自己最后的一点固执，她不想到最后，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个她来过的痕迹。
顾欲卿没有多问，他站在洽谈室门口，将这袋重量不算轻的碎片放到林菘蓝手中，“林小姐，那我就将它拜托给你了。”
手心接住一捧触感硌手但沉甸甸的瓷器碎片，林菘蓝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根羽毛轻轻挠了一下，让她有些眩晕，心跳加速。
“您放心，我会好好完成……”
“林小姐。”对面原本和颜悦色的顾欲卿此刻脸色陡然一变，直接出言打断林菘蓝还未讲完的话。
男人原先亲和的气息在此时也变得非危险，萦绕在林菘蓝周身让她感到有些窒息，她很不喜欢顾欲卿此时的眼神，像是一匹胜券在握的狼王正在一步步逼近它垂死挣扎的猎物。
几息间，她的后背就已被汗水浸湿，双腿微微发颤，快要无法继续支撑她站立，林菘蓝很想质问顾欲卿为何突然发难，但对方完全压倒性的精神力压制让她根本无法发出声音，只剩下一双倔强的双眼即使沁着泪珠也不愿挪开直视对方的视线。
“林小姐，为什么我感知到你的精神力是E等级，你不是F等级的精神力吗？”
轰隆，林菘蓝瞪大眼睛，耳边所有声音全部褪去，那一直悬挂在她头顶的死神审判终将是落下。
最后的防线崩塌，林菘蓝羸弱的身体不负众望的晕过去，意识陷入黑暗前一刻，她眼前只剩一片白色。
软软的，像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