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范家庭金雀花 第6章

作者:华泱 标签: 宫廷侯爵 历史衍生 穿越重生

  由于审判教士涉及到教权和王权的高低问题,因此从教会的角度,他们必然极力反对世俗法庭审判教士,毕竟教士杀人放火不会杀到他们头上,甚至他们自己就是杀人放火的人,而一旦开了国王审判教士的先例教会的权利势必会被一步步挤压,对此,亨利二世采取了一个比较聪明和圆滑的策略,即在教士犯罪后,由宗教法庭剥夺其教士身份,再由世俗法庭进行审判。

  很完美的方案,不管平时对亲爹的作风多么怨念威廉也要在治国上亨利二世是真的有两把刷子的,但不出所料,这个法案遭到了托马斯·贝克特的坚决反对:“您试图狡猾地回避问题,但仍无法掩盖您对上帝的冒犯!”会议上,托马斯·贝克特义正词严道,他胸膛高挺,大义凛然,不少教士都对他投向敬佩的目光,他们已然全然将托马斯·贝克特当成了他们的代言人,“如若宗教法庭不愿剥夺教士的身份,您是否又要以国王的身份对他们施以重压?上帝的权威神圣不可侵犯,若教士有罪,宗教法庭自会在上帝的旨意下对他们施加惩罚,高贵如国王也不能质疑上帝!”

  “宗教法庭惩罚了几个教士?杀人只需赔钱,强/奸更无代价,你身披神圣的教袍,却坐实罪犯假借上帝之名为非作歹!”亨利二世大发雷霆道,“以上帝的双眼起誓,犯罪者绝不可因教士的身份逃脱审判,他们必会为他们的罪行付出代价!”

  “您在誓言中提到了上帝的双眼,出于对上帝的敬意,我绝不容许您冒犯上帝的尊严。”托马斯·贝克特面无惧色,“没有人能冒犯上帝的尊严,哪怕是国王。”

  他们不欢而散,这样的情形在过去一年中出现过很多次。“我真后悔曾信任他。”人潮散去后,亨利二世靠在王座上,疲惫地对一旁的威廉道,“他明知这一法案代表着国王的权威,却仍固执地宣称他代表上帝,他怎能如此忘恩负义!”

  “他将个人的尊严置于民众的正义之上,他们的生命和财产与他无关,尽管他从他们中走出来。”威廉盯着门口,“这才是他最大的过错,父亲,每个为了自己的利益漠视真正大多数人利益的人都在犯这样的错,不论是教士还是贵族。”

  托马斯·贝克特现在的行为可以概括为两个凡是,凡是亨利二世反对的,他就要支持,凡是亨利二世支持的,他就要反对,令亨利二世更加郁闷的是,海峡对岸的路易七世也旗帜鲜明地声援托马斯·贝克特,托马斯·贝克特也投桃报李,频繁写信赞颂路易七世才是真正“应当蒙受上帝祝福的虔诚国王”。

  “上帝对他祝福的国王的报酬就是任他在他年轻的妻子身上努力耕耘,却一无所获吗?”亨利二世嗤笑道,和卡斯蒂利亚的康斯坦丝不同,香槟的阿黛勒结婚之后不仅无所出,甚至连怀孕都毫无迹象,“也罢,可爱的儿子们只是我胜于路易七世众多事物中的一项,若可耻的背叛者这样崇拜路易七世,就让他去做他的主教吧!”

  当然,在亨利二世表明了这一意向后,托马斯·贝克特也坚决不愿辞职另谋高就,而路易七世也无意接手这样一个麻烦,托马斯·贝克特的价值在于给亨利二世添堵,他当然需要停留在坎特伯雷大主教的位置上才能起到这样的作用。

  十月,埃莉诺生下了一个女儿,亨利二世用妻子的名字给他的次女命名,在短暂享受了家庭的愉悦后,他下了一道命令,收回了托马斯·贝克特在还担任大法官时期从国王手中获赠的城堡,由于亨利二世曾经的慷慨,这不是一笔小数目,足以令托马斯·贝克特惊怒之余,还感到肉痛,他立刻申诉。

  “剥夺财产需要合适的理由,而我什么都没有做错!”见面后,他立刻高声申辩道,“你犯了贪婪之罪,你在惩戒无辜者!”

  “可你冒犯了国王。”亨利二世恶劣道,有时候面对一些蛮不讲理的人,他真应该采用暴君的面具,这能令很多事情都方便起来,“并且你现在还在冒犯我,国王有权利惩戒叛徒,只是收回我曾经给予你的财产,已算十分手下留情了。”

  “人尽皆知你是在报复我维护上帝之举,我会对圣座申诉......”

  “你尽可以去找他!”对托马斯·贝克特,亨利二世已经彻底失去耐心了,“你应当停止说教,记住你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国王恩惠的结果,你的父亲是我的农奴,而你爬升的方式不过是因为你曾经得到过我的欢心------现在,我要收回这一切了。”

第17章 家人

  理论上,教皇确实应该站在托马斯·贝克特的立场上支持他反对亨利二世的行为,但不巧的是,教皇自己也陷在麻烦中,准确地说,他现在是个流亡的二分之一教皇。

  一切的根源都在于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腓特烈一世。有关腓特烈一世,在他持续多年的意大利战争的阴影下,整个南欧早已被搅得水深火热,而现在,他造成的影响终于波及到了英格兰:在第一次意大利战争中,腓特烈一世战果丰硕,但由于他麾下士兵的胡作非为,意大利北部的城邦被彻底激怒,团结起来和腓特烈一世决一死战,并俘虏了他的妻子,强迫她以游街的形式离开米兰。

  为了替妻子出气,腓特烈一世又一次血洗米兰,而教皇亚历山大三世也忍无可忍地将他革除教籍,腓特烈一世的回应则是再度进攻意大利,将亚历山大三世赶出罗马并另立教皇维克多四世。对于地位不再、自身难保的亚历山大三世而言,他现在实在没有心情去管英格兰的君臣纠纷,相反,他现在需要亨利二世的支持,和腓特烈一世迫近的威胁相比,亨利二世想要在国内推进司法改革不过是小事一桩。

  这一形势亨利二世心知肚明,而托马斯·贝克特仍当局者迷,有时候,出身带来的眼界确实会干扰一个人的判断,在亨利二世的目光包囊整个欧洲时,托马斯·贝克特还只看得到眼前的一隅之地。1163年1月,亨利二世再次在克拉伦登王家猎苑召开会议,整个英格兰的贵族、重要官吏和主教都列席于此,其中也包括威廉。

  “圣座已对我先前提出的法案做出批示。”会议开始后,亨利二世首先开口道,他状若无意地瞥了托马斯·贝克特一眼,令后者如坐针毡,“他认为我的法案并未冒犯教会尊严,且可令罪恶者得以绳之以法,而他也允许我惩戒我国土之内的忤逆者,所有不尊重英格兰法律与风俗习惯之人。”他站起身,视线在全体亲贵中依次梭巡,“你们敢于冒犯我吗?”

  “忠诚于您是我所能想到的最荣耀的事。”赫特福德伯爵第一个回应,在托马斯·贝克特就任坎特伯雷大主教后,他曾拿他的地产开刀,因此他也是最为憎恨托马斯·贝克特之人,而此后贵族和教士们都一一附和,除了托马斯·贝克特,“你呢,主教?”在得到了所有人的回应后,亨利二世终于将目光转向托马斯·贝克特,他嘴角挂着笃定的、志得意满的笑意,而托马斯·贝克特早已脸色涨红,“你认为你有权利质疑圣座的威信,凌驾在国家的法律之上吗?”

  “我不能,陛下。”托马斯·贝克特终于屈服道,亨利二世哈哈大笑,拍了拍威廉的肩膀,“好的,那看来针对我们的新法案,国中已无人质疑,威廉,把手抄本给大主教送去,相信他应该看得懂拉丁语。”

  法案一共分为三份,一份由国王保管,一份存于宫中,一份则交给托马斯·贝克特。这是公开的羞辱,并且需要由亨利二世的王位继承人完成,威廉知道这是公开斩断他和托马斯·贝克特师生关系的意思,也是对他的服从性测试,经历了图卢兹的事亨利二世不会再将他当成一个小孩子。

  “好的,父亲。”威廉说,他拿起那份手抄本,将其呈送在托马斯·贝克特面前。“这是我的荣幸,陛下。”他听到托马斯·贝克特说,而他终于可以从如坐针毡的状态中解脱了。“做得很好,威廉。”回到亨利二世身边后,他听到亨利二世对他说,威廉试图笑了笑,发觉这个表情不算好看后又低下头,“什么时候可以回家,父亲,我想见妈妈了。”

  报仇雪恨后,亨利二世现在心情大好,自然痛痛快快地回到宫中陪伴妻子和刚出生的女儿,他们默契地不再提到托马斯·贝克特,只有小亨利有时候还会想起他:“我们很久没有见到托马斯了。”他对威廉说,“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见到他?”

  “不会了,亨利。”威廉说,他靠在窗边,盯着窗外的雨水,“我们现在不会见到他,以后也很难再见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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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论托马斯·贝克特本人愿不愿意承认,在法案通过后,他在英格兰的政治生命已经终结,不可能再得到国王的宠爱和信任。在有关司法改革的争斗中,国王大获全胜,依仗着教皇对他的暂时纵容,他得以通过法案,并在随后的时间里将法律逐步在基层落实。

  这是亨利二世的胜利,但在他本人已经接受了和曾经的好友决裂并将其彻底驱逐出自己的生活中后,他曾经单方面执着的、想要让托马斯·贝克特加入自己家庭的行动,仍在他不知道的、或者说是不在意的角度影响着他的家庭。“你最近不开心,威廉。”埃莉诺对他说,威廉仰起头,看到埃莉诺充满怜爱地看着他,他知道他妈妈一定知道他在苦闷什么,“你知道的,妈妈。”他说,他觉得有妈妈真好,至少在他苦闷的时候他有个怀抱可以EMO,“我知道他不应该冒犯国王的权威,我也知道这个法案对父亲来说有多么重要,可我还是很难过。”

  他觉得他可能是变软弱了,十年过去,他已经习惯被爱着和重视着了,所以面对一些注定破裂的情感和失去的事物,即便他早已知晓结果他也忍不住难过。“让他做你的老师是你父亲的决定,放逐他也是你父亲的决定,不是你的错。”埃莉诺说,她心疼地抱住威廉,她的大儿子乖巧、聪明又懂事,可一个十岁的孩子本应该有任性的权利,他不应该承受那么多,“有很多人都可以给你善意和爱,但这一切的根源都在于你父亲,你接受他的保护,他的荣耀,他的爱,也需要承担他有时候专断妄为带来的痛苦,至少和他给予你的东西比起来,这点痛苦不算难以忍受。”她理了理威廉脸颊边的头发,轻柔道,“你会遇到很多人,被很多人爱着也被很多人痛恨着,可你注定只能保护离我们最近、最珍爱的那些人------我们才是一家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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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威廉到底有没有在心里彻底接受埃莉诺的逻辑,在初步摆脱了emo的情绪后,他知道他需要安慰另一个更加emo的小朋友。

  小亨利一直闷闷不乐,但鉴于他在父亲面前提到一次这个名字父亲就会大发雷霆,他现在并不敢在明面上表现出来,至于理查,他自始至终都对托马斯·贝克特毫无印象,他当然更不会提起这个名字,他只会因为小亨利在父亲面前挨训幸灾乐祸。

  威廉觉得他应该及时介入两个弟弟已经开始出现相爱相杀苗头的关系中,历史上,这对兄弟就是一出经典的弱势长子和强势次子的悲剧,并且小亨利的英年早逝更加剧了亨利二世晚年的家庭纷争。趁着弟弟们的争斗还处在菜鸡互啄的阶段的时候,他有必要想办法培养一下他们之间的感情,比如按头他们一起听故事书:“......戈弗雷拒绝成为耶路撒冷国王,但接受了‘圣墓保护者’的称号,他在第二年去世,但耶路撒冷王国一直延续至今......”

  “我们父亲的叔叔就是现在的耶路撒冷国王!”理查抢答道,是的,在耶路撒冷王国面临绝嗣风险时,他们的曾祖父便把安茹伯爵之位传给了他们的祖父,自己跑去耶路撒冷迎娶公主走上人生巅峰,著名的“麻风王”论辈分其实是他们的堂叔,“耶路撒冷的王冠神圣荣耀,但也同样沉重,撒拉森人的威胁未曾消散,希腊人也亦敌亦友,现在的希腊皇帝名叫曼努埃尔,他是一个热情而慷慨的人,母亲曾经见过他呢。”

  虽然理查一世未来的一生之敌萨拉丁现在还籍籍无名,但威廉觉得他对十字军的狂热不会因为他的出现被动蝴蝶,对一个六岁幼崽灌输十字军知识也不算太过分吧,果不其然,理查盯着希腊和耶路撒冷的方向,目光已经开始躁动:“我知道,母亲说过,她曾经参与了第二次十字军东征,他们兴师动众,却无功而返,只有布永的戈弗雷这样的骑士才能率领十字军,我也要和他一样!”

  “他是一位伟大的骑士。”威廉说,而你未来也会成为伟大的骑士国王,至少在曾经的历史上如此,而受不了理查一再冒头抢白,小亨利也忍不住道,“我会比你更先成为伟大的骑士,理查,你才六岁,对你那伟大的梦想来说你太小了!”

  “骑士有两种,一种骑士享受鲜花和歌谣,另一种则享受饥渴与荣耀,谁知道你们未来会成为什么样的骑士呢?”威廉及时制止了他们即将开始的又一场大战,他打了个哈欠,“晚安,弟弟们,我困了,我们明天再聊。”

  睡前故事结束了,但他的考验才刚刚开始,因为小亨利和理查一定要一边一个和他挨在一起。虽然比小亨利小两岁,但理查和小亨利的个头已经差不多大了,并且无论是小亨利还是理查对现在的威廉来说都是不可承受之重,他只能尽可能靠墙借力,没多久便昏昏沉沉睡着了。当埃莉诺来到他们的房间时,她看到她的三头小狮子正相亲相爱地依偎在一起,月光透过窗户落在三兄弟脸上,像一层轻柔的薄纱,她没忍住,上前挨个亲了亲他们的脸,没有什么比她的孩子们更珍贵了。

第18章 女婿

  在《克拉伦登宪法》的颁布过程中,亨利二世能够顺利镇压来自教会的反对意见离不开教皇的支持,但同样,针对教皇的善意,他也需要做出回馈,因此在1163年3月,他致信腓特烈一世,希望能够商讨如何解决当下教廷分立的局面,腓特烈一世给予积极回馈,双方约定在神圣罗马帝国境内的维尔兹堡会面。

  涉及到神圣罗马帝国的相关事务,处于隐居中的玛蒂尔达皇后也出面筹谋,并且理所当然的,威廉也被捎到了祖母身边,跟着玛蒂尔达皇后了解德意志的相关事务,以及现在正统治神圣罗马帝国的霍亨斯陶芬家族的发家史。

  在玛蒂尔达皇后的第一任丈夫亨利五世去世后,萨利安王朝的统治便宣告终结,由于萨利安王朝再无男嗣,神圣罗马帝国境内的诸侯们进行了皇帝选举,并最终推举了萨克森公爵洛泰尔二世成为新任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而放弃了他生前指定的继承人施瓦本公爵腓特烈二世。

  洛泰尔二世在位十三年,和前任亨利五世一样并无男嗣,他本想将皇位传给他的女婿,出身韦尔夫家族的巴伐利亚公爵“骄傲的”亨利,然而诸侯们畏惧“骄傲的”亨利的权势(他是巴伐利亚公爵,又从岳父手里继承了萨克森,已然是帝国境内最强的诸侯),转而选择了霍亨斯陶芬家族的康拉德三世。

  康拉德三世是一个处境相当微妙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血缘上,他是亨利五世之父,亨利四世的外孙(就是那位著名的卡诺莎之辱主角,鲜为人知的是他在短短七年后便重新杀回罗马另立教皇把格里高利七世赶去南意大利,可惜很快又被自己的大孝子起兵拍脸)和施瓦本公爵腓特烈二世的弟弟,但由于家传的施瓦本公爵领地在兄长早逝后由侄儿继承,他的统治基础相当脆弱,基本就是一个被各方诸侯推上皇位的周天子,而他最大的竞争者无疑是前任皇帝的女婿“骄傲的”亨利。

  登基之后,康拉德三世来不及加冕便和“骄傲的”亨利爆发内战,由于“骄傲的”亨利在两年后去世,康拉德三世很快剥夺了他从洛泰尔二世手中继承的萨克森,为了扩张自己的权威,他还在教皇的压力下被动参加了第二次十字军东征,但众所周知这次十字军最大的战果就是促成了路易七世和埃莉诺的婚变,导致当时正在英格兰和表舅互啄的亨利二世成为最大赢家。

  虽然在第二次十字军东征中所率部队全军覆没、仅以身免,但康拉德三世仍然继承了舅舅家的光荣传统孜孜不倦地和教廷对抗,直接后果就是他直到去世都没有正式加冕,他的侄儿腓特烈一世继承皇位。虽然曾经剥夺了“骄傲的”亨利的领地,但在“骄傲的”亨利的儿子,著名的“狮子”亨利成人后,洛泰尔二世还是归还了萨克森,狮子亨利更是成为了腓特烈一世的忠实战友(他们也是表亲,腓特烈一世的母亲出身韦尔夫家族),并且直到现在都还亲密无间。

  不过鉴于他开了天眼,威廉知道腓特烈一世和狮子亨利会决裂,而霍亨斯陶芬家族和韦尔夫家族的相爱相杀前前后后会持续一百多年,并且金雀花家族在其中也时不时掺和一脚,比如那场把舅舅和外甥一起坑沟里的布汶战争。对亨利二世而言,在掺和了腓特烈一世和亚历山大三世的纠纷后,他事实上已经加入了欧陆风云的主场,况且在他替妻子夺取了图卢兹后,他的领地已经逼近阿尔卑斯山、直抵北意大利,鉴于腓特烈一世对意大利的浓厚兴趣,亨利二世必须考虑他接下来应该怎么处理和腓特烈一世的关系,是努力回避可能的冲突,还是索性旗帜鲜明地站在亚历山大三世的立场上和腓特烈一世为敌。

  对此,玛蒂尔达皇后的建议是努力斡旋,口头上坚决不承认腓特烈一世所拥立的维克多四世,行动上则身段柔软,以弥合对立为由和腓特烈一世积极接触,在腓特烈一世肉眼可见想专心对抗教廷的当下,他当然也不会鲁莽地给自己招惹一个新的敌人,安茹家族虽无力进攻神圣罗马帝国本土,但通过图卢兹干扰腓特烈一世的意大利战争绰绰有余。

  虽然玛蒂尔达皇后昔日相熟的德意志诸侯大多已经作古,但作为亨利五世的遗孀,在罗马加冕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后,腓特烈一世还是应该对她保持必要的尊敬,毕竟他在继承皇位时也借助了一点他祖母的血统,论辈分他其实应该叫玛蒂尔达皇后一声舅奶奶。

  这是威廉第一次长时间和奶奶近距离接触,在他的视觉印象里,玛蒂尔达皇后是一个身材瘦小、精神矍铄的老人,对他谈不上多么慈爱,但确实相当耐心地向他介绍德意志的风俗习惯和主要贵族,到了维尔兹堡,他已经可以认出大部分到场的神圣罗马帝国的贵族,而其中最重量级的三个人无疑是腓特烈一世、贝亚特丽丝皇后和萨克森公爵狮子亨利。

  不得不说,这一代的神罗贵族在颜值上都相当给力,大名鼎鼎的红胡子高大英俊、威仪赫赫,他的妻子则娇小许多,体型的差距将她的容貌衬托得更加娇美动人,狮子亨利的样貌也相当清秀。“这是我所见过的最为宏伟的宫殿。”亨利二世首先称赞道,维尔兹堡位于巴伐利亚公爵的领地,得益于此地繁荣的工商业所提供的税收,其领主修建的宫殿和教堂也十分雄伟,在十二世纪的欧洲确实可称杰作,听到亨利二世的赞美,腓特烈一世哈哈大笑,用力拍了拍身旁的狮子亨利,“这是我的表亲的杰作,到不伦瑞克去,他在他家乡修建的教堂比这里壮美十倍,他钟爱建造城市超过征服领土,以至于在我征伐意大利,恢复昔日罗马帝国版图时也不愿跟从。”

  “我的陛下,在您南下征伐的同时,我也在东方为您开疆拓土。”狮子亨利道,虽然在这场会议中威廉的角色仍然是一个跟着父亲和奶奶刷脸的吉祥物,但他还是从他们的对话中察觉到这对曾经亲密无间的表兄弟在国家战略上的分歧,虽然目前看来这点裂隙还不足以影响他们的关系,因此虽然察觉到了狮子亨利隐隐的顶撞,他还是笑容不改,顺着他的话继续道,“是的,神圣的罗马帝国不应拘泥于多瑙河的南部,任何已知和未知的无主之地都应为英勇的战士征服,除却我的表亲,在欧洲大陆上,唯有您,亨利国王,能令我由衷欣赏和敬佩,我已听闻您在英格兰颁布全新的法典,可以将犯罪的教士绳之以法,这真是一个伟大的成就!”

  “我也十分敬佩您,亨利国王。”狮子亨利同时道,和腓特烈一世略显公式化的商业互吹相比,他的赞美要真诚许多,“在颁布法典的过程中,您像狐狸一样灵敏,像狮子一样凶猛,并且奇迹般地没有蒙受冒犯上帝的指控。一位领主要有效统治他的领地不应只依靠军队和血统,他要建造城市,颁布法律,为此他应不惜与一切对抗着开战,不论面临多么严重的指控都不应退缩,恕我直言,许多自诩虔诚之人已然成为伟大事业的阻碍,他们过分傲慢,在享受了如此多的特权之余仍不知满足,欧洲正需要您这样理性且睿智的君主!”

  威廉明白为什么历史上亨利二世最后和狮子亨利能成翁婿了,用现代话语来说,他们就是一个立法狂魔一个基建狂魔,搁现代都得在城市规划建设中有一席之地,尽管中世纪人对他们的态度仍以“不懂但拿他没有办法”居多。不过随着历史轨迹的变动,蝴蝶效应下,亨利二世未必还会和狮子亨利结亲,即便他有这个打算,玛蒂尔达才八岁,谈婚论嫁还是没影的事,威廉觉得短期内,他跟狮子亨利应该不会存在辈分上的变化,应该吧......

  “亨利常常和我提起您,不乏赞美欣赏之意,得知我将要和你会面,他竟要求将地点设在他的领地之上,这是个正确的决定,你们果然一见如故!”打断他思绪的是腓特烈一世,作为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他已习惯说一不二,而鉴于他现在确实是整个欧洲最有权势的君主(也就东方的曼努埃尔一世可以和他掰掰手腕,不过后者毕竟远在东方,不比腓特烈一世气势如虹),他的目光在亨利二世和狮子亨利间梭巡,抱着臂,用笃定的、极具侵略性的语气道,“听说你有一个继承了玛蒂尔达皇后之名的女儿,而我的表弟也刚刚和他的妻子离婚,现在正欲另觅佳偶------何不让他们结婚呢?”

第19章 嫌隙

  有关狮子亨利和他的前妻的婚变始末,在玛蒂尔达皇后的突击补课中,威廉已经有所了解了,他的前妻是施瓦本地区的策林格公爵之女,和他已经有了两个儿子,通过这段婚姻,狮子亨利本可以在施瓦本地区继承一片相当庞大的领土,但这件事无疑损害了腓特烈一世作为施瓦本公爵的利益。

  因此在腓特烈一世的强烈要求下,狮子亨利和前妻离婚,现在处于单身状态,但如果狮子亨利一直不再婚,那等他去世之后,他的两个儿子仍会同时继承父母的庞大领地,因此给他撮合一个新的、不会影响他利益的妻子势在必行。

  由于狮子亨利是神圣罗马帝国境内最强大的诸侯,腓特烈一世不愿意他在国内和另一个大贵族联姻,因此只能将目光放向国外,思来想去,还有比亨利二世更适合的联姻对象吗,在已经有了四个儿子的情况下,他的女儿几乎不可能继承领地,同时腓特烈一世正寻求和亨利二世缓和关系,在心知肚明亨利二世不会在明面上和他联姻(这无疑会惹怒亚历山大三世)的前提下,让自己信任的盟友和表亲代为联姻,在腓特烈一世看来无疑是一个两全其美的补偿。

  再代入亨利二世的视角,他的诉求是在腓特烈一世和亚历山大三世之间走钢丝,那腓特烈一世的这个提议无疑正中他下怀,况且和腓特烈一世还未出生的儿子(他的长子日前刚刚夭折)相比,狮子亨利无疑是一个风险性更小且立刻可以转化为实际价值的女婿,唯一的问题在于他和玛蒂尔达的年龄差实在太大,不过出于他对他爹的了解和曾经的历史轨迹,他觉得他爹不会在意这个细节,果不其然,在短暂的思索后,亨利二世立刻抢白:“这是个好主意,陛下,我一直希望我的女儿能够像她祖母一样嫁给德意志人,延续英格兰和德意志的友谊......”

  “可你没有问埃莉诺的意见。”玛蒂尔达皇后忽然道,“陛下,我对这桩婚约也乐见其成,但女儿的婚事不应该隐瞒母亲。”

  出于历史的惯性,威廉知道他刚刚忽视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如果同意和萨克森联姻,那这不是普通的婚约谈判,而是关系到和神圣罗马帝国的联盟,现下允诺后,除非订婚双方出现意外,否则婚事必然成为定局。“是的,我们应该问问母亲。”威廉也拉住父亲的手,非常用力地强调道,“您没有告诉您有意让玛蒂尔达订婚,如果母亲不同意,您也不应该一意孤行。”

  “女儿和母亲更亲近,但决定她们命运的只会是父亲和兄弟。”原本板上钉钉的婚事突然被打岔,腓特烈一世不禁有些气恼,他不便直接指责玛蒂尔达皇后多管闲事,因此只能将矛头对准并不在现场的埃莉诺,“一个好妻子应该像我的贝亚特丽丝一样,顺从丈夫的意愿,以能够帮助到丈夫的事业为荣,若我给我们的女儿定下一桩有利于帝国的婚约,她也只会流下欣喜的泪水,我相信你的妻子也会对这桩婚事乐意至极。”

  “是的,埃莉诺也会很高兴的。”亨利二世道,他又和腓特烈一世商议了一些有关贸易和税务的小问题,便欣然离去。当亨利二世一行离开后,腓特烈一世才看向狮子亨利,并为后者的沉默暗暗愠怒:“为什么不高兴,亨利?”他问,“我曾经见过英格兰王后,她可是个著名的美人,她的女儿想必也美貌出众,况且英格兰国王很富有,他会给他女儿一笔丰厚的嫁妆,我承诺过会给你找一个好新娘。”

  “可你没告诉我你想让我和英格兰联姻!”狮子亨利道,他抓着自己的头发,看上去非常烦躁,但仍克制着不在腓特烈一世面前爆发,“她还是个小女孩,她的哥哥都还是个孩子,而且听玛蒂尔达皇后的口气,他们也不是很希望让我做他们的女婿......”

  “我遇到贝亚特丽丝时她也还是个小女孩,这不妨碍我们相爱,只要她的父亲、她的君主同意,她就应该嫁给你。”腓特烈一世不解道,“你不是很欣赏亨利二世吗,那就娶他的女儿,和他成为一家人,若你心疼那个女孩的处境,就加倍地爱她,忠诚她,况且亨利二世是欧洲仅次于我的领土庞大的君主,我不能把他推到亚历山大三世那边......”

  “可你为什么一定要和教皇为敌?”狮子亨利终于忍不住道,“腓特烈,我的哥哥,我一直想要告诉你,你继承萨利安的皇冠不代表一定要继承他们与教廷对抗的策略,意大利人并不欢迎你,康拉德二世,亨利三世,亨利四世,亨利五世,那么多伟大的君主都不能真正驯服教宗,你为什么认为你可以?”

  “我为什么不行?”腓特烈一世也动怒了,“我既然自称罗马人民的国王,又怎能不征服意大利,难道我要让早已衰落腐朽的希腊人还以正统自居,持续不断地抹黑我、对抗我吗?”他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口气,“亲爱的亨利,你想要拿回你的祖传领地,我给你了,你不愿出兵帮我征伐意大利,我也没有强迫你,你想要吕贝克,想要波美拉尼亚,我都给你,那些不喜欢你的诸侯们向我告状我也帮着你镇压了他们,你以为我做这些是因为什么,若不是我爱你我怎会如此容忍你,现在我只是希望给你找一个年轻、高贵而美丽的妻子,同时缓解我的压力,你却喋喋不休地抱怨,亨利,我真不明白我做错了什么!”

  “......我何尝不深爱你?”许久以后,狮子亨利长叹一声,他选择妥协,他心知肚明作为君主和封臣腓特烈一世对他已经足够厚待,他不能再苛求他还像少年时期一样理解和尊重自己,“祝你好运,腓特烈,如果我可以帮你什么,你尽管安排我。”

  “我现在只是希望你和英格兰公主结婚而已。”腓特烈一世道,他们互相拥抱亲吻,在心底同时庆幸尽管他们的争吵越来越频繁,但他们又一次和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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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会议的后半程,玛蒂尔达皇后一语不发,直到离开宫殿后才对威廉道:“君主总是专断的,对吗?尤其是男性君主。”

  “是这样的。”威廉道,玛蒂尔达皇后摸了摸他的头,叹息道,“能意识到这一点,你已经比许多都强,希望你长大了不要像你父亲一样。”

  虽然在维尔兹堡已经给埃莉诺写了信,但时间的缓冲显然不能令埃莉诺彻底平歇愤怒,她最后的克制是不在威廉面前表现出来。“你没有尊重我,亨利。”在亨利二世认为这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他和妻子久别重逢后共度良宵的晚上时,他听到埃莉诺在枕边对他说,他侧过头,他的妻子眉头紧锁,他想着她不应该皱眉头,她已经四十多岁了,不像年轻时一样连愤怒都是美丽的,“你擅自定下了玛蒂尔达的婚姻,然后给我寄了封信就当通知我,我的女儿要订婚了,我作为母亲却连婚姻谈判都没有参与,你问过我的意见吗?”

  真麻烦,亨利二世想,但他还是耐着性子对埃莉诺解释道:“这桩婚事很重要,埃莉诺,霍亨斯陶芬家族与教廷有血海深仇,在刚刚接受了亚历山大三世的帮助后,我不可能和他们联姻,但萨克森公爵的身份刚好合适......”

  “不要向我解释这桩婚姻的重要性,亨利,我是玛蒂尔达的母亲,我经历了十个月的怀孕和数个小时的痛苦才生下她,现在我的女儿和一个大她二十多岁、离过婚、有两个儿子的男人订婚,我作为母亲对此竟然毫不知情,亨利,你认为这件事没有问题吗?”

  “难道我在维尔兹堡还要给你写信吗?”亨利二世也动怒了,他翻过身,正对着埃莉诺,“我给她起名叫玛蒂尔达,我希望她能够和我母亲一样与神圣罗马帝国联姻,你不会不清楚我的打算,何况婚约是腓特烈一世亲口提出来的,他是欧洲领土最庞大、军力最强盛的君主,况且他对促成这段婚姻很有意向,在萨克森公爵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的情况下,我何不答应他的提议,这对我们没有害处。”

  “你不懂,亨利,我并不是反对玛蒂尔达和萨克森公爵结婚,我只是不希望你将我的孩子们当成可以随意处置的筹码,至少他们的人生规划应该由我们双方商议......”

  “够了,埃莉诺,不要再无理取闹了。”他盯着埃莉诺,想到腓特烈一世身边的贝亚特丽丝皇后,第一次觉得她有时候也不那么聪明和理智,并且随着年龄的增长愈发不可理喻,“为什么你现在变得跟托马斯·贝克特一样?”

第20章 美人

  1164年的春天,埃莉诺又怀孕了,和此前不同,亨利二世虽然对此表现出喜悦,但并未时刻陪伴在妻子身边,相反,他感受到一种疏离,他的孩子们欢欢喜喜地围绕在母亲身边,并不在意他这个父亲,即便他表现出不快也认为是他惹了母亲生气,这一切都令他气闷不已,恰逢此时波尔多传来噩耗,他的弟弟威廉在一场比武大会中去世,因此亨利二世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外出散心,而埃莉诺也没有挽留,对现在的她而言,丈夫并不是那么重要,至少没有她的孩子们重要。

  玛蒂尔达已经正式和萨克森公爵订婚,并开始学习德语,威廉不太清楚母亲对这桩婚约的真实态度,虽然她和亨利二世争吵,但她并没有做出实质努力阻止这桩婚约,她甚至会监督玛蒂尔达学习德语。“我并不反对这门婚事,但我很介意我在我女儿的婚姻谈判中毫无话语权,况且她的父亲对不征求我的同意便给我们的女儿订婚这件事毫不在意,他认为无足轻重。”这一天,在陪母亲在花园中散步时,埃莉诺忽然对他说,“威廉,你认为这是无理取闹吗?”

  “不是,妈妈。”威廉很肯定地回答道,他扶着埃莉诺坐下来,给她轻轻揉着肿胀的腿,她的身体已经不像年轻时候那么强健,兼之心情不豫,因此这次怀孕对她来说异常辛苦,以至于是一种煎熬,“针对我们的婚事,您至少应该有知情的权利,但父亲忽视了这一点,你们共同商议后选择听取父亲的意见,和直接采用父亲的意见,是两回事。”

  埃莉诺的诉求在中世纪看来不可理喻,但身为现代人的他很明白她真正苦闷的地方是什么,有些权利你可以不选择动用,但你必须拥有,否则当更严重的威胁来临时,你会发现你对此无能为力,你本该拥有的反抗权利早已在你不在意、或认为不重要的时候被有意无意地温水煮青蛙般消弭,当意识到你没有反抗能力时,敌人会更加有恃无恐,对权利的冒犯只有一次和无数次。

  “知情的权利吗?”埃莉诺自问道,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小腹,她的孩子还静静地睡着,随着一次又一次的生育,她也在不知不觉间老去了,“就像你的两个姐姐一样,我无法决断她们的婚姻,只能祈祷她们父亲的仁慈,我没想到轮到我和亨利的女儿也是这样。”她望向远处,声音渐次低下去,“我曾经认为我摆脱不幸的婚姻得到了真正的幸福,但有没有一种可能,路易和亨利并没有什么不同呢?”

  这是玛蒂尔达皇后曾经对她说过的话,她当时不解,现在却隐约明白,可和路易七世不同,当意识到路易七世软弱表象下仍有着想要掌控她的野心时她只想厌恶地逃离,而亨利二世仍令她迟疑,幻想着他能改过自新,因为她爱亨利吗?还是因为她在恐惧,潜意识里,她清楚亨利二世不是一个路易七世那样天真软弱的对手,她并没有对抗他的决心和能力。

  “世界上没有真正忠诚的丈夫,所谓的忠诚只是受限于利益或形势不得已为之的举动。”威廉说,说起这番话时,他显而易见也陷入了怅惘和犹疑中,有些对他而言已经淡忘许久的记忆再度浮现,他曾以为他已经彻底遗忘,但他想错了,来自家庭的伤痕永远镌刻在灵魂中,即便他已经有了新的、他深爱也爱着他的家庭,“没有真正忠诚的丈夫,也没有真正美好的家庭,一切和平都是精心衡量后的平衡,做到这一切需要人的经营,而非徒劳地企望。”

  并且有些时候,企望并无效力,你永远不可能打动不爱你的人,你做了再多的努力在他们眼里都无足轻重,他们对你的痛苦无动于衷,甚至认为是无理取闹。他深吸口气,告诉自己他应该知足,他现在所拥有的已经比他曾经的环境好很多,至少他的父母和弟弟们都还是爱着他的,尽管这样的情感可能会滋生出更加复杂的矛盾和冲突,但局面并非无解,他俯下身,轻轻亲吻了埃莉诺的额头:“不要担心,妈妈,您还有儿子,儿子永远忠诚母亲......我会保护好你们的。”

  保护好家人,保护所有他在意的人,也就是这个时候,他再一次想起他的老师,继那次会议后,他们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没有见面,在亨利二世再次想起他,分出精力对他赶尽杀绝前,他得想个办法解决这个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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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他的妻子为他们的夫妻关系困惑时,亨利二世也同样心情苦闷,因此罕见地,向来精力充沛的他在这次离家出走中只选择带少量随从随意漫游,希冀能够在这段没有工作和家庭打扰的时光中短暂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