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映在月光里
虞昉终于过了江,桃娘子等在岸边,看她目露焦急四下张望,上前?将她带到了伤亡将士的营帐。
“将军,阿南在里面?。”桃娘子哽咽着?道。
虞昉身形晃了晃,停下了脚步,待努力平缓情绪之后?,才走了进去。
桃娘子守在营帐外,揪着?地上的枯草,擦拭手指缝干涸的血。
虞昉望着?营帐中央直直躺着?,裹着?本白袍子的躯体,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上前?,双腿跪在他身边,手抚上他青灰的脸,泪水滚滚滴落。
第44章
雍州军占据江陵城, 京畿一带彻底失守,威逼京都建安城。
快过?年了,因为打仗, 世家大族的?大门紧闭,街头巷尾的铺子大多都关着门。不过?因为雍州军不扰民,素有好名?声在外, 寻常百姓还是与往常一样走出家门,做些小买卖,走动。
两相对比之下, 气氛显出一种莫名的诡异。
江陵城如其名?,小河在城中?蜿蜒穿过?,百姓沿河而居。虞昉照样住进了沿河岸边的?空宅邸, 忙着粮食户贴赋税等战后事宜。
只是这次,虞邵南不在了, 只有铃兰在旁边帮忙。
冬日的?江陵城比不过?雍州府寒冷, 与之不同的?是湿冷,哪怕出太阳,也总觉着浑身濡湿,寒意丝丝缕缕往骨髓缝里钻。
铃兰往薰笼里加了炭, 又去剪了几支茶花插在花瓶里。拳头大小妃色的?花朵,衬得清冷的?屋子,一下鲜活了不少。
虞昉从成堆的?旧账中?抬起头来,望着荼白花瓶里的?茶花, 映照在窗棂细纸上,像是一只握紧拳头, 用力挥舞的?手臂。
虞邵南去世时,也紧握着拳头。手指僵硬, 已经不能再打开,只看得到花钗的?一角。
他平时最爱美,喜欢簪花,经常被?老?钱他们嫌弃嘲讽。
老?钱他们拔了很多花花草草,放在了他的?棺椁中?,停灵在了江陵城的?广寒寺。
茶炉上的?茶水滚了,铃兰提壶斟了盏茶走过?来,看到虞昉在怔怔失神,放轻手脚,将茶水放在了她的?左手边,上前磨起了墨。
虞昉很快恢复了寻常,低头看起了账目。
战后最为麻烦,要?尽快恢复生?产生?机,填补打仗时的?巨大损耗。
兵丁的?披甲,军饷,粮草,马匹等等还在其次,主要?花销在兵丁的?膳食补充上。
奶一类无法保证,虞昉尽力保证铁骑精兵营每日的?精粮,肉蛋供给。
救助伤兵,她用了蒸馏酒精,全新的?细绢蒸煮后作为伤布,且伤布换下来之后,全部烧毁,不再重复使用。
这一切都是虞昉耗费了全部心血,苦心孤诣谋划而来。她打的?是精兵路线,减少兵丁伤亡,弥补兵力不足的?弱势,以少胜多。
精兵,就代表着要?足够多的?钱,用金山银海来形容也不为过?。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黑塔沙哑着嗓子打了声招呼:“来了。”
虞邵南去世后,黑塔几乎没有说话,将兵营的?差使交给了向?和,默默做起来虞昉的?亲卫。
虞昉知道他因为虞邵南替他前去冲锋,他心里难受,过?不了自己那?一关,便没有阻拦他。
向?和回道来了,掀帘进了屋,抬手见礼。
虞昉招呼他坐,铃兰去倒了盏茶递给他,又回去磨起了墨。
“将军,军营那?边都安置好了。”向?和说道,神色暗淡了几分。
安置好,便是阵亡的?兵丁火化后,归置好连着抚恤金,一并送归家乡。
虞昉道了声辛苦,“抚恤的?银子......你去城里走一趟,按照这个上面的?杀。”
向?和愣了下,接过?虞昉递来的?陈年旧卷宗,打开看了起来。
旧卷宗上是江陵城官府涉及到人命伤亡的?公文,向?和做了好些年的?县令,对这种公文最熟悉不过?。
地方官府发生?死亡案例,超过?五人,必须上报朝廷。如涉及到他人伤亡命案,必须上报大理寺刑部审理。
地方州府九成九都不会上报,在卷宗,死亡上动一下手脚,改下死亡缘由,或者时辰就糊弄了过?去。官府的?书吏,编造卷宗是顶顶高手。
这里面涉及到的?官绅勾结,杀人灭口,欺行霸市,各种肮脏丧尽天良的?手段,数不胜数。
虞昉递来的?卷宗,上面涉及到的?人命,少则三五人,多则七八人。
这是灭门了。
向?和看得脸色黑了下去,骂道:“这些混账狗东西,要?是在雍州府,早就被?砍了头!”
“现在砍也不迟,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总要?有人替天行道。”虞昉道。
向?和呼出一口浊气,心头敞亮了些,犹豫了下,道:“那?个景元帝,一直在发疯,吵着要?见将军。”
渡江之后,虞昉根本没功夫去管景元帝,她看了下滴漏,干脆起了身,道:“我去一趟。铃兰,你准备午饭,等下我回来用饭。”
铃兰道好,向?和跟着虞昉出了门,在门外的?黑塔,见他们出来,搂着刀跟在了他们身后。
景元帝幽禁在一间小宅子里,与虞昉的?宅子隔着两间小院,四周重兵把守。
巷子清幽,太阳从香樟树的?缝隙里洒在地上,对岸的?河边,传来阵阵捣衣声。
向?和骂道:“真是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可惜了,落在这群蠹虫之手。”
京畿偏江南,灵秀富饶,可惜官府太腐败,百姓的?日子过?得并不好。这一路来,虞昉经常听到老?钱向?和他们愤愤不平骂。
守卫见到他们来,忙上前见礼,打开了门,她径直走了进去。
绕过?影壁,虞昉便听到景元帝沙哑着嗓子在问:“虞昉呢,虞昉在何处,我要?见虞昉!”
向?和大步向?前,守卫赶紧随手打开了门,退让一旁,他冲了进去,怒道:“闭嘴,你喊什么喊,如今你已是阶下囚,还以为是高高在上的?帝王!”
“虞昉,虞昉......”景元帝一下住了嘴,双眸直直看向?立在门口高瘦的?身影。
清冷,面无表情,眼眸沉如深海,陌生?。
只幼时的?五官眉眼,依稀能辨。
景元帝衣衫头发都凌乱不堪,双手双脚绑缚着铁锁链,双目充血,眼眶深凹下去,惨白的?脸,渗血的?嘴唇,形容疯狂。
“阿昉.......你不是阿昉,你不是阿昉!”景元帝激动地转身,双手胡乱抚着脏污皱起来的?锦衫,绑在屋中?央石磨上的?铁链被?绷直,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虞昉摆了摆手,让向?和黑塔等在门外,她走了进去,道:“你一直吵着要?见我,见我何事,说吧。”
景元帝呐呐望着虞昉,他一直吵着要?见虞昉,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要?见虞昉。
见到她了,他又茫然?起来,脑子乱糟糟,不知为何要?见她。
“你不是阿昉。”景元帝头疼起来,抬手揉着额头。铁链磨得肌肤通红,皮破了,在眉心留下一道血痕,看上去愈发疯狂了。
“阿昉不会这般对我,阿昉最善良不过?,你不是阿昉!”景元帝神色狰狞,自顾自嘶声力竭吼起来。
“你若没事的?话,那?好生?呆着吧。”虞昉皱眉,转身就要?走。
她还忙,再漂亮的?疯子,也是疯子。
“阿昉。”景元帝望着虞昉离去的?背影,突然?软下来,哑着嗓子喊了声。
虞昉听得皱眉,让向?和去拿水来,指着石磨,对景元帝道:“坐。”
景元帝安静了些许,晃悠着走过?去坐在石磨上,虞昉随意靠在了墙边的?长几上。
向?和拿了水壶茶盏来,倒了两杯水,一盏放在虞昉的?手边,一盏递给景元帝,警告地道:“喝水,不许乱动!”
景元帝被?擒住后,粒米未沾,彻夜没合过?眼。撑着他的?力气,在见到虞昉时,仿佛一下就泻了,捧着茶盏的?手簌簌发抖,吃了一半,洒了一半。
虞昉问道:“还要?不要??”
景元帝沉默了下,将茶盏伸了出去:“再来一盏。”
向?和提着茶壶上前,给景元帝的?杯盏倒满了,他又一口气饮尽。
接连吃了五盏茶,景元帝终于摇了摇头。向?和放下茶壶,退了出去。
景元帝手抵着头,看上去很是颓废,整个人都失去了精气神。
“你来见我,留着我的?命,是欲挟持我,前去打开京城的?城门。”景元帝道。
“京城的?城门,迟早要?开。”虞昉淡淡道。
“京城还有御林军,禁卫,都由我阿娘掌管,京城的?城门坚固,你打下来,也成了一座荒城。阿娘同意我御驾亲征,就做好了我死的?打算,你找我,可能没什么用处。”
景元帝抬头看向?虞昉,神情变得愉快起来。
“你要?打开城门,没那?么容易。我阿娘恨你,我也恨你。就是一起毁灭,都不会让给你。我阿娘说,将你从雍州府弄到了宫中?,是拿来威胁你阿爹,但?我阿娘待你很好,没有亏待过?你。”
说到激动处,景元帝站起身,沿着石磨走动,铁链哗啦响。
“阿娘说不后悔,从不后悔。为了江山社稷,就是死,也不悔。当年待你好,阿娘也不悔,你从小没了娘,像阿娘一样?,她从小阿娘也死了,看到你,就想到了自己。做过?之事,绝不回头,也无法回头,只能拼命往前闯,是刀山血海,都要?淌过?去。”
虞昉笑了下,没有做声。
他们母子一样?的?疯,将京城世家权贵赶到前面来做人盾,激起京城世家权贵的?恐慌,憎恨,同时让他们一条心,死守京城。
景元帝眉头紧蹙,似乎很是痛苦不解:“我也没亏待过?你,阿昉,我后位虚悬,封你做皇后,一心一意等着你归来。听说你身子不好,我在菩萨面前替你磕头,求菩萨保佑你身子早日安康,在阿娘面前替你说好话。关心你,疼爱你,等着你,等着我的?妻子,皇后归京。”
他双眸逐渐湿润,眼泪顺着眼尾滑落,伤心欲绝道:“阿昉,你为何要?反,为何要?这般对我?”
虞昉只道:“我能做皇帝,为何要?做你的?皇后。”
景元帝怔住,眼泪从他憔悴,却?依旧漂亮的?脸上滴落。
虞昉还忙,没空与他说废话,立起身朝外走去。
到了门边,虞昉似乎想到了什么,回转头,对自顾自垂泪的?景元帝道:“对了,你对着天下许诺,给我江山社稷做聘礼,我来拿我的?江山社稷。做不到,就不要?胡乱许诺!”
第45章
雍州军在江陵城整休之后?, 新年刚过,大军直抵建安城,控制住了四个城门。
雍州兵并不攻城, 在城外扎营,做好了围城的准备。同时,兵丁将死死闭着嘴, 一言不发的景元帝押到岗哨台上,朝建安城喊话。
“放下刀箭,打开城门, 投降不杀!”
“建安城的平民百姓,你们?家中没存粮,柴禾。”
“世家大族却粮满仓, 穿着皮裘绫罗绸缎,最先挨饿挨冻的?是?你们?, 你们?要团结一心, 一起反抗欺压你们?的?权贵,莫要给?他们?陪葬!”
“打开城门,雍州军从不滥杀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