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荔箫
尤迪娜目不转睛道：“我的很多同事说你这么做是为了我，但我知道不是的，至少不完全是。我愿意相信，你是真的变了，变得更像我曾经爱过的那个人。”
“曾经爱过”——她的用词让泽菲尔更加紧张。他察觉到自己额上生出痒意，胡乱摸了一把，继而发觉是冷汗，赶紧窘迫地说了声“不好意思”，然后掏出手帕来擦汗。
尤迪娜将他的局促尽收眼底，没有调侃也没有打趣，只是耐心等着。
也就几秒钟，泽菲尔将冷汗擦净，勇气也多了一些。他重新抬起头，迎着尤迪娜的目光道：“所以……亲爱的，你可以再给我一个机会吗？”
尤迪娜清楚地看出来，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是亮的，她看得出他眼里有多少期许。
这样她觉得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太过残忍，可她还是不得不做。她苦笑着抿唇，缓缓摇头：“不，我很高兴你在这里拥有了崭新的生活，但……我们还是离婚吧。”
“为什么？！”泽菲尔险些拍案而起，拼尽全力才将自己控制住，但骤然提高的声音还是引得周遭的食客都扭头看他们。
他尴尬地咳嗽一声，将声音也压低：“为什么……是因为艾德里安警官？”
“哦……原来你发现他喜欢我了。”尤迪娜笑了笑，完全没有否认这件事，下一句却是，“不，不是因为他，完全不是。”
泽菲尔眉心轻蹙，看着尤迪娜，没有开口。
尤迪娜知道，这是他委婉表达质疑的一种方式。
她失笑：“这怎么说呢……让我想想看。唔……大概就是，勒斯塔小镇已经没了，你能理解吗？”
泽菲尔一愣：“可他们……”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他们大多数人都活着，其中绝大部分逃去了其他地方，剩下无路可逃的来了这里，在曙光村中。”尤迪娜一口气说完了泽菲尔想说的话，接着道，“但我想说的不是这些，我并不是想为故去者追究什么责任。而且严格来说，虽然我们两个当时为此出现了巨大的分歧，但将勒斯塔小镇遇难者的责任都归咎到你头上，也是不对的。”
“我真正想说的是——勒斯塔小镇没了，即便它的大多数居民如今都还活着，勒斯塔小镇也已经不可能重建，不可能回到过去。往日的喜怒哀乐、甚至连老菲伊子爵曾经为之征战的荣光，都注定要灰飞烟灭了。”
“一个小镇都尚且如此不可挽回，人的感情又怎么能做到说回头就回头呢？”
“泽菲尔，我毫无疑虑地相信你的改变都是真的，我也相信你对我的爱意。可是伤害、失望都已经造成——容我提醒你一下，这早已不是简单的夫妻吵架，我为此经历过一场生死。”
“这种情况下，我们强行重修旧好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忘却伤痛？不，那只是‘逃避伤痛’而已。”
“以后再出现任何不愉快，这些伤痛都会重新浮现出来，让你我都为此伤心。如果脾气上头，我们也很有可能将这件事作为攻击对方的利器。”
“可是，我们何必让自己活在这种危机里、让自己变得面目狰狞呢？”
尤迪娜说及此处，微笑着向泽菲尔举起手里的果汁杯：“放手吧，亲爱的——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你。让我们把以前的事情就此抛开，我们都会过得更好。”
第105章 藏拙
“尤迪娜警官和泽菲尔大法官离婚啦！！！”
——这个消息犹如一道炸雷，在三天之内传遍了两个人的整个亲友圈。
泽菲尔一时间意志消沉，好在法院刚刚建立，小镇治安又好，一时没有太多案件，可以允许他因此肆意请假。
尤迪娜那边的画风就比较快乐了。在这场婚姻的最后几个月，尤迪娜一直是坚持想要离婚的那一方，现在事情终于结束，她虽然也有些唏嘘，但更多的是一种“大事了结”“开始人生新阶段”的愉悦。
她因此在休假的时候专门跑去集市上买了很多吃的，回来分给同事们一起庆祝。
同样开始庆祝的还有艾德里安——在长久的克制之后，他终于等到尤迪娜单身，可以开始正式的追求了！
警员们就这样欢快地吃了两天大餐，同时也没忘了把这个喜讯汇报给在外“出差”的亚伦局长。
亚伦接到这个消息时刚刚结束和赫尔波的见面，原本还在思索刚才面谈的经过，冷不丁听到布莱斯的话，“哈”地一声就笑了：“还是离了，现在奥利弗欠我1000铜币！”
——他早先跟奥利弗打了赌，他赌尤迪娜真的会离婚，而奥利弗认为泽菲尔既然亲自来了，尤迪娜早晚会被打动、会心软，两个人能重修旧好。
布莱斯笑道：“奥利弗已经在群里惨叫过了。”然后又问，“赫尔波怎么说？”
亚伦道：“他同意离开这一带，但试图要求……如果我们找到菲伊子爵，要把人交给他。”
布莱斯一愣：“您答应了？”
“当然不能答应。”亚伦失笑，缓缓摇着头说，“虽然这次交流还算愉快，但简单的见面不足以让我们了解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一旦菲伊子爵落在他手里，被迫写下将整个领地交给他的契约，我们会变得十分被动。”
布莱斯：“那您拒绝了他？”
亚伦道：“我告诉他，我们不可能将菲伊子爵交给他，但如果我们找到这个人，我们承诺会第一时间告诉他消息，他可以加入我们与菲伊子爵的谈判。此外我们也愿意和他结盟，希望日后可以持续联络。”
“结盟？”布莱斯诧异一瞬，旋即反应过来，“您是担心其他人先找到菲伊子爵？”
“是的，如果那样，多个盟友总归可以显得我们不那么势单力薄。”亚伦顿了顿声，“况且，就算是我们找到了菲伊子爵，有个盟友也没什么坏处。现在领主大人的盟友太少了——严格来讲，艾蕊萨女爵和莉兰女爵已经加入了她的领地，因此也不能再称为‘盟友’——那她就一个盟友都没有了。倘若脚下的这片领地被瓜分已经是注定的，那能和其中一小片地方的新任领主提前建交，也是不错的打算。”
“这么说是没错。”布莱斯点着头，抛出疑问，“可您怎么能担保赫尔波一定能成为‘其中一小片地方的新任领主’呢？”
“他会的。”亚伦的笑容意味深长。
因此他虽然没有明说，布莱斯也从他的笑意中看懂了——因为他会说服领主大人为赫尔波提供一定的支持。
现在菲伊子爵的领地上纷争四起，但绝大多数队伍注定成不了气候，因此，如果赫尔波能得到一个已相对成熟的领地的支持，就能轻松和别人拉开距离。
之后的几天，菲伊子爵领地的混乱开始加剧。原本在作壁上观的军队也开始各自为政，加入到混战之中。但这些看似正规的队伍中，并没有哪一支能迅速掌控局势，领主无能造成的隐患在这样的时刻暴露得一览无余。
——倘若菲伊子爵是一位有能力的领主，军队应该训练有素，并且其中应该有相当一部分将领是忠于他的。在这样的时候，这些忠诚的将领便会将救他作为头等大事，其次则会尽力维护领地的稳定，避免领地陷入混乱。
但现在……
在菲伊子爵失踪之初，军队的选择是按兵不动地观望。这种观望显然不是在为菲伊子爵考虑，而是想确定他被绑架这件事的虚实。
而后，当领地真的逐步陷入混乱，这个消息就得到了佐证，将领们的私欲立刻开始膨胀。其中又有很多人早就因为利益问题产生了各式各样的矛盾，此时终于找到机会开始针锋相对。
于是一夜之间，菲伊子爵领地上军队的四分五裂就比民间还要更吓人了。
这种震荡迅速引起其他领地的关注，奇亚娜小镇里，叶沐虽然在第一时间就收到了亚伦的汇报，但也就是前后脚的工夫，她就发现整个领地都在议论这件事了。
这个世界的平民阶层很少有哪个没吃过苦，绝大多数人都经历过巨大的生活压力甚至颠沛流离。
因此他们无一例外的对这种震荡十分敏感，同理心也很强，许多人立时便能感同身受，心生悲戚：“天啊……原本就已经够乱了，现在军队也卷进去，普通的日子怎么过啊！”
“……我想知道，现在菲伊子爵的领地上还有平静快乐一点的地方吗？”
“不知道，可能有……比如【幽影林谷】？”
这个答案造成的效果简直堪比地狱笑话，更地狱的是这竟然还是真的。
在整个领地都陷入混乱与战火的时候，【幽影林谷】成了一个世外桃源——在各路冒险者夜以继日的奋战下，这里的怪物大幅减少。同时，那些不时被发现的稀世珍宝让整个林谷里不时出现欢呼声，“奇亚娜美味集市”又为其增添了一抹香喷喷的烟火气。
然后，在外面战火纷飞的同时，【幽影林谷】甚至诡异地成了一个“社交场合”……
因为现在这里的冒险者们来自于全国各地，平时相互见不到面。
现在，这些高级法师们难得地出现在同一个地方，人人都想和别人学习切磋、交流经验。
于是连篝火晚会都很自然地出现了，冒险者们坐在巨大的篝火边有说有笑，商贩们趁机兜售各种食品，如果忽略这是一个恐怖刷怪点的事实，那这个场景简直称得上温馨。
再往后，当菲伊子爵领地上混乱的状况日趋极端，叶沐开始陆续收到其他领主的来信。
这些领主中，她只和达蒙公爵有过一点点交集，其他人都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但每个人在信里都极为礼貌，因为他们算是要“求她办事”。
——每一封信里都用各不相同的措辞表示，为了避免混乱蔓延，他们要去菲伊子爵的领地“维护秩序”。但出于贵族间的礼节，直接使用传送抵达是不礼貌的，因此他们无论亲自前往还是派遣手下，都不得不骑马赶路，希望能在到达菲伊子爵的领地前先在奇亚娜小镇进行休整。
这些请求难免让叶沐心弦紧绷，因为在她眼里，这些大领主、大贵族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同时她也很清楚，什么“维护秩序”必然是假的，说到底不过是体面的措辞，他们之所以会在极致混乱中赶往菲伊子爵的领地，无非是想分一杯羹——哪怕离得太远不可能瓜分领地，能趁机掠取一些资源也是好的。
叶沐没能力、也没立场阻止这种行为，紧张只是担心他们的人会借机对奇亚娜小镇不利。但她也没有贸然拒绝，而是谨慎地先去找了以撒，问他怎么想。
以撒首先表明：“哈，放轻松！领主们虽然没几个称得上‘好人’，但还是要脸的，做不出趁机抢劫你的事情。”
叶沐点点头：“那你的意思是，可以同意他们来我的领地上休整？”
以撒轻啧：“我的意思是，不如趁机赚他们一笔钱。”
“……”叶沐沉默三秒，“给个收费标准吧。”
以撒很轻松地耸肩：“没有标准，但一人收100金币绝对没什么问题，大多数领主估计连砍价都懒得砍。”
100金币，那就是100万铜币。
叶沐不得不感叹：割韭菜这事，还是割有钱人效率更高啊！
她于是让以撒代表领地去和领主们谈了这件事，结果不出以撒所料，大多数领主都没有讲价，金币到账速度飞快。
有两三个小领地的经济状况实在不宽裕，于是砍了价，最后基本都以70到80金币的价格成交。
既艾蕊萨和莉兰合并领地上交巨款后，叶沐又一次体会到了数钱数到手发软的感觉！
.
入夜时分，菲伊子爵疲惫地走出了那噩梦般的三层小楼。
这幢三层小楼是为他而建的，虽然在他的领地上，但在他从未去过的荒郊野岭之中。房子还被施了特殊的魔法，让他无法打开地图，因此在过去的这些天里，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什么地方。
更怕的是，这样的小楼还有……他也不知道一共有多少栋。
每一栋都修得一模一样，连陈设细节都高度相似。那些绑架他的人十分谨慎，每过几天就会转移一次位置，他想获救基本不可能。
就这样，他在日复一日的绝望中被他们敲骨吸髓，房契、地契、钱款都给出去不少。最初他还寄希望于在取这些东西时能接触外界，进而获救，可是很快，他们就让他知道了这个想法有多天真。
——他们只需要他说出财产所在的位置，再勒令他发送消息屏退在那里的骑士、侍从，然后派一个团伙中的人去取。
在规定时间内，只要这个人没有回来，菲伊子爵就将面临一场毒打。
这种事情只发生了两次，菲伊子爵的侥幸心就死绝了，而后就是一轮接一轮的“压榨”。
这些人并不清楚他究竟有多少财产，但他想只拿出一点就说是全部显然行不通。同时，他虽然满心希望这种痛苦的折磨赶紧结束，但也不敢一口气把东西拿出来太多，生怕他们将他想象得比事实更有钱，更不愿意放他走。
就这样，他被迫慢慢与他们周旋，世代积累的一笔笔家财被他们拿到手，迅速流入黑市，兑成一笔笔查无可查的巨款。
直到今天，他们终于对到手的财产满意了，在确定所有可能引起麻烦的财产都已经兑成钱之后，他们使用事先准备好的【高级护身符】逃之夭夭。
此时菲伊子爵已经心力交瘁，只对脱困感到庆幸，完全没有什么报复的力气了。
至于财产……
他的财产已经只剩不到两成了。
但是，算了，财产也不重要了——此时此刻，菲伊子爵觉得自己能活着就很好。
可在这个时候，他显然还不知道，这场绑架只是命运玩笑的一个开端。
当他远离那栋小楼并得以打开地图后，终于弄清了自己的所在位置，因此立刻动身赶往离得最近的庄园。
那栋庄园离他所在的位置有四公里距离，但他已经十分虚弱，整个途中都在用各种美好的脑补鼓励自己撑住——他设想自己要先洗一个热水澡，然后好好吃一顿大餐，最后再躺倒柔软、厚实的天鹅绒床垫上沉沉地睡上一觉，驱走连日来的困乏。
等到睡醒，他要立刻将那些绑匪的所作所为禀告王城，请求国王陛下对他们展开通缉！
可待他真的到达那个庄园……他只能感叹还好自己足够敏锐，在离那里还有一定距离时就察觉到了不对，而不是走到其中才发现异样。
他因而小心翼翼地凑到了庄园后门，很快就发现庄园被其他人霸占了，而且霸占者是他手下的一位将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