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荔箫
“好。”以撒点点头,两个人就出了门。
科德尔屏住呼吸,一语不发,但房门一关,他就迫不及待地开口:“殿下,您真的要帮这里的领主打仗吗?国王陛下可是您的父亲!”
以撒不作回应,面无表情地看着科德尔。
科德尔心里发怵:“陛下让我来劝您,他的意思是,只要能讲和,您有什么要求都好说!西尔维娅殿下说您和这位领主……呃……国王陛下说愿意立刻为你们举办婚礼!”
以撒还是那样看着科德尔,这回科德尔连头皮都麻了。
他辨不清以撒的意思,在他的视线中硬撑了半晌,小声呢喃:“殿下……如果您不愿意听这些,那我问个问题可以吗?”
以撒终于吐了一个字:“问。”
科德尔睁大眼睛:“她真的是陛下的私生女吗?!”
“……”以撒无语凝噎,拧着眉看了面前的傻堂弟半天,“你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
——科德尔刚刚亲口说过陛下愿意立刻为他和叶沐举办婚礼,竟然还觉得他们是兄妹?!
科德尔怔忪片刻,也反应过来,局促地挠头,然后又哭丧着脸又道:“我并不能把你劝回去对吗?唉……真的要打仗?”
以撒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半大孩子,想了想,索性起身:“回头再说,我先请你吃饭吧!”
语毕他就往外走,科德尔头都大了:“吃什么饭啊……殿下?殿下我们谈谈!”
但以撒足下生风,他拦是没法拦的,只有赶紧追上的份儿。
等叶沐慢悠悠地从维克斯那边巡视完贫民窟回来,一见到亚伦就听说“使节是科德尔亲王,现在正和以撒吃火锅”。
叶沐懵逼。
她对“科德尔”没概念,但“亲王”一听就挺厉害的,因此不免迟疑道:“……请使节吃火锅?是不是太没正经了?”
亚伦一脸认真:“我们跟服务员要了包间。”
叶沐:“……”
这是包不包间的问题吗?!
——等等?!不对!服务员?那是去她的夜幕火锅店吃的?!
她以为是去以撒家里吃呢!
她只好一脸无语地去往火锅店,在她到之前,科德尔亲王已经吃得泣涕横流。
牛油麻辣……也太辣了!
从来没见过这种食物的年轻亲王一边辣得直抹眼泪,一边吃得停不下来,哭唧唧地用叉子从锅里又挑出一片【手切牛肉】。
以撒在旁边好整以暇地抱臂看他:“好吃吧?”
“嗯……”往嘴里塞肉的科德尔亲王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回应。
以撒忍了又忍,看他用叉子吃火锅实在别扭得受不了,终于拿起筷子,替他从锅里夹东西。
【手切牛肉】【手切羊肉】【鱼丸】【北豆腐】【虾滑】一一落进科德尔面前的小碗里,在科德尔眼中,以撒握在手中的那两根棍子好像带有最神奇的魔法,能把他喂饱的那一种。
等小碗里堆满,连【麻酱】都几乎看不到了,以撒才把筷子放下,用一副打商量的口吻跟他说:“留下住一阵?这里好吃的太多了,我带你四处吃一遍。”
“……不了不了!”科德尔在胡吃海塞中艰难地抽空说话,“我家也在买这些东西吃了!一日三餐都来自于【奇亚娜城】!”
作为顶尖贵族,这点东西还买得起。
但以撒摊手:“但你没吃过的也很多啊,你看火锅你就没吃过。”
科德尔:“……”
以撒:“还有街边烧烤你吃过吗?买回去的不能算,坐在街头摊位上吃完全不一样。”
科德尔这回不吃了,扭头看向以撒,眼中狐疑与不满各占一半,分明就是在说:我年纪小你也不能这样骗我!
可以撒一脸真诚:“真的,我不骗你。”
面对以撒这种哄孩子的态度,科德尔一脸无语。
叶沐走到火锅店外,亚伦一直跟在她身边。一路上她都没说话,但在火锅店门口,她脚步停住了。
她回头看看亚伦,将他拉到离门稍远的偏僻处,不大确信地开口:“我想了一路,拿不准该用什么态度面对这位使节。”
亚伦思索了一下:“那么您的打算是什么呢?”
叶沐拧眉:“如果完全按我的意思……我可以让他滚回去,直接告诉王室早点开战吗?”
在叶沐眼里,战事已无可避免,那还拖个屁!
她从来就不是个喜欢拖延的人。
她觉得绝大多数事情都可能因为“拖”造成更多不确定性。就拿现在的局面来说——现在直接开战,她是说不准自己有几分胜算,但至少只是“说不准”而已;如果一直拖下去,她固然是有更长的时间去做各式各样的准备,但对应的就是,王室也有!
而在做准备这一点上,王室又太容易比她做得更好,因为王室拥有更多的人脉、更丰富的资源,先前摆烂不好好干是一回事,想全力以赴地针对一个敌人,恐怕就是另一件事了。
她承担不了这种风险,而这还仅仅是最容易想到的一个风险。
亚伦却摇头:“这恐怕不太合适。”
叶沐沉声问;“风险是什么?”
“舆论,大人。”亚伦语重心长,“王室有意讲和,您可以拒绝到底,但您不能从一开始就斩断这个可能——您要知道,无论您起兵的理由有多么充分、多么无私,对于平民来说,战争永远都是可怕的。”
“所以,倘若您面对和谈的态度过于强硬,那这就必定会授人以柄,一旦王室将这些添油加醋地宣扬出去,您的口碑恐怕会一夜翻转。”
这的确是个棘手的问题,刚刚好与叶沐所在意的“民心buff”背道而驰。
叶沐眉心深锁,在亚伦面前踱步。
她在掂量个中轻重与应对方法,同时也有些暗暗的庆幸——她很庆幸,亚伦是完全站在大局的角度劝她,而不是拿以撒的微妙身份说事。
因为如果亚伦那样做,那并不会让她为难,却一定会让以撒为难。
早在很久之前,她就隐隐觉得以撒身上总有股莫名的破碎感,哪怕他笑着,也有一种黯淡与哀伤交织在眼底,挥之不去。
在得知他是王储之后,她总算明白那种感觉是怎么来的了——他这个人,一直在做“违反祖宗的决定”,仅仅是价值观与感情的撕扯就足以令人支离破碎,更别提他还经历过来自于亲弟弟的追杀、并有十余位亲信因此丧命了。
而现在,他选择站在她这一边。
比起三年前的自我放逐,这是更彻底的与王室翻脸。
她想他已经受过太多折磨,这件事理应成为他真正的解脱,而不是开启新一轮的痛苦。
所以,她很希望大家都能彻底将他看做“她的人”,不要让他仍被夹在两方势力之间,被继续撕扯。
至于“民心buff”的问题,叶沐在亚伦面前踱了三五个来回,脚步顿住:“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说完,她并不多作解释,举步走进火锅店,径直步入以撒与科德尔亲王所在的包间。
包间里以撒百无聊赖、科德尔疯狂炫饭,忽见门被推开,两个人同时望过去,而后以撒立即起身:“领主大人。”
外人面前,他十分注意这些礼仪。
科德尔本没有见过叶沐,闻言也立刻站起来,和气道:“您好,侯爵。”
叶沐眉心轻跳,依旧礼貌地向他颔了颔首,然后直接坐到了他的对面,亚伦也坐到了旁边的空位上。
叶沐睇着科德尔道:“请坐,亲王殿下。”
科德尔落座回去,知道该开始谈论正事了,瞬间失去胃口。
他正了正色,又清了清嗓子:“侯爵,我来向您和殿下转达国王陛下……”
“很抱歉打断您,殿下。”叶沐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我已放弃侯爵爵位,请不要再用你们授予的身份称呼我。以及,我的男友——”她的目光在扫过以撒时,泛起了一点笑,“我想他也无意回到王储的位子上了。”
“……”科德尔亲王张着嘴巴,卡了壳。
平心而论,他对叶沐的这种要求没什么意见,更说不上恼火。但他对这种公务本就没什么经验,叶沐这样一说,他就不知该怎么称呼他们了。
亚伦咳了声,好心地给出答案:“请您不要紧张,亲王殿下,领主大人和代理人先生绝非有意为难您,只是严谨一点对谁都好,不是吗?”
科德尔亲王感激地看了亚伦一眼,马上改换称呼:“领主……女士。”他做出了适当的把握,在满足叶沐的同时,也没有让自己跌份儿,“国王陛下依旧希望您的领主代理人能回到王储的位子上,所以他让我来转达,如果你们愿意,他可以立刻为你们举办婚礼。关于多里安王子对你们的冒犯,他已有所耳闻,多里安王子会登门致歉,为此发起战争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啧,亲王,我想我们与国王陛下之间大约有些误会。”叶沐轻耸肩头,“多里安王子对我的冒犯充其量只是一个导火索,战争的真正缘故并不仅仅因为这一点,以撒愿意站在我这边,更不是在计较这些口舌之快。”
她语中一顿,淡看向科德尔,口吻放缓:“所以,如果想避免战争,我们需要的也并不是婚礼,或者致歉。”
科德尔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种预感让他挺直了脊背,强作镇定道:“我们可以谈谈您的要求。”
叶沐眯起眼睛,薄唇抿起一弧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笑容让科德尔发怵!
客观来讲,叶沐和以撒一点都不像,无论是容貌还是性格。
可是这个笑容又太像了!
每当以撒露出这种笑容,总不会有什么好事,至少不是那种让双方都高兴的好事。
科德尔梗着脖子硬吞口水才没让自己显出怯懦。
叶沐则好整以暇地靠向了椅背,还抱臂翘起了二郎腿:“我想所有眼睛不瞎的人都看得出,平民过的是什么日子——在我的领地以外的地方,苛捐杂税早已理所当然。平民们缺衣少食,稍有动荡就要卖儿卖女。每年的盛夏与酷暑,更有很多人失去生命。”
“我这一战,是为他们。”
“想要我止步也很简单——我要求国王颁布旨意,剥夺各领主擅自收税的权力,从今往后全部按照统一标准征收。如果国王不知道什么样的标准征收合适,我很乐意提供我这里的税收法律作为样本,我保证它运作良好!”
她气定神闲的发言听得科德尔亲王脑子里“嗡”地一声,连以撒也一脸错愕。
——由于方才没听到叶沐与亚伦的交谈,以撒摸不清叶沐现在是什么打算,因此这个要求听起来简直是狮子大开口。
现下很多领地的税收综合算下来都已经超过领民收入的50%、甚至60%了,而在叶沐的领地上,收入最低的一部分人完全不必交税,收入不错的也是按照阶梯计算——在阶梯的最上层,高于80000铜币的部分也就收到45%,比从总额里直接收取五六成要温柔太多。
这意味着如果执行这里的税法,领主们受到的经济损失将不仅直接,而且惨痛!
因此以撒不必细算都知道这个要求没有任何可能被接受,他哑然望向叶沐,原本想劝,定睛却看到她眼底的胸有成竹。
他目光微微一凛,安然放下担忧。
科德尔亲王在脑海中的嗡鸣淡去后,总算慢吞吞地做出回答:“这……我将回去如实呈禀国王陛下。”
叶沐气定神闲地颔首:“当然。祝您一切顺利,殿下。”
“那我先告辞了……”科德尔亲王被叶沐的提议所惊,想立刻回去复命,对方的三人都站起来,叶沐与亚伦只是出于客气,以撒则再度询问:“真的不住几天?”
“不了不了!”科德尔亲王脚下步履地离开。
“亲王殿下,我送送您!”亚伦朗声,笑着跟上科德尔。
叶沐在他们走远些后,诧异地看向以撒:“为什么想留他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