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戟
“哈哈,秦尤,好久没和你聊天了,上次应该还是恭喜你拿奥斯卡的时候吧!我有打扰到你吗?”
李寒香听上去活力依旧,秦尤忍不住弯了弯双眼:“李老师什么时候给我打电话,都不会打扰到我的。”
电话那头传来了李寒香的笑声,然后她的声音严肃了起来:“秦尤,我这次给你打电话,其实是想向你应聘。”
秦尤一怔:“什么?李老师如果有剧本要找我演的话,我随时都有空的。”
“不,不是剧本……我听说,你最近在找导演对吗?”
秦尤愣了一下:“是的。”
她大致猜出来李寒香要说什么了。
“你……你看我怎么样?我一直都挺想转行当导演的,但是一直没有机会。”
秦尤抬眼看了眼这条繁忙而嘈杂的道路,走上了自己保姆车,她需要确保自己接下来说的每个字对方都能听清楚。
“李老师,有些话我必须直说,我希望你不要觉得我讲话伤感情,因为这些话我讲出来就是为了之后不伤感情。”
“是的,我确实急着找导演,是的,我这部电影上映会很困难,但凡是有点前途有点选择的导演都不会愿意接,但我也不打算降低任何标准,我不是需要随便一个人来救急,而是需要一个专业的导演来进行专业的拍摄。”
“哈哈,我知道的。”电话那头传来了李寒香的笑声,秦尤稍微松了口气,“你这个心直口快的习惯很好,我肯定不会觉得伤感情啊,刚刚是我没说清楚了,我只是想毛遂自荐,让你看看我之前自己试着拍摄的作品,如果你觉得我符合你的标准的话,就给我个机会试试,如果不符合的话,那也没事啊,唉找工作嘛,哪有不吃闭门羹的,我又不是以前没被拒过,你不要有心理压力哦。”
秦尤笑了起来:“好,原来是这样,那您把样片发我邮箱吧。”
秦尤回到自己住处后,打开电脑,冲了杯咖啡,然后接收了李寒香发来的样片。
这一看,她竟有些惊艳。
她原本已经做好了拒绝李寒香的准备。
她跟李寒香说的话里没有一句假话,她确实很需要导演,但也确实不想将就,甚至,她不仅仅只是需要一个专业的导演而已,她需要一个极具个人特色而且个人特色得符合这部电影的要求的导演。
这部电影……并不好拍。
首先,这是一部场景很单一且由对话串起来的电影,要怎么把这样一部电影拍得不无趣而且能一直让人保持兴趣可以说是非常考验导演功力的。
其次,这辆造型复古的“太空列车”不仅仅只是指太空意义上的复古,而是指从现在这个时间维度来看的复古,秦尤要饰演的列车长女主角永远一身八九十年代装扮,车厢里放的音乐也是八九十年代的流行金曲,但灯光温暖的车厢之外,就是无垠的太空,电影的最后一个镜头,将会是一个长镜头——
镜头扫过一节又一节车厢,扫过电影要花上两个小时,甚至两个多小时给观众们介绍的众多乘客,扫过外星生物们的人生百态酸甜苦辣,然后是列车驶向漆黑太空深处的背影。
秦尤需要能将车厢内的怀旧氛围与嘈杂温暖有趣和太空故事特有的冷感这两者完美结合起来的导演。
所以她才找得那么费劲,不然她大可以去电影学院划拉个怀揣着导演梦的学生来干活。
但她没想到李寒香的样片居然完美地满足了她的麻烦要求。
这个样片是李寒香练手所拍,所以没有什么大场面,甚至总共都没几个场景,大部分时间都是靠对话撑起了剧情,于是这就恰好让秦尤看见了她在这种小场景中对镜头的调度能力。
而这正是《太空列车》所需要的,《太空列车》不正是这样一部场景极其单一但又不能让人感到无聊的电影吗?
这点倒并不算让秦尤惊讶的,因为李寒香作为编剧时,本就是最擅长细微处,才能将那些温吞又文艺的剧本写得如此引人入胜,叫人回味悠长,真正让秦尤感到惊艳的是,这半小时的短篇展现出了一种特别的冷感,不是那种追求硬派风格的导演会拍出来的无情绪的冷感,而是一种旁观视角带来的冷静。
既温暖,又冷静。
秦尤的手指下意识地敲击了两下桌子——看来,她的导演找到了。
“哗啦啦——哗啦啦啦——”
雨声大概只有大到一定程度,才能用“哗啦啦”这个拟声词来形容。
黄豆大的雨滴溅在泥土上,溅起了浑浊的水滴,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清新又潮湿的味道,但偶尔也会出现极其难闻的气味,让人不禁沉思这如瀑的暴雨究竟挖掘出了什么。
一道穿着黑色胶质雨衣的身影穿梭在这大雨中,硕大的相机跟在他身后,雨有些太大了,隔了一层雨帘后那个身影显得极其模糊,而与此同时,导演又要的是手持摄影的风格,所以镜头里的此时此刻的画面可以说是糊上加糊。
一直到那穿着雨衣的青年停下脚步,摄像大哥扛着机子移到了他面前。
然后镜头中出现了一张俊朗的脸庞,那张脸五官再端正不过,是最适合演男主角的一张脸,但这张论长相应该十分正气且阳光的脸庞上,满是阴郁,他的表情不大,并不扭曲,但那股子阴郁与恶毒劲就是慢慢地从他周身渗了出来。
“Cut!”
戴着墨镜的导演从取景框后冒了出来,冲齐敛和摄像大哥点了点头,示意这条过了。
导演所处的位置距离齐敛仅有十几米,但就像是两个世界,毕竟齐敛这边在下“暴雨”,导演那边却是干净整洁的。
就像电影之内与电影之外的两个世界。
不过这种场面剧组的人都见怪不怪了,这部电影大部分场景都发生在雨天,用喷枪造雨的师傅每天都是一脸无聊地开工,又一脸无聊地收工。
齐敛接过助理递来的毛巾,擦了擦他湿透的头发。
他一边喝热水,一边习惯性地打开了手机看看有没有什么消息。
然后他的动作顿住了。
“齐哥,咋了?”
齐敛的助理接过他手里的毛巾时,注意到了齐敛脸色不对,下意识问道。
齐敛停顿了很久,才摇了摇头回答:“没什么。”
助理小张觉得他这反应可不是没啥,但他又不能偷看雇主的手机,所以只能抓心挠肺地猜测。
但是他很快发现自己完全没必要猜,就在齐敛继续拍摄下一条的时候,他这个助理开始无所事事地玩手机,然后他就看到了今天的头条新闻——
“凌驭与李锐希再聚首”
“秦尤宣布与王鹤行再次合作”
第89章
“茄子——”
整整三排的人一起拍了开机照。
《太空列车》这部电影的演员说多不多, 毕竟背景在孤独的太空,不需要任何龙套,但说少也真不少,而且每个人的戏份都不少。
摄影师放下镜头的那一瞬间, 原本乖乖看着镜头的年轻演员们瞬间将视线移向了秦尤。
毕竟, 那可是秦尤啊……
虽然在这里的, 基本都是只要能上戏,什么戏都不挑的纯新人,但试镜成功后的喜悦一大部分都不是来自自己有戏演了,而是——天哪我居然进了秦尤的剧组!!
——天哪我居然能和秦尤对戏!!
——哦可能没有什么对手戏, 但我居然能现场看见秦尤演戏!!
——整整四个月啊……居然能看见秦尤整整四个月,这就是带薪追星的感觉吗?
可惜,秦尤注定要让他们失望了。
她虽然是这部电影的主角, 但戏份并不算很多,她在现场大部分时间其实都是在负责监控有没有出岔子,毕竟李寒香是新手导演, 对拍摄现场的了解和掌控程度可能还不如她。
而在度过了兵荒马乱的半个月后, 剧组把能出的岔子都出了一遍后, 李寒香差不多能够搞定现场的大部分麻烦之后, 秦尤就很少在片场出现了,她还有别的事要忙。
大多数都是制作方面的事, 不过也有少部分例外。
譬如——
秦尤看着手中那部已经很久没碰过的手机,从原主的记忆中翻出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电话, 然后拨了出去。
“嘟——嘟——”
电话响了两声之后,那头就接了起来。
“喂?是谁呀?”
电话那头传来了一道带着明显南方口音的中年女人的声音, 她声音里有些困惑。
然后秦尤开口说道:“妈,我过两天回来一趟。”
“……小尤?”
那道声音几乎有些颤抖了:“小尤?真的是你吗?”
这句话说到一半的时候, 那道声音就已经被情绪占满了,听起来又是想哭又是想笑的,哭腔和喜意一样明显。
然后电话那头传来了一阵兵荒马乱的声音,隐隐可以听见一些模糊的声音,譬如“真是姐吗?耶!”“哼,她还知道打电话回来”之类的。
然后就是这个中年的女人的声音:“就你话多!等小尤回来之后你少说两句!”
就在那一瞬间,秦尤突然有些厌倦。
她并不介意和原主的亲人演一码情深戏码,事实上这本就是她的目的,她对她的亲生父母的残忍与狠心可以用“弃婴”这个理由解释,但如果被人发现她对自己的养父母也不亲近,那么她就真的嵌不进这个百善孝为先的价值体系了,但是她确实没这个时间去亲近一群陌生人,所以她需要表现一下她的“孝顺”。
电话那头很快传来了更多的声音,多到秦尤可以清晰勾勒出一个温柔的母亲,一个内敛的父亲,和一个活泼的女儿共同构建出来的画面。
鬼使神差地,她点进了这部手机的相册,这手机是原主的,她一直没扔,所以相册里往下翻一翻,就都是原主的自拍。
那些照片都大同小异,年轻的女孩摆着几年前最潮流的拍照姿势,脸庞上也是当时最潮流的妆容,就连表情,也跟当时的网红们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
秦尤从来都不喜欢这种人,太肤浅,太愚蠢,太普通,她接手这具身体的时候,几乎带着一种傲慢——你拥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却把生活过成了一团糟,那么就让我来告诉你美貌这一利器该怎么使用吧。
她同情过原主吗?好像从来没有。
她既没有同情过原主的遭遇,在她看来,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她也没有同情过原主的死亡,除了这也是她自找的以外,她并不觉得这样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的消失值得她付出什么多余的注意力。
那么此时此刻冒出来的情绪到底是什么呢?
她听着电话那头的雀跃与欢欣,头一次对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生出了一种让她都无法忽视的愧疚。
她原本是打算用死亡报复谁呢?除了陈任,是不是还有她的家人们呢?
因为太无助,太弱小,太愚蠢,所以只能用死亡来换取别人的“在意”。
而就连这样贫瘠的报复,都因为她在这具身体上复生而失败了,原主的父母此时此刻的欢欣并没有掺杂任何阴霾与愧疚,他们不知道他们养过的那个女儿已经死了,不知道曾有人想以死亡换取自己所爱之人的注视。
是她剥夺了对方唯一的复仇机会啊。
但是——
“值得吗?”
明明她的一切动向都在媒体镜头之下,她的外部联系方式也没有做过太严格的保密,稍微疯狂一点的私生粉都可以买到她的手机号或行程,然后疯狂给她发短信示爱,顾天□□心准备的那个视频发出来之后,她用于和其他人联系的那个手机就收到了许多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有些是疯狂恶毒的谩骂,骂她怎么能是这样的人,或者骂她怎么能让这种事情爆出来,她到底知不知道这会对她的事业有多大影响,有些则是疯狂的示爱,要么说自己会永远支持她,要么说她就这样糊了也很好,自己就更有机会接近她,得到她了。
明明是陌生人都能轻易做到的事,她却从未接到任何来自原主父母的电话或短信。
这很难吗?在这个个人隐私不值一提的时代,他们要找到曾经的养女对她说几句话难道很难吗?
所以——
“值得吗?”
她看着手机里那个天真又愚蠢的少女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