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鹦鹉晒月
没有理由才对?可如果……毕竟这是第二次了……项心慈让自己少想,她只会把结果往对自己有利的方面想。
“小姐……”还点吗?
项心慈将手里的金叶子让进托盘里:“赏了吧。”
秦姑姑又等了一会,没听小姐说再来一遍,退了下去。
乐艺坊后天也在开庆功宴,这是她们第一次大型出演,这样急的曲调,这样快的弹法,弹的手指都出血了,但追逐破晓的快乐,却非常让人沉寂其中。
“星垂你太厉害了,我本来都要追不上了,如果不是你将弦勾了一下,我都脱节了。”
“我也觉得星垂好厉害,怎么能弹的那么到位,那段快曲好难,看看我的手,我估计我要歇两天才能再弹。”
星垂笑了,笑的开朗明媚,仿佛跟着这首曲子同时绽放了一次:“不觉得很美吗,那种感觉……”
“美,美,被曲子压死的凄美。”
倩姨激动的走过来,脸上的笑压也压不住。
乐师们急忙围绕过去:“怎么样,怎么样?”
“倩姨快说?!”这是她们阔别四年后再次弹野语公子的曲子,怎么能不激动。
倩姨笑了让人将赏赐抬过来:“盆满钵满。”
项心慈的金叶子在其中根本不显眼,最乍眼的是九锭男人拳头大的金元宝,金光闪闪、耀眼异常。
三楼的雅间内,六只行动缓慢的蜗牛在巨大的芭蕉叶上慢慢的爬行,一双白到透明、瘦弱却宽大的激动手掌突然盖在蜗牛身上。
蜗牛似乎感受到危险,快速缩卷回壳中。
可惜已经晚了,壳被突然捏碎,那双好看却过分瘦弱的手一点不嫌恶心的将它搓揉殆尽,神态癫狂扭曲:“快!让她们再来一遍!再来一遍!”
“是,是。”
少年顿时怜惜的抱起另一只,脸颊热爱的在壳上蹭着,眼中对小东西的宠爱,恨不得将生命托付:“太好听了是不是,我们一直听,一直听好不好。”
临近中午。
项心慈一言不发的整整听了十遍《安道曲》。
后台,弹曲的姑娘们完全没了刚才的兴奋,惊恐的看着倩姨,怎么办?对方还要点,十遍了还要听,跟上曲调的姑娘们手都血肉模糊了,可对方根本不听别的曲子,就要这一首!
星垂也垂下了目光,是她莽撞了,这种曲了会的就她们几个,又是群奏曲,换人都不可能,可点曲的人她们根本惹不起,怎么办,继续弹她们快撑不住了。
已经临近中午,四皇子没有一点要回宫的意思。
二楼雅间内。
项心慈抵着下巴,等着继续听曲。
十一曲,十二曲,十五曲后有位乐者因为仓促转音,锋利的琴弦隔断了她半根手指,血流如注,琴音顿时停顿了一下,又在人的引领下快速而起。
项心慈首次看向领琴的人,嗯,技艺不错,又移开目光继续听曲,虽然这些人水平再一次次下降,但也无法掩盖曲子本身好听的本质。
项心慈又愉悦的哼起了曲调。
秦姑姑垂下头,心里的悲悯稍纵即逝,又重新拿起针线为小姐绣帕子。
第十五曲与十六曲之间间隔了很长时间。
一楼大厅座位的上的人已经敏感的散的差不多了。
二楼三楼的雅间门怜香惜玉的纷纷打开,之后再没有动静。
第175回 《安道曲》重新响起。
项心慈眉头瞬间皱起。
三楼雅间的窗户突然打开,一把琴直直向中央舞台砸去——
秦姑姑瞬间站起身,心骤然紧缩。
尖叫声顿时在舞台上响起,倒下的姑娘当场身亡!第十六回 《安道曲》戛然而止。
项心慈站起身,看下去,下面已乱成一团。
突然三楼传出吱吱呀呀破碎不堪的《安道曲》,犹如幼儿阑珊学步,摔了一脚又一脚却锲而不舍、倔强不已的继续,曲子却越来越烂,越来越不堪,音色中染上了主人嗜血的焦躁。
项心慈神色突然静了一瞬,转身,推开门,像三楼走去。
秦姑姑心瞬间提起来!急忙去追!她祖宗这是要干嘛!干嘛啊!
项心慈推开三楼那扇唯一紧闭的门。
门内的侍卫瞬间抽出腰间的刀,目光狠厉的看过去。
秦姑姑刚追上来,吓的倒吸一口冷气,却不敢去拽站在门口的小姐,急忙跪下来磕头:“奴婢的小姐是令国公府五房七小姐,大人们手下留情,千万手下留情……奴婢的小姐是……”
琴音未停,弹琴的少年头都没抬一下,他极力勾缠着不听话的琴弦,神情焦躁又扭曲。
捏着浮尘的公公看向站在门口的人,目光眯了一瞬,好镇定的姑娘,她的美反而要退后说了。
项心慈抬步走进去,背后的衣衫犹如铺开的长尾。
秦姑姑见状,吓的急切的重复那句话:“奴婢的小姐是令国公府五房七小姐,奴婢的小姐是……”
捏着浮尘的男子看着她。
项心慈走到单薄少年身后,跪坐下来,双手毫不犹如的从背后搭上他的双手,两双不同白皙的手叠在一起。
上面的白的健康饱满红润,下面的白的苍白干枯无力。
项心慈才发现,他瘦的她都能环抱过来,可她却没有分心,手指带着他的手指轻轻在琴弦上一勾,比刚刚任何一次都清灵急切、犹如骤风急雨的声音响起。
少年眼里顿时迸发出夺目的光彩。
房间内顿时寂静无声,秦姑姑也忘了继续磕头。
琴音犹如千军万马包裹着四蹄夜间潜行,手指犹如幻影,带着他的手快捻急挑,十根纤细的手指掌控着整个琴面,得心应手的犹如玩小孩子的玩具,一曲融入了她的理解的《安道曲》犹如天道大劫无声无息,又犹如百鬼夜行缥缈无意,最后却是天劫入道,百鬼成仙,天地一气,皆恶皆善……
星垂怔怔的站在原地,一时间忘了身处何方,听着上面演奏的《安道曲》,这是《安道曲》吗?
项心慈最后一个音节停下,手指稳稳的落在琴弦上,神色肃穆冷然,带着大道定音、天地规罚,均有她定的傲慢闲散。
第176章 一更
项心慈看向怀里的人,这才是《安道曲》,定天之道,安地之基。
怀里的少年慢慢的偏过头怔怔的看向她,一张锦绣江山却沉珂旧疾的容颜,牡丹花开未开却已见颓色的外在,美到破败残垣,艳到行将枯槁,他的手指因为超速活动隐隐发颤,苍白的唇瓣轻轻颤动……“安道曲……”声音柔弱易碎……
“嗯,安道曲。”神色温柔又宁静。
少年的目光贪恋的看向琴面,嘴角突然诡异的扬起,似乎要激动的阐述什么,下一刻瞬间晕倒在她怀里,手指还紧紧的抓着她的手腕。
项心慈稳稳的抱住他,才发现他虽瘦,但已是男人身量。
房间瞬间乱成一团:“四殿下!四殿下!传太医!快传太医——”
……
户部属衙内。
项章将手里的公文和鱼竿交给属下,起身,示意明西洛跟上:“子恒,你今年有十九了吧?”
明西洛收回思绪,她今天去了吗?那首曲子她有没有听到:“回侯爷,过了年就二十了。”
项章将手背在身后,点点头,他对明西洛向来满意:“一晃眼,你在户部也四五年了。”
明西洛跟在侯爷身后:“是侯爷栽培。”
项侯爷慢慢的向前走着,是个有前途的孩子,他倒是有意将四弟的女儿许配给他,但前天耶律少府替陶家问起了明西洛,倒也不失一桩好姻缘,西南杨家与老三多年交情:“年纪不小了,婚事也该提一提了。”
“回侯爷,属下没那个心思。”明西洛平静叙述,不急不缓,平和通达。
“你呀,别太无欲无求了。”不过想到他的家世,叹口气:“男人总归是要成家,有人帮你操持着后宅的事,你也能少些奔波,专注公务,家中小事不必放在心上。”
明西洛没说话。
项侯爷有些惋惜,就是心事重,没魄力,怕什么以他现在的品级,什么人家的女儿娶不得,就是天仙,也可以运作一二!就是耶律少府昨天向他提到的陶家的女儿,他也觉得委屈了这懂事的孩子:“西南陶家问起了你。”
明西洛不动声色,这是还不死心:“侯爷厚爱,属下确实没有成家想法。”
项侯爷恨铁不成钢的看他一眼:“区区一个五品小官的女儿,管她什么,伺候你一家老小也是她的福气!”
那她没有这个福气:“远离父母,姑娘家恐也不习惯,不为难陶家小姐了。”
妇人之仁!明西洛什么都不错,就是这性子,软又老好人,还管女方是不是背井离乡,操的着那份心吗!
项章又惜才的骂不出去,亦觉得区区五六品小官的女儿不娶就不娶了,如果顺利,他明年升六品,谁还看得上五品官员的女儿:“你没打算就算了,也不是多重要的人。”
明西洛没接这话。
项章走了两步,又想到他那一家子,明西洛刚进户部的时候还是个孩子,那么小,衙门就给他配了辆马车,他父母以为明西洛自己买的转头被他父亲输了精光。害的小孩左借右借填上了窟窿。
什么父母,歹竹出好笋,平白拖累孩子,忍不住念叨两句:“不要顾虑太多,不行了就搬出来。”
明西洛依旧没接话。
项侯爷叹口气,自己乱教什么,父母在哪有他搬出来的道理,不过那样的父母,项章忍不住念叨一句不要也罢,他看谁敢在孝悌上弹劾他的学生:“家还是要成的。”
“属下明白。”
项侯爷拍拍他的肩,哎。
……
四皇子已经醒了,脸色苍白,唇却透着染过血的艳红,蜗牛趴在他胸口,他伸手就能摸到,目光开始找人。
“醒了。”项心慈收起乐谱,靠在床头看向他。
梁公旭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那一刻仿佛《安道曲》化浓化雾最终化成了她的样子,他不自觉的安静下来,眼底的闲散慢慢被一种苛责的严厉打量取代。
项心慈任他看着,上一世遇到他的时候,他快要死了,第二次遇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死了,明西洛说,他将他自己沉了井,皇家对外公告是病逝。
后来,皇后疯了,皇上彻底迷上了鬼神,各地不时有人带着灵魂附体的四皇子入京,那情形要多荒谬有多荒谬,最后连守成的保皇派项国公都不管江山更迭了。
此刻的他,病弱无害的穿了一身白色里衣,单薄的身影摇摇欲坠的重新跪坐在琴前,降尊纡贵的看向她。
项心慈跪在他身后,再次从后面圈住他,手指重新搭在他手背上,指腹细细滑过,薄如蝉翼的薄皮包裹着凸出的指骨,冰凉如玉,触感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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