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予昭晖
“这也造就了他的性格孤僻、刚直、极度节俭。”
“他在淳安做知县的时候,胡宗宪的儿子路过,认为驿站接待不周,向驿吏发怒,还把驿吏倒挂起来。”
“海瑞得知以后,说道:过去胡总督考察巡视各处,命令所路过的地方不要供应太铺张。现在这个人行装丰盛,一定不是胡总督的儿子。”
“于是,海瑞就将其随身所带金银钱财全部没收,并派人乘马将此事报告给胡宗宪。”
朱翊钧又问:“胡宗宪生气了吗?”
冯保摇头:“没有。胡总督得知他为官清廉,平日吃的菜都是让老仆在县衙后面自己种,只有母亲寿辰那日买了肉二斤,便把这件事讲给别人听。”
“总之,他在胡总督手底下当官的日子过得还不错。”
“后来,鄢懋卿出巡两浙、两淮盐政,每到一处,就向当地官员索取钱财。到了淳安,海瑞非但不进贡,连饭菜都十分简陋。”
“哈哈!”朱翊钧笑道,“不会是他自己种的吧。”
“有趣的问题,有机会殿下可以亲自问问。”
冯保接着往下讲:“不仅如此,海瑞还在给鄢懋卿的禀帖中说道,听说鄢大人一路过来十分节俭,不许官员铺张浪费,才如此安排。”
“正因为得罪了鄢懋卿,海瑞失去了升任通判的机会,三年期满,只能回家等着吏部重新调遣。”
“那后来呢?”
“后来,时任礼部侍郎朱衡听说海瑞为官清廉,在他的帮助下,海瑞调任兴国县知县。”
“海瑞每到一处做官,都会把县衙上上下下得罪个遍。没人帮他干活,他就事事亲力亲为。别人盼着他赶紧走,他也不管,在其位,谋其职,只管干好自己的事情。”
朱翊钧说:“这么看来,他是个好官。”
冯保却道:“殿下还记得王本固吗?”
朱翊钧点点头:“记得!”
“如果好官的标准只是清廉,那么,海瑞一定是。”
朱翊钧听迷糊了:“那好官的标准是什么呢?”
“这也没有什
么标准,需要殿下自己思考。”
他拉过薄被搭在朱翊钧肚子上:“好了,时间不找了,睡吧。”
朱翊钧一脚蹬开被子,翻了个身,面朝里面:“我热!”
冯保没办法,只能坐在旁边守着他,等他睡熟了,再给他盖上被子。
嘉靖这一病,身体大不如前,精神时好时坏,国事也都搁下了许久。
这天,他又想起来,让朱翊钧给他念奏章。
朱翊钧不愿意:“我不念。”
嘉靖冷着脸:“皇爷爷现在叫不动你了?”
朱翊钧嘟嘴:“才不是呢。”
“那是什么?”
朱翊钧趴在他腿上:“我要是念到你不喜欢的,你又要生气,我不想让你生气。”
嘉靖摸摸他的头:“念,朕不生气。”
“我不信。”
“就算朕生气,你也要念。”
朱翊钧不懂:“为什么呀?”
“要当皇帝,就必须学习如何批阅奏章。”
朱翊钧说:“我不当皇帝。”
“你怎么不当皇帝?”
“皇爷爷当,我不当。”
嘉靖摸摸他的脑袋:“迟早要当。”又推了他一把,“快去!”
陈洪帮着朱翊钧抱了一叠奏章过来,他一本一本读给嘉靖听。
前面还好好的,最后一本,是户部一个司务呈上,名叫何以尚,他竟然敢在这个时候替海瑞求情!
果然,嘉靖听后大怒,命令锦衣卫把人抓了,先廷杖一百,再关入诏狱。
朱翊钧捧着折子,皱着眉,海瑞还没打屁股呢,这个帮忙求情的何以尚看来是要挨一顿板子了。
嘉靖恨海瑞恨得咬牙切齿,可是那篇《治安疏》他却一直留在宫中不发,每天还得拿出来看好几遍。
朱翊钧空余时间都被他叫过去伴驾,就是陪着他批阅奏章。朱翊钧念,念完了他告诉朱翊钧如何批复。批得多了,有时不用他说,朱翊钧也能猜到要如何批复。
夏天最热的时候到了,朱翊钧又开始蠢蠢欲动。算算时间,徐渭应该也快到京城了。
往年这个时候,嘉靖都会让他停课,给他放个暑假。他已经等不及,想要出宫去了。
嘉靖确实给他停了他的课,文化课和体育课都停了,却没提让他回裕王府的事,天天就让他呆在万寿宫的正殿,批阅奏章。
黄河又决堤了,年年如此,只是地方不同。端午之后,南直隶部分地区连着下了大半个月的雨,山间的水骤
然溢出,使前几年才建好的新河决堤,损坏数百艘漕运的船只,附近的农田和村庄也因此遭受水患。
又到了国库花银子的时候,只要是花钱,户部、工部、内阁能争论好几天。
要是搁在以往,严嵩还是内阁首辅的时候,工部花钱随便给,一半以上都能落入他们严家,赈济灾民,想都别想。
今时不同往日,嘉靖病着,徐阶当家,没啥可说的。国库这两年稍有了一点富余,不管是治理河道还是赈济灾民,该花的钱就得花。
前些日子,朱翊钧才从海瑞的故事里听到了朱衡的名字,今天又在奏章中看到了,不过不是什么好事。
给事中何起鸣、王元春、御史黄襄接连上奏请求罢免朱衡,说他新修河道的时候,贪功而虐待百姓。
给事中吴时来上奏称:“新河接纳东昌、兖州以南的费、峄、邹、滕等河水。用一道堤防捍卫数条河流,岂能不决堤?”
嘉靖精力不济,只得把内阁都叫来,商议如何处置朱衡。
朱翊钧听糊涂了,这些言官的意思是,朱衡为了自己的功绩,虐待那些服徭役的老百姓。
可是,像海瑞这种脾气刚直,谁也不讨好的人,得罪了鄢懋卿,他都能出手帮忙,怎么会是一个坏人呢?
这事儿讨论了两天也没个结果,最后还是因为一个意外事件,才尘埃落定。
朱衡的搭档,潘季驯母亲离世,他要回家守孝,朱衡非但没被问责,还要兼管潘季驯的事务。
很快,朱衡就向朝廷呈上新的治理河道方案:重新开挖四条支流,将河水引入赤山湖。
虽然不用上课,大殿里放置了足够的冰鉴,冰镇酸梅汁,冰镇西瓜,冰镇葡萄,阳山进贡的水蜜桃,广东进贡的荔枝……可是朱翊钧还是闷闷不乐,因为他的心已经飞到宫外去了。
李良钦让冯保给他带了个消息——徐渭已经到京城了,带着他想要的书。
可是,嘉靖说了,不让他出宫,再说皇爷爷还病着,谁也不想见,每天让他陪着心情才会好。
朱翊钧坐在冰鉴上看书,好半晌才翻一页,嘉靖见他心不在焉,便松了口:“想去就去吧。”
“诶?”朱翊钧明白了他的意思,激动的跳下冰鉴,跑到他的跟前,搂着他的脖子“吧唧”亲一口,“我很快就回来!”
第87章 被他这么亲一口,……
被他这么亲一口,嘉靖乐得合不拢嘴,搂着小心肝儿,舍不得松手:“好好好,这可是你说的,朕等着你回来帮忙批阅奏章。”
司礼监上上下下几十个人,都是用来给他批阅奏章的,哪需要一个七岁的孩子。
人在生病的时候,想法总是比较多,更何况嘉靖,他本来就是个心思特别重,还不愿被人轻易猜到的人。
他也没说什么,把孙儿留下来,陪他用了晚膳,又呆到快就寝了,才让他回自己寝殿。
嘉靖靠坐在龙椅上,目光一直追随着那个小小的身影,看着他出了大殿,走下玉阶,直至小时在视野中。
“主子,主子?”黄锦在一旁小心翼翼的喊。
嘉靖回过头来,脸色立刻变了,阴鸷的看着他,黄锦吓得,三伏天出了一身的冷汗。
“何时?”
“该……该吃药了。”
黄锦递过药碗,嘉靖没说什么,接过去一口喝了。
其实,黄锦心里也清楚,嘉靖对他是念着主仆情谊的,若是换了别人,在他气头上出来保海瑞,现在大概已经跟海瑞一起蹲诏狱去了,比如户部那个何以尚。
黄锦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事实上,这些年来,冒着必死的决心进谏的言官何止海瑞,其中许多人都是黄锦在旁边不动声色的求情,救了他们的性命。
只是,那些人谏言归谏言,没人把话说得像海瑞这么难听。
黄锦也知道,为何嘉靖这次不让朱翊钧出宫。他们这位皇上,对所有人无情无义,什么妃嫔,什么儿子,什么大臣,在他眼里都是耽误他成仙的绊脚石,却唯独对朱翊钧这个唯一的孙儿感情深厚。
他这些日子缠绵病榻,从去年冬天开始,病情就时好时坏,被海瑞那篇《治安疏》一刺激,身子愈发虚弱。
他是害怕,害怕自己时日无多,想让孙儿时时刻刻都陪在他的身边,也想把自己这些年操纵群臣的帝王术,都交给他。
从他说出“地上是人,地下是鬼”这句话,黄锦就已经猜到,事到如今他也不再做什么飞升成仙的美梦,能好好活着,做个人就不错了。
第二日一早,朱翊钧就出宫去了,出东华门,没多久,就到了裕王府。
裕王不知道他要回来,还在读书,朱翊钧跑到书房外转了一圈,贴在门边,听到里面高拱在给他裕王《资治通鉴》,又探出脑袋,偷偷看了一眼。
朱翊钧一看就知道,他爹看似听得认真,实则心思也不知飘到了哪里。
这一点,他们父子俩倒是挺像。朱翊钧上课的时候,也容易被外面的风吹草动吸引注意,时常被张居正敲桌子的声音惊醒。
小家伙还要露出一副委屈的表情,看着他的张先生,一边乖乖认错,一边让他不要这么凶。
朱翊钧在门口偷听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就跑去了后院。
王妃听说儿子回来了,也赶紧迎了出来,母子俩在长廊上遇个正着。
“娘亲!”朱翊钧迈开腿,飞奔过去扑进王妃怀里,周围的侍女大惊失色,全都围上来扶。
朱翊钧仰起头左右看看,不知道他们在紧张什么。
王妃捧着儿子的头,摸摸他的脑袋:“长这么高,娘亲都抱不动你了。”
朱翊钧在她肚子上蹭蹭:“你早就抱不动我了,我以后还会长得更高。”
上一篇:匡扶汉室,她是认真的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