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予昭晖
“你怎么突然长那么高了?”
“诶?”宫里没有和他年纪相仿的孩子,这个问题他也没有留意过,现在和张懋修一比,过了一个春天,他确实长高了不少。
“我是哥哥,当然应该比你高才是。”
张懋修拉着他坐下来,两个小家伙又聊起读书的事情。朱翊钧自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倒是很关心张懋修的学习。
没办法,这是他钦定的未来状元。
不一会儿,张简修就找过来了,小手在鼻子下面一抹:“哼!你们躲在这里。”
两个人正在你一口,我一口,分着吃点心,被他吓一跳。
朱翊钧把最后一块荷花酥掰成两半,一半塞进张懋修嘴里,转过身站起来,另一半塞进张简修嘴里:“我们在背书,你读书了吗?”
张简修说:“我不读书。”
朱翊钧问:“不读书你要做什么?”
张简修抬手,握拳,摆了个姿势:“我要和你一样学武功。”
朱翊钧哈哈大笑:“那你要被张先生打屁股。”
张简修说:“打屁股我也要学武功。”
朱翊钧像个大人一样拍拍他的肩膀:“简修学好武功,以后就当个锦衣卫吧。”
张简修点头:“好,我就要当锦衣卫!”
“……”
朱翊钧只在王府住了三日,第四天一早,他就准备回宫了。
裕王纳闷儿,以往回来,这小家伙至少也要住个七八日,偶尔要住上半个月,这次怎么三天就要回去了?
朱翊钧摆了摆手,往外走:“皇爷爷离不开我,我不能玩太久,下次再来吧。”
下次,那得等到过年去了。
裕王没办法,只能送他出门,亲自牵着他上马车。叮嘱他陪在皇爷爷身边不能调皮,要听话。
朱翊钧不耐烦:“哎呀爹爹,我知道啦!皇爷爷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最清楚了。”
“……”
朱翊钧回到宫中,嘉靖见了他自然高兴,还故作无意的问了一句:“这才几日,就回来了,怎么不多住些时日?”
朱翊钧挨过去靠着他:“我想皇爷爷了,我要回来陪你。”
嘉靖想听的正是这一句,拍了拍他的小脸,笑了一会儿又推他:“贴这么紧热不热,一边坐着去!”
朱翊钧便跑到旁边的冰鉴上坐着,太监给他端来冰镇酸梅汁,他一口喝了大半,凉爽了许多。
“王府不好玩,爹爹要读书,娘亲大多数时候都在房里睡觉。”
嘉靖问道:“你娘亲病了?”
朱翊钧摇摇头:“我娘亲肚子里有小宝宝啦。”
听到这话,嘉靖坐直了身体:“王妃有了身孕?”
朱翊钧点点头:“也不知道是弟弟还是妹妹。”
他没说看见陈洪的事,却说了王妃怀孕的事,就像是想让皇爷爷高兴一些。
但看皇爷爷的表情,似乎惊讶大于惊喜。朱翊钧搞不懂,揪了一颗水晶葡萄放嘴里,香甜多汁,可真好吃呀,再来一颗。
胡宗宪在诏狱中关了几个月,嘉靖也不说杀也不说放,反正就是晾在那里。
刑部尚书黄光升上了几道奏疏,希望三法司审理此案,都被嘉靖留中不发。内阁拿不到他的御批,也没有办法。
朱翊钧也时常关心他在狱中的情况,会向陆绎和刘守有打听。但这二人是御前的大汉将军,也不常去镇抚司,所以隔很久才能给他一点反馈。
总之,胡宗宪的情况不太好。
以冯保的话说,头顶上时刻悬着一把达摩克里斯之剑,不知道会不会落下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来,好得了才怪。
朱翊钧又顺便打听了一下那个海瑞的情况,这位仁兄与胡总督不同,在狱中吃得好睡得好,一副随时做好“吃顿好的,然后上路”的准备。
朱翊钧很奇怪,为什么都关在诏狱,都是死罪,两个人却呈现出截然不同的状态。
照理说,胡宗宪曾经可是一方封疆大吏,总督浙江、南直隶和福建等处的兵务,可以调遣江南、江北、浙江等省重兵。在东南沿海和倭寇交战多年,无论如何不应该比海瑞这个小小的户部主事更怕死。
陆绎却告诉他,胡宗宪表现出来的状态,并非贪生怕死,更多的是无处申冤的绝望。
而海瑞不需要伸冤,他没有冤情,那封《治安疏》是他自己写的,也是他自己呈上的,他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多活一天,那都算赚了。
朱翊钧想想,好像也是这么回事。
第89章 八月十五中秋夜,……
八月十五中秋夜,皇贵妃提前几日就派人来请朱翊钧,邀他去万春宫做客,介是宁安公主也会带着李承恩入宫来。
朱翊钧想到皇爷爷病了大半年,一直在万寿宫呆着,也不出门,深居简出,顶多也就是他陪着在院子里晒晒太阳。
中秋这日,朱翊钧见嘉靖状态不错,便提议让他随自己一起去。
嘉靖懒得动,挥挥手:“朕不去,你自己去。”
朱翊钧想了想,说道:“那我让他们来万寿宫,姑姑肯定也想见皇爷爷。”
嘉靖是一个非常强势,心思总叫人捉摸不定。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身体情况,他将这看做是一种示弱,身为这个庞大帝国唯一的统治者,他怎么能在大臣面前示弱?
于是,奇怪的现象出现了,嘉靖真的病了,大臣们都知道嘉靖病了,嘉靖也知道大臣们知道他病了,但在彼此面前,大家都默契的装作不知道。
朱翊钧提到了宁安公主,这是仅存的几个儿女中,他最偏爱的一个。
只因为宁安公主的生母,是曹端妃。
曹端妃,嘉靖十年册封的九嫔之一。而后来的方皇后、诞下皇长子的阎氏、皇太子的王氏、皇三子的杜氏、皇四子的卢氏,以及皇贵妃沈氏,都出自九嫔。
曹端妃生得国色天香,是福建三明知府曹察之女,出自书香门第,知书达理,端方娴雅,颇受嘉靖宠爱。
尽管她只剩下两位公主,没有生儿子,但别的妃嫔晋封的时候,她也一次没有落下。
也正因为美貌与隆宠,为她招来了灭顶之灾。
“那就让他们来万寿宫吧。”
中秋这一晚,皇贵妃带着宁安公主和李承恩来到万寿宫。这就算是个小型家宴,没有那么繁复的礼数,众人向嘉靖行礼之后,便坐下了。
黄锦将宫殿南面的一排窗户全都打开,让月光透进来。
皇贵妃在嘉靖面前,说话做事总是得体的,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再加上朱翊钧和李承恩两个小家伙在旁边笑笑闹闹,嘉靖脸上的病容都褪去许多,难得浮上几分笑意。
宁安公主从小对嘉靖的感情就很复杂,小时候不懂事,又得到父皇更多偏爱,母亲是后宫身份最尊贵的皇贵妃,也是实际掌权者,她觉得自己很幸福。
后来长大嫁人了,从流言蜚语和零星记忆中得知了身世真相,心底对嘉靖又惧又怨,但每年的大小节日,却依旧享受着父皇独一份的赏赐。
现在,她恍然发现父皇苍老了许多,当年的是非恩怨,早已经说不清楚。
皇贵妃时常劝慰她:“往事已矣,不要再提这些,惹你父皇生气。”
李承恩比朱翊钧大两岁,弟弟读书,他也读书,嘉靖随便考考他俩。朱翊钧记性好,反应又快,嘉靖题目还没说完,他就已经开始抢答。
众人总是夸朱翊钧聪明,李承恩也看着弟弟嘿嘿的笑。
朱翊钧也觉得不能总是抢了哥哥的风头,最后一题便故意没有回答,让给了李承恩。
后来,兄弟俩去院子里玩花灯,玩累了,就去太液池边寻一处地方,乘着月色,吹着微风,闻着桂花香,靠在一起聊天。
李承恩说:“弟弟,你不用让着我。”
朱翊钧靠在他的肩头:“我没让着你呀。”
李承恩蹭蹭他的脑袋:“你本来就比我聪明,学得也比我好。”
朱翊钧搂着他的腰,整个人都贴在了他的身上:“哥哥也很聪明,就比我差一点点。”
他说一点点的时候,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比划了一下。
秋天的夜晚有点凉,但朱翊钧就像个小火炉一样,依偎在表哥身旁,两个小家伙抱在一起,都没感觉到冷。
海瑞还关在诏狱里,有人为他求情,希望他无罪释放,被嘉靖下令廷杖,丢了半条命。
有时候嘉靖也会反思,他这个皇帝当的,是不是太不称职了些。
有这样的疑问,他便又把海瑞的《治安疏》拿出来,翻来覆去的读。可这么多年,他毕竟不是个心胸宽广的人,又被大臣们顺着毛摸习惯了,丝毫容不得有半点违逆的意思。
嘉靖越想越气,又动了杀心。让锦衣卫连夜审问海瑞,背后主使是何人。
这个消息一经传出,从内阁到六部九卿,甚至裕王,人人自危,那叫一个心惊胆战,如履薄冰。
历史的教训摆在那里,这种事情根本不需要什么真凭实据,只需要捕风捉影,皇帝一句话,就能开启一场杀戮。
一些朝臣,甚至阁臣认为,不能让海瑞一个人,搞得整个朝廷上下人心惶惶,既然皇上这么恨他,欲除之而后快,那大家就帮忙送他一程,反正就是动动手指,写一封奏疏,给他坐实个欺君罔上的罪名而已。
于是,在这一部分大臣的推波助澜下,嘉靖果然起了杀心,既然查不出主使者,还有这么多大臣和他一样,也希望海瑞赶紧死,那就杀了吧。
他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愈发喜怒无常。
这时候,海瑞这辈子遇到的第三个贵人出现了。
前两个,一个是为他的仕途默默保驾护航的朱衡,一个是在嘉靖盛怒之下保住他一条命的黄锦。
而这第三个,是徐阶。
徐阁老匆匆赶来面圣,一路走得太急,生怕晚一步,海瑞小命不保,跪在嘉靖跟前的时候,胸膛起伏着,还有些喘。
“陛下,万万不可。”
嘉靖垂着眼皮看他:“有何不可?”
徐阶说道:“您这是上了海瑞的当!”
此言一出,不仅嘉靖来了兴趣,就连一旁的朱翊钧也是惊讶加好奇,放下手里的奏章,准备听听徐阁老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海瑞此人,实在居心叵测,他送走家人,买好棺材,明只会龙颜大怒,却依然上疏。”
“他的目的十分明确,就是要激怒陛下,让陛下杀了他,然而以此在天下扬名而已。”
“现在别说朝野上下,就连街头巷尾的老百姓也知道了他冒死上疏的事情。”
“陛下若现在杀了他,岂不是成全了他的每名,老臣恳请陛下千万不要上当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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