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予昭晖
朱翊钧挨个看了一圈,看到了帅嘉谟,却没看到张敬修。
后来他问张居正才知道,张敬修会试落榜了。
帅嘉谟最终的成绩也不理想,但按照朱翊钧交代的,内阁先把人安排到户部观政,之后自然也会留在户部,从主事做起。
朱翊钧有时候看过户部的题本,会宣他来文华殿,告诉他自己想看什么,让他回去准备。
帅嘉谟的确是个统计方面的人才,总能
根据朱翊钧的要求,在短时间内呈上他想要的。
冯保想起此人在历史上的遭遇,为民请命,却没有一个好的结局,流放三千里。
如今这样,人尽其才,挺好。
帅嘉谟在算学方面确实很有天赋,朱翊钧对冯保说道:“我现在觉得户部也不适合他。”
冯保问:“那依陛下的意思,哪里更适合他?”
朱翊钧说了个冯保意料之外的地方:“国子监。”
“……”
就帅嘉谟那个三甲三百多名的成绩,自己写个八股文都只是勉勉强强,让他去国子监做官,那和误人子弟没什么区别。
但冯保明白朱翊钧的意思:“殿下是想让他去教授算学?”
朱翊钧摇头:“我还想让他去兵部、工部、钦天监,甚至月港。”
“但我发现,我不能逮着他一个人用,我得让他发掘更多和他一样,精通算学之人。”
他算是发现了,朝中这些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官员,除了像张居正这样,于治国方面特别有能力和远见的,其他人除了夸夸其谈,就只会写弹章给他添堵。真正让他们干点事实,啥也干不好。
不过不要紧,张先生的考成法自会教他们如何做官。
他发现像帅嘉谟这样有一技之长的人才,虽然圣贤书读得不怎么样,但是在需要计算的方面确实很好用。
就如同小时候大伴对他说的,算学是一切的基础。就说一个考成法,从制定到落实,大臣们的考核、时限,哪一样不需要算学?
尤其是掌管国家赋税的户部,那更是离不开数字,他需要更多这样的人才,来解决实际问题,而不是通过八股文,选拔一堆就会拿圣人之言在朝堂上吵架的文官。
不过三年一次的科举考试已经过去了,下次考试还早着呢,人才也并非随便找找就能有,此时不能操之过急,得慢慢来。
第197章 开春之后,天气渐……
开春之后,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朱翊钧上午上课,中午去慈宁宫,陪太后用个午膳,下午就顺道去西苑。
世宗刚驾崩那几年,他始终告诉自己,皇爷爷并没有离开,只是一如既往生活在西苑,只要他不去,皇爷爷就一直都在。
这几年,尤其是父皇驾崩之后,他搬进了乾清宫,对于亲人的离世,渐渐开始释怀,反而会想念小时候和皇爷爷一起生活和玩耍的地方。
他甚至想,要不搬回万寿宫去住,这个想法差点没把大臣吓死,被世宗支配二十多年的恐惧立马涌上心头。
好在朱翊钧只是说说,没有真的要搬。
霜眉年纪已经很大了,但精神还不错。朱翊钧每次去西苑都会带上它。有时在水云榭钓鱼,在柳树下练武,有时泛舟太液池,他捧着一本书看,霜眉就在旁边翻着肚皮晒太阳。
这日子太惬意了,有时候连朱翊钧也会忍不住,躺在船上小憩一会儿。
一觉睡醒了,夕阳西斜,残阳铺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
朱翊钧看一眼手里的《临川先生文集》,想到王安石变法,又想到那个支持他变法的神宗赵顼。
他忽然随口说了一句:“赵顼支持变法,我也支持变法,他推行新政,我也推行新政。”
“他庙号神宗,等以后我死了,那些大臣会不会也给我上……”
冯保被他吓得魂飞魄散,没等他说完,就一把捂住了他的嘴:“陛下!”
船上其他人也惊得跪倒一片,霜眉机敏的抬起头,浑浊的眼眸看向朱翊钧,又靠近他几分,贴着他躺下来。
冯保有点生气,这么多年,全心全意的照顾他,从一颗又白又软的小团子,养成翩翩少年,哪里听得了他说这个?
但他毕竟是皇帝,冯保也不好发作,只低声道:“好好地,说这些做什么?”
朱翊钧去拉他的手:“我就是,随口一说。”
冯保收回手,转头看向湖面。
朱翊钧知道他生气,赶紧扑上去,搂着他的腰,靠在他肩头撒娇:“哎呀,我就是开个玩笑嘛,你别当真,大伴~”
冯保哪能真跟他生气,暗自轻叹一声:“陛下,您现在是一国之君,有些话,不能随便说,尤其是面对大臣,三思而后行。”
“嗯嗯嗯~”朱翊钧点头,“我知道了。”
到了四月,天气实在太好了,朱翊钧在宫里实在呆不住,打算出门逛逛。
按照以往的习惯,他出门必定要去一趟张居正的府上,这次也不例外。正好碰到张家兄妹几人都在花园里,这大好的春光,蓝天白云,花团锦簇,年纪更小的张允修和张静修,在旁边追逐玩闹,其余几人看起来却心事重重,尤其是张敬修。
朱翊钧走到石桌旁,笑道:“哟,大家都在呀。”
几人赶紧站起来,要给他行礼,朱翊钧却压了压手:“坐吧坐吧,别这么客气。”
张敬修、张嗣修和张若兰三人各自坐下,张懋修站到一旁,把石墩子让给朱翊钧。
朱翊钧就跟到了自己家一样,一屁股就坐了下去。下人端上点心,张懋修亲自结果茶盏放在朱翊钧跟前。
朱翊钧先喝了口茶,润润嗓子。一低头,左右两条腿,一边挂了个挂件,正仰着头冲他笑。
他天生有一种魔力,特别招小孩子、小动物喜欢。
朱翊钧一手一个,捏捏他俩的小脸,又拿了点心喂给他们,两个小家伙便捧着绿豆糕,到旁边啃去了。
朱翊钧目光扫过众人,一眼就看懂了他们兄妹在愁什么。
会试落榜,这对于首辅家的长子来说,着实是个不小的打击。这一个多月,张敬修门都不敢出,以前那些朋友、同窗的小聚他也都推了,实在没脸见人,总觉得人家都在笑话他。
弟弟妹妹实在不忍心看着大哥如此消沉下去,于是,举在花园里,准备开导开导他。
可张嗣修、张懋修、张若兰,个个读书做文章都比他好,实在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倒是张敬修自己,愤懑的说了一句:“我知道,从小我读书就不如你们,父亲也没对我抱有期望。”
朱翊钧皱眉:“你怎么能这么想呢?”
张敬修低头:“这一个多月以来,他没有训斥过我一句,我甚至都很少见到他。”
朱翊钧摇摇头:“你很少见到他,因为他是元辅,内阁有许多政务都需要他亲自处理。”
“他没有训斥你,是因为你科举落榜本就消沉,他不忍心再责备你。”
张敬修喃喃道:“是……这样吗?”
“是的呀,大哥。”张嗣修说道,“好几次,夜里我看到父亲提灯站在你的院门外往里张望,既担心你,又不想打扰你。”
张敬修听了这话,眼角不自觉划下一滴泪来。
朱翊钧又道:“我专门让礼部调来你的试卷看了看,写的还不错,只是,这次的主考官是马先生,他刚正端慎,对先贤著作理解深刻,所以对考生要求严苛。”
“我想,并非你的学问不够好,观点与马先生不符。”“别灰心,三年之后,你一定能高中,我相信你。”
科举考试,考的是八股文,八股文要以先贤的口吻做文章,只能引用《四书》《五经》的典故,并且还有严格的格式要求。
所以,平叛文章好坏,以主考官和阅卷官的主观感受为重。
朱翊钧这安慰的话,说到张敬修心坎儿上去了,尤其最后那句,皇上都说下一科他一定能高中,那他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振作起来继续读书吧。
张敬修站起来,向朱翊钧深深一揖:“谢陛下开解,我心里好受多了。”
朱翊钧点点头:“努力吧。”
“你们别跟着我!”
花园另一头传来一声呼喊,朱翊钧循声望去,一位老妇人和一群下人,追着一老头,从树丛后面跑出来。那老头儿气势汹汹的,操这一口家乡话。
朱翊钧身边除了张居正,刘守有也来自湖广,勉强能听懂对方说了些什么。
“我不要呆在这里,我要回江陵!”
“快去,给我准备车马,我现在就走!”
朱翊钧问张懋修:“这老头谁呀?”
张懋修低声道:“是我祖父。”
朱翊钧又问:“叫什么?”
“张文明。”
朱翊钧嗤笑一声:“一点也不文明。”
“……”
张文明在江陵,仗着儿子是首辅,飞扬跋扈,欺凌乡里,张居正多次修书给江陵知府,要他秉公处理,不可徇私。
但张文明毕竟是首辅的亲爹,知府不敢。去年冬天,张居正把父母接到京城一起生活,知府恨不得放鞭炮庆祝。
朱翊钧看了一眼,他们兄妹几人的神情,不难猜到,张文明像这么闹腾恐怕不是一日两日了。
张若兰正要起身,却被张敬修按了回去,他自己却站了起来,径直向祖父走了过去。劝阻的话还没出口,反倒挨了张文明一顿骂。
“嚯!”朱翊钧实在没想到,张先生那么儒雅谦和有风度的一个人,怎么会有个这么泼皮无赖的父亲。
他招了招手,唤冯保过来,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大伴,交给你了。”
冯保走到张文明跟前:“张老先生。”
张文明看着他:“你是哪位?”
张敬修介绍了冯保的身份,今上的伴读,司礼监掌印,父亲的好友……无论哪一重身份,都让张文明收敛了脾气,客客气气的要将人迎进屋去。
冯保摆了摆手,道明来意:“陛下听说张阁老接父母入京城侍奉,朝会上当着百官的面,盛赞他一片孝心,还赐了恩赏。”
“可我刚才听到你要回江陵,”说到这里,冯保皱眉,“陛下刚给了赏赐,您就要走,这可是欺君啊……”
听了这话,张文明差点吓得腿一软,当场给他跪下,幸好被他老婆一把扶住了:“不不不!不走,我不走。我只是年纪大了,离家多日,有些思乡而已。”
“今后我哪儿也不去,安心跟着白圭养老。”
他一着急,连张居正儿时的名字都出来了。
“哈哈哈!”远处的朱翊钧乐不可支,回头忘了张懋修一眼,后者心领神会,想笑又不敢笑,只能低下头去。
小时候,他俩时常书信来往。朱翊钧说他院子里养了两只白龟,张懋修回他,我爹爹以前就叫白圭。
没想到,信还没送到朱翊钧手里,先被张居正看了去,罚他抄了五十遍《论语-为政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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