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予昭晖
他以为这个问题会把张居正问住,没想到对方却回答道:“已经定了。”
“定了!!!”朱翊钧惊讶道,“什么时候的事,定了哪家姑娘,我怎么不知道?”
他一连抛出好几个问题,可把张居正都问住了。
这神态,这语气,听着一点不像是关系张懋修,倒像是田间地里,打听别人家闲事的农妇。
张居正道:“一早就定下的,是江西布政使司左参议高尚志之女。”
朱翊钧说道:“懋修没见过这姑娘吧。”
“孩童时见过,高尚志与臣是故交。”
朱翊钧点点头:“母后让礼部选秀女,那不就是选个我没见过的姑娘做我的皇后。”
“……”
张居正没回话,心道这有什么问题吗?嘴上却说:“我大明的皇后,必定会选择容貌品行俱佳的良家女子。”
大明的皇后,只提容貌品行和良家女子,从不提家世。文官们一致认为,外戚就该越穷越好,无依无靠最好。
朱翊钧却摇了摇头:“那我宁可不要大婚,不立皇后。”
张居正惊道:“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朱翊钧冲他笑,“就让后宫空着,我倒觉得清静。”
“这样,我还能专心国事,先生觉得不好吗?”
“……”
张居正道:“陛下如今年轻,不着急婚事,专心读书理政自然是大明和百姓之福。”
“但身为天子,陛下也要为祖宗基业考虑。早日立后,早日诞下龙嗣,早日立储。”
朱翊钧听完更加不乐意,催他大婚,催他生孩子,就是为了早早的给大明立一个接班人。
他甚至有点体会到他皇爷爷当年的心情。
皇上活得好好地,大臣们就迫不及待的惦记着下一任,这像话吗?
“先生,这事儿有这么着急吗?我才十六岁,我怎么觉得,你们都不盼我点儿好呢?”
张居正一掀衣袍给他跪下:“陛下,臣不是这个意思。”
朱翊钧扶他起来:“我知道先生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急着大婚,也不急着亲政,因为我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完成。”
张居正问道:“什么事?”
朱翊钧笑了笑:“年后先生就知道了。”
第205章 过年的时候,朱翊……
过年的时候,朱翊钧既不用读书又不用上朝,难得有大半个月的清闲,日子却比读书上朝过得还要苦——皇太后天天在他耳边念叨他的婚事。
“十六了,你都十六了,还不考虑婚事。”
朱翊钧在炕上陪着弟弟妹妹玩耍,头也不抬的回道:“不考虑。”
“没有子嗣,你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如何对得起江山社稷?”
朱翊钧反问道:“我父皇有我的时候多大了?”
“二十四。”
朱翊钧说:“还有八年,急什么?”
皇太后怒道:“你父皇大婚那年十四!”
朱翊钧乐了:“那更不用着急了,十四成婚不也要等到二十四才当爹吗?”
“我离二十四还有八年呢,不着急。”
皇太后眼前一黑,要不是身体够好,大过年的,非得被亲儿子气出个好歹来。
“我不管!就算你八年后当爹,现在也必须给我大婚!”
朱翊钧撇下弟弟妹妹站起来,冲着皇太后一揖:“儿臣想起来还有要事,明日再来陪伴母后。”
说完他就溜了,皇太后心知肚明,大过年的他能有什么要事,就是不想谈婚事。
炕上两个小崽子看向皇太后,颇有点不满:“哥哥好不容易来陪我们玩。”
皇太后还没消气:“就知道玩,读书去!”
“可是,现在过年。”
“过年也要读!”
“……”
走出慈宁宫,朱翊钧也没回乾清宫,而是去了西苑。万寿宫仍然保持着世宗离开时的模样。
朱翊钧在那一面写着《道德经》的屏风前坐下,手里握着一枚宝石,是他当年在龙椅下捡的。
宫殿里很冷,太监忙活着给他生炭炉,朱翊钧干脆在这里住下,每天看着冰天雪地的太液池,也别有一番风景。
“大伴,”朱翊钧忽然问冯保,“司礼监现在有几个秉笔太监。”
冯保回道:“都在这儿呢。”
朱翊钧回头一看,冯保、陈炬、王安,他身边依旧是这三个人。
穆宗一向宠信太监,他在位时,司礼监光秉笔太监就五六人。
后来,张居正出任首辅,冯保执掌司礼监,以谄媚之名,罢斥了孙德秀、温泰、周海等一众太监。
反正现在大小事务都由内阁做主,张居正把皇权、相权、宦权一并攥在手中,司礼监也只需按照他的意思办事,不需要那么多人。
朱翊钧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你们三个不行。”
陈炬没明白他的意思,低声问冯保:“什么不行?”
冯保轻轻摇头,示意之后再向他解释。又听朱翊钧说道:“文书房前年提拔上来的那个管事。”
冯保心道“你还有记不起来的事儿”,正要回他,却又听朱翊钧说道:“叫田义。”
文书房管事专门负责保管百司奏章和出纳皇帝旨意,朱翊钧对他身边的太监都有过考察,这个田义处事干练老成,为人正直,不与外臣结交,朱翊钧老早就注意到他。
“过完年,给他升个官。”
果然,年后第一件事,朱翊钧就把这个文书房管事田义升为司礼监秉笔太监。
年后,张居正雷厉风行的开始要求全国各地清丈土地,重新制作鱼鳞册。对各地官吏仍旧有考核任务,但也强调,清丈土地的目的是清理出地主豪绅,通过兼并而来的隐田,必须实事求是。
这项政令当初在江南推行起来,就受到了当地地主豪绅的百般阻挠,现在推向全国,起艰难程度可想而知。
朱翊钧问张居正:“那个海瑞还在巡抚应天吗?”
“是。”
海瑞如今在当地老百姓心中的口碑爆棚,海青天的名声不是吹出来的,许多人托关系找官员弹劾他,最后都被压了下来。倒是这些地主豪强,要么迁到别处去了,要么被海瑞治得服服帖帖,再不敢为非作歹。
其实张居正并不喜欢海瑞这样太过刚正不阿的人,凡是也不知道变通。上辈子身为首辅,他就让海瑞回家闲着,没给他官做。
但他受到朱翊钧的启发,认为海瑞这样不知变通的人,并非一点用处没有。作为道德模范,他的事迹百姓口口相传,全国都已经听说了他“鱼肉乡绅”的光辉事迹。
把合适的人安排在合适的位置上,去做适合的事,才能事半功倍。
海瑞这样的名声,调往别处担任巡抚,推行新政,百姓拥戴他,对于当地的地主豪强也有威慑作用。
离开应天府,他又被调去了湖广,仍旧负责清丈土地,推行一条鞭法。
朱翊钧即位两年半,一切都进入了正轨,张居正仍旧不辞辛劳的主持国政,他这个皇帝的书也读得差不多了。二十位翰林院侍讲侍读轮番日讲经筵,讲了上句,他便能接下句,引经据典、侃侃而谈,将圣人先贤的观点阐释得明明白白。
“……”
过完年的第一天,朱翊钧向他的二十位老师颁布了一道谕旨:即日起,经筵讲官从二十人,取消到五人,分别是张居正、吕调阳、马自强、申时行和沈鲤。
沈鲤是嘉靖四十四年进士,高拱是他的坐师,但他和程文、韩楫不同,他从不私下拜访高拱,所以,也不讨高拱喜欢。
高拱不喜欢,但朱翊钧还挺喜欢他。因为他讲课有意思,总能讲些他当官以前的趣事,朱翊钧每每听得津津有味。
比如,沈鲤就曾经对他说过这样一件事。嘉靖三十二年,沈鲤乡试中举。
那一年发生了河南最大的一次叛乱,首领师尚诏带领叛军,攻占了沈鲤的家乡归德府,不久向西逃去。
沈鲤认为师尚诏一定会再来,急忙告诉驻守的大臣,捕杀城中与贼民勾结之人,严加防守。师尚诏果然带兵返回,逼近城池,看见有了防备,方才离去。
朱翊钧认为他虽然是个文臣,但是也颇有胆识和谋略,说不得以后也能像胡宗宪、谭纶、王崇古一样,做个总督。
但沈鲤庶吉士出身,学霸中的学霸,奔着入阁拜相去的,与总督这样的封疆大吏不是一个方向。
而且沈鲤为人也特别正派,从不与大臣或是宦官私下结交,管你是元辅还是皇帝伴读,在他眼里都一样。
不过,这不都不重要,朱翊钧大量缩减讲官自有的原因。
没过几日,朱翊钧就病了,宣太医前来诊治这可是个稀罕事,皇上从小到大就没生过几回病,召见太医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偶尔给他诊个平安脉,都说他脉象调和,龙体康健。
他一个习武之人,体内气血充盈,大冬天着单衣雪地里练功,出一脑门汗,寒风一吹,喷嚏都不曾有一个,比牛还壮。
张居正和皇太后都很诧异,皇上怎么突然就病倒了,还病得如此严重,须得卧床休息?
朱翊钧难得生一会病,还病得十分矫情,太医院几位德高望重太医来给他诊治,他连手也不伸,就把人轰出去了。
皇太后心急如焚,又宣来她最信任的太医连成玉。
这位连太医来头可不小,当年裕王妃正是因为他的调理,才诞下朱翊钧这个皇孙,让世宗和穆宗父子俩的关系得以缓解。
后来裕王妃大病一场,也是得了他的救治,慢慢康复,又诞下潞王和瑞安公主这一双可爱的儿女。
皇太后对他,那可是信任有加,朝中大臣凡是有个头疼脑热,也只有皇太后十分器重之人,才会让连太医前去诊治。
朱翊钧裹着被子,面朝里躺着,无论皇太后怎么好说歹说,他就是不伸手。
皇太后见他面色苍白,心疼不已,忍不住落下来泪来:“你不让太医诊治,如何给你开方子。”
“你这孩子,都病了,怎么还不让人省心?”
朱翊钧可算转过头来,皇太后抬手,想要摸摸他的额头,却又被他偏头躲开,嘴里有气无力的哼哼:“不舒服。”
皇太后只得收回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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