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予昭晖
“什么是土豆?”
“佛郎机人在大海另一边发现的,他们欧罗巴现在都吃这个,能充饥。"
徐光启有些许怀疑:“这能吃吗?”
“怎么不能?”朱翊钧的语气并不坚定,这几个土豆已经发出了翠绿的嫩芽。
在家种过两年地的陆绎告诉他,这可能是因为江南雨水多,气候湿润所致。
“或许……现在不能吃了。”朱翊钧把土豆塞给徐光启,“听说,土豆耐寒、耐旱、耐瘠薄,产量还高。”
“你拿回去种着试试,若真有那么好,就分给这一片的佃户都来种。”
徐光启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朱翊钧下巴点了点不远处的农夫:“他刚才称呼你少东家。”
“……”
冯保四处张望,五百年前的徐家汇,果然还是一片农田。五百年后的徐家汇,这里是魔都。
朱翊钧和徐光启又闲聊了会儿,家里的小厮来寻他,他爹让他回家读书。
徐光启便与朱翊钧道别:“等我上京赶考,就去通州找你。”
“一言为定!”
朱翊钧看着徐光启的背影离开,摇了摇头,苦笑道:“找我哪里需要去通州,过了会试,就能见到我了。”
离开松江府,来到太仓,朱翊钧特意去看了当年三宝太监下西洋的出发地——刘家港。
这里原本是个出海港,前朝海运漕粮就是由此出海,明初,也有不少船只从这里出海,打鱼或者经商。
嘉靖年间,受倭寇侵扰,朝廷设重兵驻守,港口废弃。
如今再看,这里的港口淤浅,已经不适合停靠大型船只,只有三两渔船在附近海域捕捞,再不复郑和下西洋时的盛景。朱翊钧到达苏州城的时候,正巧下了点小雨。朱翊钧撑着一把油纸伞,走上一座不知名的古桥,沉醉于江南烟雨的美景中:“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不远处的茶馆中,传来隐约的琵琶声,合着歌女婉转的吟唱,一旁的张简修又接了一句:“烟雨微微,一片笙歌醉里归。”
朱翊钧投去赞许的目光:“不错,还知道醉翁的《采桑子》。”
张简修苦大仇深的看向他:“我要怎么让你知道,我只是读书不如哥哥姐姐读得好,不是一点不读。”
“哈哈哈哈~”朱翊钧笑着揽过他的肩膀,“是是,我们简修也很棒的。”
朱翊钧也没什么目的,在苏州城中随便闲逛。路过一座好大的院子,从墙上镂空的窗户往里张望,假山亭阁,满地黄叶,虽只是庭院一隅,也美不胜收。
绕到前面,才发现,这园子名叫“拙政园”。
张简修问:“怎么叫这么个名字?”
朱翊钧道:“灌园鬻蔬,以供朝夕之膳,是亦拙者之为政也。”
张简修还想到里面瞧瞧,可惜,这是人家的私家宅院,不能随便游览。
不一会儿雨就停了,朱翊钧找了个酒楼吃饭。想起京师那间姑苏小馆,比起人家真正的姑苏酒馆,还是差了些味道。
吃饱喝足,外面天色渐暗。朱翊钧第一次下江南,为这里的精致着迷,以前学的每一首有关江南的诗词,在这里都能寻到对应的美景。
他还不打算回客栈休息,准备到街上随便走走。
有三三两两的人群从他们身边匆匆而过:“快走快走!”
“去晚了就抢不到前排好位置。”
“这可是苏州府难得一遇的热闹。”
“可不是,徐公子说了,想看的都可以去。”
“那地方,就凭咱哥儿几个,一辈子都没机会进去瞧上一眼。”
人群走远了,张简修还伸个脑袋张望,实在听不见了才回过头来,看向朱翊钧。
朱翊钧与他目光相触,立时领会了对方的意思,正好,他自己爱凑热闹。
两个人一拍即合,决定过去看看怎么个事儿。
那是一座非常气派的三层小楼,雕梁画栋,灯火辉煌,牌匾上“永盛坊”三个大字都是金闪闪的。
把相府家的小公子都看呆了,连连感叹:“这地方可太漂亮了!”
朱翊钧抬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张简修拉着他的手,不明就里:“怎么了?”
朱翊钧在他耳边笑道:“我担心闪瞎你的眼睛。”
“……”
“永盛坊”听着不像是青楼,的确也不是青楼,是个赌坊。
他们在门口站了片刻,已经有好些人走了进去,男的女的,劳的少的,都有。
看来,今日真是有什么天大的热闹事。
“咱们也进去吧。”
张简修拉着朱翊钧,迫不及待往里走。这栋高楼从外看,已然足够华丽,想不到它的内部更是极尽奢华。
这里的确是个赌坊,但今晚只有一场赌局。而这场赌局,专为一人设立。
朱翊钧从周围人断断续续的交谈中,拼凑出今晚这场苏州府最大的热闹。
设置这场赌局的人姓徐,名叫徐少泉,是苏州府数一数二的大财主,赌坊、青楼、酒楼、钱庄……生意涉及多个方面,形成了一条完整的产业链。
他家的销金窟,沈万三进去,出来都得变成起兵前的太祖高皇帝。
而赌局的另一位主角,名叫王锡麟,光看名字,朱翊钧还以为此人和王锡爵沾亲带故,但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
这个王锡麟的父亲名叫王献臣,此人朱翊钧倒是有点印象,确实是苏州府人士,弘治年间的进士,曾任御史,巡抚大同。嘉靖年间致仕,伺候便没有记载。
王锡麟嗜赌成性,王献臣死后,把祖上积攒下来的家产输了个七七八八。前些日子,与徐少泉一夜好赌,又输掉上万两银子。
据说,这几日他把家中剩下的房舍田产一并卖了,又凑了些银子,说要要找徐少泉连本带利赢回来。
听到这里,朱翊钧就忍不住冷笑一声,这就是赌徒的心理,总觉得输钱是运气不好,一直赌下去,总有翻身之日。
如此一来,就算输赢几千上万两白银,对于普通百姓而言,算是天大的热闹,对他来说,却有些意兴阑珊。
但转念一想,他又觉得不对,事情没那么简单。
很快,正主王锡麟在几名侍女的搀扶下,走进了“永盛坊”。从面色就不难看出,他喝了酒。
“大家安静一下!”
一个声音从高台处传来,围观人群四散开去,留下中间一张大圆桌,王锡麟坐在一侧的位置上,很快,徐少泉慢条斯理从楼上下来,坐到了另一边。
“关门!”
“永盛坊”的大门合上,那些没来得及进来凑热闹的百姓,便没有机会了。
高台上的人又说道:“今晚的赌局正式开始,一千两一局,也请咱们苏州城的百姓做个鉴证。”
朱翊钧往目光在二楼扫了一圈,他们进来的时候,人群都挤在楼下,楼上还空无一人。此时,各个雅间已经坐满了。
这些人,也并非是刚才和他们一起,从大门进来的。
朱翊钧暗忖道:“这究竟是要干嘛,王锡麟这么个蠢货,输个几千两银子,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
没等他多想,赌局已经开始了。
徐老板倒是想得周到,准备了茶果点心,就摆在周围,围观群众也能随便享用。
一千两一把的赌局也十分简单粗暴,就是押大押小。
王锡麟四五十岁,是当地出了名的败家子,把最后这点家底败光,就只能带着全家沿街乞讨。
赌局开始之前,大家都以为他很快就能把家当输个干净。
可令人意外的是,前三把,他都赢了。
博揜是个美丽妖艳的年轻女子,笑声又柔又媚,把筹码推向王锡麟的时候,笑说:“王员外今日的手气格外好。”
张简修家教甚严,别说堵,连赌坊的门往那边开,他都不清楚。
今日可算开了眼了,一千两白银,能让普通百姓一辈子衣食无忧,在这里,不过只是一局的赌注。
王锡麟只是开始那三局手气格外好,后来有输有赢,输多赢少,渐渐地,赢的输出去不算,本金也快输完了。
最后一张银票掷出去,他的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们家早就没有什么可以变卖的田产,这些银子中,一大半都是他接的高利贷,拿自己的妻子、女儿作抵押。
也就是说,输了这笔钱,妻女就得送去妓院接客。
博揜正要摇骰盅,徐少泉却忽然说道:“且慢!”
他扬了扬下巴,旁边有侍女上前,为王锡麟擦了擦汗。徐少泉道:“我看王员外有些累了,雅间准备了酒席,不如咱们进去休息休息,一会儿再堵。”
这一休息,就是小半个时辰。朱翊钧抬头,观察这里的环境。
这里的每一处烛火摆放的位置,都经过了精心设计,无论什么地方,都让人感觉明亮、柔和、舒适。
服务也很到位,无论客人穿着如何,都热情而周到,不存在看人下菜碟的情况。
休息期间,为了不让大家无聊,外面还准备了歌舞表演。
赌坊老板宛如一位大善人。
听旁边的人说,这个徐少泉还真是一位大善人。
前些年,寒山寺一座大殿被大雨冲毁,就是这位徐员外捐银修缮,苏州府若是遇到天灾,他总会捐粮捐物,赈济粥饭,比官府还积极。
张简修说:“没想到,这个徐少泉这么有善心。”
“呵~”朱翊钧冷笑一声,“开赌坊劝人赌,赌输了就到他的钱庄借,还不上就把家里的女眷卖到他家妓院,这样的人,你觉得他是个大善人?”
“……”
很快,雅间中的丝竹声停,王锡麟和徐少泉相携走出,前者眼睛发光,一扫方才的疲态,看着兴奋了不少。
徐少泉则仍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仿佛这一场赌局,就是他与老友的玩耍罢了。
二人走到中央,徐少泉道:“王兄今日手气欠佳,时辰也不早了,不如先回去休息,咱们改日再聚。”
王锡麟却摆了摆手,一副还未尽兴的模样:“你是不是以为我没钱了?”
“我真没钱了,但我有一样东西,我拿这个跟你赌!”
听到这话,连朱翊钧也打起了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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