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予昭晖
朱翊钧认真的听完,皱了皱眉头:“这番话我好像在哪里听过,是王世贞教你的吧。”
昙阳子轻笑一声:“他拜我为贫道,是贫道向他传授道法才是。”
朱翊钧道:“那就是你爹教你的。”
提起王锡爵,昙阳子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情绪:“他能教我什么,我不过是……”
她话未说完,门从外面打开了。王锡爵、王世贞为首的众人涌入。
朱翊钧赶紧闪到纱帐之后,众人只能看到有个人影,看不清他的面容。
王世贞和王锡爵大惊,这影子一看就是个男的,女道士的精舍中,进了个来路不明的男人,这想什么话?
“你是何人?”王锡爵质问道,“为何在小女房中?”
朱翊钧轻笑一声:“祭酒大人开什么玩笑,这里是昙阳子大师的精舍,怎么又成了闺房?”
“再说了,你们这乌泱泱一群人,不也就这么闯进来了?”
王锡爵怒道:“强词夺理!”
王世贞也说道:“我等一直守在门外,并未见有人进入,想必你走的也并非正道,现在又躲躲藏藏,却不知安的是什么心。”
朱翊钧轻笑一声:“听闻昙阳子大师乃是昙鸾菩萨化身,以欲有所度引,故转世耳。还治好了祭酒大人的病痢和脾疾,我不过是慕名前来,一睹菩萨真容。”
说着,他准备原路返回,临走的时候还看了昙阳子一眼,对方垂眸,像寺庙中宝相庄严的雕塑,神圣不可侵犯,但能随意摆弄。
朱翊钧小声道:“王小姐,我们还会再见。”
说完他就跳窗出去了,后面的人要追,王小姐立刻恢复了冷淡自持的仙人模样:“既然你们来了,且坐下,今日我想与众弟子讲一讲《法照悟圆灵宝真经》,前日夜里,真君之使来,以启白金母请见。次日早,使来,致金母命,俟之异日。”
这些人也不追了,个个找来蒲团,一边打坐,一边听讲。
在昙阳子的掩护下,朱翊钧快速脱身。冯保在外等他:“陛下……”
朱翊钧拉起他的手,又回头看了一眼。少女端坐高台上,说着虚幻的梦境,低下一群朝廷命官和文士,在轻纱帐幔之间,听得入了神。
二人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荒诞”二字。
走远了,朱翊钧才拉着冯保说道:“大伴,我怎么觉得,王小姐这神仙当得不是很开心呀。”
冯保知道这个昙阳子,在太仓二王氏的推动下,她的名气越来越大,一大批当时名声显赫的文人都为她修书立传,万历七年,在她的名气达到最顶峰之时,她却对人间的一切失去兴趣,说是要在自己那早亡的未婚夫墓前坐化飞升。
此事也成为几百年来的未解之谜,人们只能从王世贞、王锡爵的书写的《昙阳大师传》中窥得一丝端倪。
既然是未解之谜,冯保也不知道来龙去脉:“整个南京,乃至江南的文人雅士都拜她为师,将她视作昙鸾菩萨转世一般供奉。”
另一边,刘守有听了个没头没尾,也插了句嘴:“做菩萨也会不开心吗?”
朱翊钧从路边摘下一朵野花,拈在手中:“那得看是自愿修行,还是被人绑上神坛。”
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
回去之后,朱翊钧吩咐锦衣卫,上街去搜集那些文人为昙阳子做的诗词文章,尤其是王世贞和王锡爵的。
他看完之后发现,虽然都是在吹捧昙阳子的神迹,但王锡爵是以一个父亲的角度,偶尔还能说一些女儿和家人互动的趣事,字里行间洋溢着父亲对女儿的怜爱,致力于打造一个“有人性的神仙”形象。
王世贞的角度则完全不同,他笔下的昙阳子,神秘、清冷、自持,出生就伴有异象,其母妊娠时“梦月轮坠于床”,“立生,甚易,且无血也”。
又把这一异象与昙阳子的俗名联系起来,说道:“以师当桂祥,遂名之曰桂。”
朱翊钧看完,差点以为王桂是王世贞和王锡爵的夫人所生,否则怎么能描绘得如此详尽,跟他就在现场似的。
朱翊钧把这些文章拿给冯保看:“无论是王锡爵还是王世贞,他们虽然着重点不同,但意图是一致的——昙阳子是仙人化身。”
“王锡爵说昙阳子幼时不爱四书五经,传奇、小说、杂经倒是没少读。"
“王世贞说,昙阳子幼时膜拜观世音大士像时时闭门,隐几独坐,若有思者。”
冯保赞同他的说法:“这或许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炒作。”
朱翊钧分析:“或许,这位王小姐幼时,确实被玄学吸引,也颇有研究。”
“王锡爵和王世贞正是利用这一点,将她塑造成拥有非凡法力仙人。”
“这位王小姐是个凡人,还曾许配过人家,后来在家守节,这才出家做了女道士。”
“王世贞身为朝廷官员,又是文坛领袖,利用自己的号召力,拜师昙阳子。在文章中,隐匿或篡改细节,将昙阳子神化,现实与梦境交织,更加令人信服。”
冯保说:“这叫立人设。”
朱翊钧指向文章中的一个名字——徐景韶,昙阳子早亡的未婚夫。
“看起来,王小姐对这位徐公子甚为深情,为他守节,出家,每年还要去祭奠他。”
说到这里,朱翊钧情不自禁皱起眉头:“在你们凡人看来,神仙不都是清心寡欲,无欲无求的吗?为何又要着墨她对未婚夫的忠贞?”
冯保没留意他话中的“你们凡人”几个字,注意力都在那几篇文章上:“这或许也是王小姐人设的一部分。”
第248章 谜题太多,得问问……
谜题太多,得问问昙阳子本人才知道。
这几日,朱翊钧忙着处理朝中之事,没空再去聚宝山。等到得空了再去,问梅阁中却不见昙阳子的身影。
朱翊钧白跑一趟,有点可惜:“约莫是到别处讲道去了。”
冯保问:“那……咱们回去了?”
朱翊钧摆摆手:“不忙。来都来了,四处逛逛吧。”
他这一逛,逛到了后山,穿过一片竹林,来到一条溪水旁,意外的发现,这里竟然有人。
年轻女子身穿浅绿交领短袄,红色马面,坐在溪水旁一块大石头上,目视远方,指尖无意识缠绕着一缕头发,不知道在想什么,想得出了神。
不一会儿,竹林深处走出一位年轻男子,朝着那女子快步而去。
不难看出,是赴约来的。
“贞儿!”男子唤了一声,绿衣女子回过头来,眼中流露出。
二人眼神拉丝,却又十分克制。女子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男子搓着手嘿嘿傻笑。
女子又往旁边挪了挪,腾出个地方,男子走过去,挨着她坐下,两个人四目相对,拘谨又热烈。
朱翊钧也找了个地儿坐下来,看人家小情侣谈恋爱看得津津有味。
王安站在后面,也跟着乐呵呵的。冯保问他:“你乐啥?”
王安笑容满面开始畅想:“咱们陛下也到了大婚的年纪,回京之后,就该立皇后了。”
朱翊钧轻笑一声:“谁说我要立后了?”
王安京道:“年底您就十八了,祖宗们在这个年纪,已经有皇嗣了。”
朱翊钧弯腰从地上捡了块石头,上面的线条也仿佛勾勒出男女相依的剪影,浓情蜜意。
“再说了,咱们出门的时候,陛下您可是答应了太后……”
王安还在操心皇上的婚事,朱翊钧怀疑他出门之前是不是在皇太后那里接了什么任务。
“行了行了,等有了皇嗣,一定让你去做半读。”
“那怎么行?”王安慌了,“奴婢打小就是陛下的人,要一直伺候陛下,交给别人伺候,奴婢可不放心。”
朱翊钧被他这话逗乐了:“知道了,就你最贴心。”
说话的时候,他的目光仍旧一直盯着远处的那对小情侣,那男子终于忍不住了,试探着伸出手,一把握住女子的手,紧紧的攥在手心,转过头,盯着人家傻笑。
女子的脸一下子红透了,难为情的低下头,想要缩回手,又挣脱不开,便任由他握着。
男子又喊了声“贞儿”,声音柔得能掐出水来,女子便倾斜了身子,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周围仿佛冒出了粉红色的泡泡,空气中都是爱情甜腻的味道,朱翊钧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不耐烦地问道:“他俩还要腻歪多久?”
“……”
王安在心里叹了口气,这都十八岁了,怎么一点不开窍,愁死个人。
拉拉小手,倚靠肩头就已经是两人最亲密的动作,其实大半个时辰都只是并排坐着,互诉衷肠。
那些诸如“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的情诗,听得朱翊钧牙都酸倒一片。
终于,半个时辰之后,唤作“贞儿”的女子忽然站起来,脸上的甜蜜变成惊慌失措,着急忙慌的要告辞离开:“崔郎,我得回去了。”
朱翊钧看着这一幕,想起小时候,冯保给他讲过一个睡前故事——灰姑娘参加宫廷宴会,赶着在子时离开,否则魔法就会失效。
这大白天的,没有宴会,也没有魔法,更没有什么灰姑娘。
趁着他俩难舍难分之际,朱翊钧一跃而下,落在二人跟前。
从天而降的身影让两人惊慌失措,崔郎把贞儿护在身后,上下打量朱翊钧,鼓起勇气问道:“你……你是何人?”
朱翊钧乐了:“你俩怎么都喜欢问这句?”
崔郎听着这话不对,回头看了一眼贞儿,见她低着头,躲在自己身后。他又疑惑的看向朱翊钧:“你们认识?”
朱翊钧一本正经的点头:“嗯,这是我的未婚妻。”
这话不仅把人家小情侣吓到了,连不远处的冯保、王安、陆绎等人也都被他吓到了。
出门在外,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贞儿怒道:“你胡说!”说完,她又心虚般的低下了头。
见她这副模样,崔郎误会了她的意思,以为朱翊钧说的是真的,思忖片刻,却仍是握紧了他的手,对朱翊钧道:“在下与贞儿情投意合,请公子成全我们,解除婚约。”
朱翊钧怒道:“那怎么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说解除就能解除的吗?”
崔郎又道:“在下可以给公子一些补偿。”
朱翊钧不为所动:“你看我缺钱吗?”
那崔郎果然又把他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小声道:“公子这般丰神俊朗,想来,也不缺好姻缘。”
这倒是实话,长成朱翊钧这样风姿挺秀,气度清华,哪家姑娘舍得退婚?
朱翊钧态度稍稍松动了点:“你打算补偿我多少,说来听听。”崔郎看到了希望,挺了挺胸膛:“公子说个价,只要我拿得出。”
朱翊钧伸出三根手指,崔郎大惊:“三百两?”
“三千两。”
“!!!”
上一篇:匡扶汉室,她是认真的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