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予昭晖
王崇古带来的是福建那边的消息,因为海贼内部发生分歧,林阿凤的部下蔡德、李瑞奇,陈木童等人接受了朝廷招降。胡守仁率领福建水师攻下澎湖、基隆诸岛。林阿凤率领三十艘舰船,连夜逃往海上。
朱翊钧问王崇古:“怎么逃的?”
王崇古躬身回道:“林阿凤在海上盘踞多年,对周围海域和海上气候十分熟悉。他逃跑后不久,海上风浪大作,不利于追击,胡守仁为了众将士安危,及时撤回了澎湖。”
朱翊钧皱眉:“意思是,追不到了?”
王崇古道:“他若逃往南洋,恐怕追不到了。”
朱翊钧点点头:“天气不好,追不了,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算了,不追了,由他去吧。”
事实上,这是胡宗宪与林阿凤早已约定好的。双方实力悬殊,若真要交战,林阿凤占不到半分便宜,胡宗宪允许他带领三十艘舰船离开,去南洋与那些欧罗巴人争夺地盘。
这样一来,也可以让这些盘踞海上的海盗实力,作为缓冲,防止欧罗巴人进攻大明。
王崇古又道:“当年,太祖高皇帝下令,将澎湖列岛渔民迁回福建,随后颁布禁海令,规定片帆不得入海。”
朱翊钧问:“这两百年间,禁海令管用吗,真的没有片帆入海吗?”
一切违背经济利益的禁令终究抵不过老百姓那颗想要发家致富的心。
别说普通百姓,永乐年间,成祖命三宝太监七下西洋,才弘扬国威,增进交流,传播文化都是其次,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赚钱。
隆庆时期,仅仅开了月港这一个小小的港口,每年就有高达上百万辆白银流入大明。
王崇古回道:“两百年间,已经有数万居民辗转去到澎湖列岛定居,在那里开垦、捕鱼为生。”
数万人在岛上繁衍生息,到现在,少说也有十数万人,破具规模。
朱翊钧说道:“事实证明了,这些海岛适合人们生活居住,既然拦不住,为什么要拦?”
“让胡守仁率领水师在澎湖列岛以及周围海域布防,务必比浙江、福建更为严密。”
“此地是我大明的领土,周围也是我大明的领海,岛上百姓是我大明子民。让他们放心耕种,出海捕鱼,朝廷必定派遣重兵保护他们。”
经内阁、吏部和兵部商定,先在澎湖设立卫所,并在此驻防,抵御海上残余贼寇,时机成熟,若有必要,再设立州府。
这时候,户部和一些科道官却提出反对意见,理由显而易见——需要花费大量银子。
这一点朱翊钧也想到了,他也和张居正商量过。既月港之后,朝廷又增设了厦门港,改市舶司为海关,设置进出口关税。
没有钱,好办,再多开一个海港就是了,南直隶、浙江、福建、广东沿海,适合开辟为港口的海岸多的是。
朱翊钧迟迟没有开放这些海港,不是因为受祖制约束,而是因为大量白银涌入导致通货膨胀。
他们可以通过海关,鼓励民间商船大量从海外进口粮食、木材、砖土、铁矿等等,平衡进出口贸易的差额,进一步限制白银流入,用关税和进口物资来加强对澎湖及周边岛屿的管辖和布防。
朱翊钧之所以要大力推进澎湖、基隆一代驻防,派遣重兵,装备大明最先进的火器,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要尽可能将防线往外推,远离大陆,进一步保护沿海居民不受战乱侵袭。
其中,朱翊钧还特别提到了一个叫钓鱼屿的地方,还有它周边的数座岛屿。叮嘱胡守仁,即使此地没有居民,也要时刻关注,不允许任何日本、朝鲜、南洋、西洋人在此逗留。
记得很小的时候,冯保陪着朱翊钧看胡宗宪的《筹海图编》,特别圈出了澎湖、基隆、钓鱼屿等岛屿,告诉他,这是大明疆土,神圣不可侵犯,一定不能轻易丢弃。
直到长大之后,他才明白其中深意。因为太祖高皇帝在《皇明祖训》中的一句话:“凡海外夷国,如……西洋、东洋及南蛮诸小国,限山隔海,僻在一隅;得其地不足以供给,得其民不足以使令。吾恐后世子孙,贪一时战功,无故兴兵,致伤人命,切记不可。”
所以,后世皇帝,皆以此为准则,一旦发生战事,打不过就丢掉,还自欺欺人,限山隔海,僻在一隅。
到了朱翊钧这里,祖制对他而言,就该放进太庙供起来,别再对两百年后的子孙指手画脚。
现在他做了皇帝,他的准则是,凡大明疆域,不管是陆地、大海还是荒漠,寸土必争,凡大明子民,无论男女老幼,必将胡他们周全。
大臣们早已经知道,所谓祖训,半点约束不了他们这位皇上,多说一个字,就有可能回家种田,考个功名,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位置不容易,明知没有结果的事情,就没必要努力了。
顺利解决澎湖的问题之后,也解决了朱翊钧从小以来的一桩心愿,想着这件事若是冯保知道了,一定也会很开心,便写信告诉了他。
很快,他就收到了冯保的回信,那边寻找铸造堤坝的新型粘合剂工作很顺利,通过不断尝试,他们找到了不用火山岩也能制作出水泥的方法,防水性也非常优秀,现在正在想办法提高产量,修筑堤坝。
冯保请他向福建海关下旨,督促商船从海外进口石灰石、黏土等原料。
朱翊钧同意了,他想着那边最重要的问题解决了,其他的事情可以交给潘季驯。大伴从未离开他这么长时间,他实在有些不习惯,向让大伴回京。
冯保却婉拒了,制作粘合剂只是前期筹备,修筑堤坝才是治理河道最重要的一环,他想留下来监工,要做就把工程做好,让周围百姓不再害怕汛期到来。
朱翊钧虽然思念大伴,但正事要紧,也就同意了。
上次在御花园,朱翊钧和太后约定,忙完就去请安,一转眼十多日过去了,他忙起来便把此事抛到了脑后。
太后多次派人来催,都被他打发了。
现在他可算忙完了,有了点空闲时间,抓紧带着弟弟妹妹,一同前往慈宁宫,看望母后。
皇太后知道他忙,也不跟他计较这些,只嘱咐她保重龙体,便进入正题。
太监取来基本折子,翻开来不是平日朱翊钧看的奏疏,而是一副一副少女画像。
这是礼部物色的秀女,八字已经算过了,与皇帝相合,皇太后又淘汰了一部分她不满意的,剩下的交给皇帝挑选。
“你自己看看有没有满意的。”皇太后叹一口气,“本不该让你自己选,怕你年轻气盛,不知节制。”
“奈何你年纪大了,一再推脱,为娘没办法,只能让你自个儿挑喜欢的。”
“行!”朱翊钧今日一反常态,爽快接过折子,“让我瞧瞧。”
他带着欣赏的目光,一一品评:“这个好,眉如远山。”
“这个也好,眸若点漆,还有这个,面如银盘。这个这个,弱柳扶风,这个也不错,凤眼朱唇……哎呀,我大明女子的美,各有千秋,不相上下,甚好甚好!”
皇太后听得乐不可支,对他这种积极选妃的态度非常满意:“选三个就好,一后二妃。”
朱翊钧笑眯眯的放下奏折:“我一个也不选。”
皇太后的笑容立时僵在脸上:“为何?你刚不还说个个都好。”
“没错啊,”朱翊钧喝口茶,“是个个都好,可没有我喜欢的。”
“你喜欢的?”皇太后不解,“你喜欢什么样的?”
第273章 “我喜欢……”朱……
“我喜欢……”朱翊钧话说一半,笑了笑,“还没想好,想好再告诉母后。”
"什么话?"皇太后怒了,“你究竟有没有安心立后?”
“没有,”朱翊钧又从容喝茶,“这不为了完成您抱孙子的心愿吗?”
“你……”皇太后火冒三丈,又拿他无可奈何,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茶杯,“今年才送来的黄山毛峰,就这么点,我都舍不得喝。”
不喝就不喝,什么好茶乾清宫没有。
今儿天气不错,朱翊钧带着弟弟妹妹泛舟太液池,到万寿山下喂仙鹤。
那一对白鹿仍然健在,又繁衍了许多后代。平日里在躲在林子里,今日带着孩子们围绕在朱翊钧周围,低头吃他手里的草料。
朱翊钧想起胡宗宪,当年为了保住在东南抗倭的机会,给他皇爷爷献了不少祥瑞,还让徐渭代笔,写那些拍马屁的文章。
至今那篇有世宗御批的《进白鹿表》朱翊钧还亲自保存着。
到了他做皇帝,别说进献祥瑞,连奏疏都是言简意赅,有事说事,没有半句废话。
端午刚过,辽东传来急报,土蛮再次入寇,联营直至辽河以东,李成梁乘其不备袭击土蛮的大营得胜而还。
仅仅一个月之后,速把亥纠合了土蛮军、众多蒙古和女真小部落,凑了三万余骑在辽河宿营,准备攻打东昌堡,深入边内直至耀州。
这帮蒙古人,连俺答部落都打不过,更不是大明的对手,现在入侵不了蓟镇,就开始骚扰辽东,那帮吃里扒外的女真人也跟着在里面搅浑水。
正在此时,蓟辽总督谭纶病危,朱翊钧派李时珍前去诊治。
与此同时,他一边下旨,让辽东总兵官李成梁率兵迎战,一边调胡宗宪接任蓟辽总督,徐渭为辽东巡抚,一同处理辽东军务。
谭纶此时就在京师府邸,李时珍回来复命,只说了四个字——回天乏术。
朱翊钧思来想去,决定出宫一趟,探望病重的谭纶。
听到陛下亲临,病榻上,早已不能言语的谭纶忽然清醒,颤颤巍巍起身,一旁的子孙赶紧上前搀扶,嘴唇蠕动——他要跪下给陛下行礼。
朱翊钧大步迈进房内,一把搀起他:“谭尚书免礼!你们也起来吧。”
他亲自搀扶着谭纶到榻边躺下,谭纶一直紧紧地握着他的手,病危之人,用尽了所有力气:“陛下,陛下,辽东又有战事。”
“我知道,”朱翊钧安抚他,“已经安排李成梁征剿,谭尚书安心养病,来日还要掌兵部事宜。”谭纶却不跟他扯闲篇,抓紧最后的时间,交代道:“若蒙古人兵分几路,李总兵分身乏术,就让……让戚将军率兵出山海关围剿。”
“好好,我知道了。”
谭纶喘了口气,又道:“除土蛮、速巴亥等蒙古残余势力外,一定要多加防备女真。李成梁行事激进,朝廷应对他和他的部下多加约束,陛下切记!切记!”
他突然说这么多话,一口气险些喘不上来,朱翊钧赶紧替他顺气:“谭尚书放心,我都记住了。”
谭纶一介文官,从东南抗倭到蓟辽抗元,可谓战功卓著,年轻时甚至亲自领兵上战场,斩杀过上百倭寇。
在他走到生命尽头之际,圣上亲自上门探望,于他而言,宦海浮沉几十宰,不虚此行。
谭纶话说得太多了,仅剩的那点精气神消耗殆尽,已经昏迷过去。
朱翊钧当为谭纶晋太子太保,命几个太医好好看护。这才离开。
回宫的路上,朱翊钧越想越气,朝中那些闻风,无事生非的老头子,正事不干,天天就知道跟他作对。
像谭纶这样,真正为大明干实事,弥留之际不为自己乞封,不为子孙请赏,一心惦记边关战事的能臣却如此薄命。
朱翊钧实在想不通,严嵩那种坏事做尽的人都能活到八十七,好人为什么命不长呢?
入夜之后,谭纶的死讯传来,朱翊钧下诏从厚治葬有仪,赐祭葬,赠谥号“襄敏”;允许其长子谭河图世袭锦衣卫指挥,次子谭洛书世袭国子监监正。
很快,辽东传来捷报,李成梁派遣诸将分屯要害城镇,以遏制土蛮,自己亲率精锐部队出塞二百余里,直捣圜山。
土蛮军队听说之后,竟是仓皇逃到了塞外,李成梁不战而捷。
看完奏疏,朱翊钧都忍不住笑了,看来土蛮真是个废物,跟俺答学,却没有俺答的本事。又想骚扰大明边境,又打不过。
除了公文之外,还有一封徐渭给他的书信。信中说,他收了两个徒弟,是李成梁之子,李如松和李如柏,教授他们兵法。
朱翊钧在回信中嘱咐他:“好好培养我这两位师弟,将来都是大明的将军。”
辽东的战事了结,朱翊钧总算有了点空闲。一闲下来,他就想出宫散心,于是,又去了张居□□上,拉着张懋修一起:“走,哥哥带你散心去。”
张懋修说:“我早已经从落榜的打击中走出来了,现在只想好好念书。”
张若兰却当场拆穿他:“是,走出来了,就是整日整日把自己关在小院里,闭门苦读,也不见人。”
“那怎么行?”朱翊钧放下茶杯,拉起张转过懋修就往外走,“那更要出去散散心。”
走一半,又过头招呼张若兰:“一起呀。”
张若兰转过身:“我不去。”
上一篇:匡扶汉室,她是认真的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