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予昭晖
“……”
皇太后愣了愣,看着儿子,无言以对。
她侍奉先帝半辈子,从未听他说过这样的话,至于每年选秀女,大臣们拦都拦不住。
朱翊钧跟他爹,实在没有多少相似之处。
“朱翊钧!”
自朱翊钧登极以来,皇太后一般称他“皇帝”居多,偶尔唤他乳名,直呼大名这还是头一次,看来是气得不轻。
太后只以为朱翊钧不想大婚,总是找些稀奇古怪的理由推脱:“祖宗列圣……”
“祖宗列圣婚期多在十六岁,我年底十九了。”朱翊钧终于合上奏章,走到太后身旁,轻轻揽过她的肩膀,扶着她坐下,“母后莫急,我答应你的事情,绝不食言。立后之事,我心中的已有人选。”
“真的?”太后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王氏还是陈氏?”
朱翊钧给她斟茶:“既非王氏,也非陈氏。”
太后叹一口气:“若你看重别的秀女,也行。只要你肯大婚,秀女品行端正,容止端庄,与你八字相合,那便挑你喜欢的。”
朱翊钧说:“她叫张若兰。”
“张若兰?!”
只听“啪”的一声,太后手中茶盏落地,只觉五雷轰顶:“莫非,你说的是张居正的女儿。”
与太后的震惊比起来,朱翊钧点头:“是,母后见过的,还夸她漂亮。”
张居正的夫人王氏,一品诰命,有时会带着张若兰进宫赴宴,太后自然见过。
“你疯了!”太后抚了抚胸口,迟早被逆子气出好歹来,“你能娶她吗?”
“为何不能?”
“她哪里符合选秀女的要求?”
朱翊钧道:“她今年十七,年龄符合,生于顺天府,父母行止端慎、家法严正,容貌端庄、德性纯美、勤中礼法。母后懿旨上的要求,她样样都符合。”
太后怒道:“她是张居正的女儿,就这一点,他就不符合。”
“哪里不符合?”朱翊钧竟是拿出个折子翻开,“诏书上说‘于大小官员、民庶
良善之家选求’。张居正,吏部尚书,内阁首辅,太师兼太子太师,中极殿大学士,也在大小官员之内吧。”
“强词夺理!”
太后被他气得怒火中烧:“你不想成婚,三番四次找借口,故意与我作对。”
“以前是,这次不是。”太后越是怒火中烧,朱翊钧越是淡定,“我是真心想娶张若兰。”
太后看着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
“想娶一个姑娘,除了与她情投意合,还能为什么?”
太后听到“情投意合”四个字,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
“你是皇帝,这件事能由着你性子来吗?若张若兰只是个普通的良家女子,倒也罢了。但她的父亲是张居正,内阁首辅,你要娶首辅的女儿,你让其他朝臣怎么想?”
朱翊钧哼笑一声:“我管他们怎么想?他们娶妻纳妾的时候,也没问过我怎么想。”
“……”
他从小就思维敏捷,能言善辩,世宗、穆宗都说不过他,更何况太后。
“陈炬!”太后吩咐道,“去,宣张居正文华殿觐见。”
陈炬看向朱翊钧,后者微微点头,他这才领命而去。
文渊阁就在文华殿旁边,很快张居正就过来了。母子俩各坐一边,皇太后怒火中烧,皇上却是一派从容。
张居正跪下参拜,还未起身,太后开门见山:“张阁老,皇帝说与你家女儿情投意合,要立她为皇后,这事儿你可知道?”
“臣……”
“他不知道。”
张居正还未开口,就被朱翊钧打断了:“我还未曾告诉他。”
太后看他一眼,又问张居正:“这事儿你怎么看?”
“……”
张居正赶紧磕头:“此事臣并不知情,请太后恕罪!”
太后加重语气:“我是问你对此事有何看法?舍了你的内阁首辅之职,成全陛下,回家当个闲散爵爷?”
言下之意,不是真的要张居正辞官,而是逼着他赶紧把女儿嫁人或是送走。
不等张居正说话,朱翊钧反驳道:“谁说他要舍弃官职,我只说要娶若兰,没说要张先生辞官。”
“跪下!”太后一拍桌子,“祖宗规矩,岂容你肆意妄为!”
朱翊钧一掀衣袍,跪在她跟前。太后又道:“《皇明祖训》怎么说的?”
朱翊钧道:“凡天子及亲王、后、妃、宫人等,必须选择良家子女,以礼聘娶,不拘处所;勿受大臣进送,恐有奸计。”
“那你还敢?”
朱翊钧道:“没有大臣进送,是我喜欢张若兰,我要娶她。”
“母后也不必为难张先生,此事他的确不知情。”
太后拿自己儿子没办法,只能找张居正的麻烦,偏偏朱翊钧一心维护张居正。
人说爱屋及乌,太后都不知道他是因为张居正,喜欢张若兰,还是因为喜欢张若兰,护着张居正。
朱翊钧转头看相机张居正:“河南清丈土地,数目出入较大,命户部重新核算,明日呈上,抓紧去办!”
“是。”
张居正赶紧退下了,虽然此事与他有关,但他也实在不想夹在这对母子中间。
对于两个孩子的事情,张居正虽不知情,但其实早已看出一点苗头,所以才阻止朱翊钧和张若兰见面。
可怎么也没想到,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他位居首辅,嘴上说受先帝所托,辅佐皇上,事实就是独揽大权。
他要实现自己安邦定国、经世济民的理想,手中必然要有权力。
民间有一首讽刺他的诗,是说:“状元榜样俱姓张,未必文星照楚邦。若是相公坚不去,六郎还作探花郎。”
他让儿子一甲及第,并未觉得有什么,凭诗书传家,他自信自己的儿子有这个本事。
可他从未想过,要让女儿做皇后。
张若兰一直以来不肯嫁人,他就隐约察觉到了异样。那时只觉是女儿心气高,寻常读书人瞧不上。
后来才发现,她心中有人,还不是一般人。
若换了平时,张居正是该生气女儿与人私定终身,现在的问题是,一旦此事传开,他又将被整个朝堂群起而攻之。
思及此,张居正又忍不住叹一口气。这大概就是命中注定,在万历五年,他该有此一劫。
上一世,是他爹,这一世,是他那宝贝闺女。
文华殿内,太后被儿子气得头疼,一手支在扛桌上,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张若兰,你想都不要想。就算我同意,朝廷上下也不会同意。”
朱翊钧仍跪在地上:“所以母后,你究竟站在哪一边?”
“此话何意?这是祖制,不是你……”
太后话说一半,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低头去看朱翊钧,眼中满是震惊与惊惶。
第277章 太后愣了片刻:“……
太后愣了片刻:“你……”
她实在不知说什么好:“你这是何必呢?”
朱翊钧无所谓的耸了耸肩:“祖制不让做的,我都做了个遍,我就是要告诉那帮大臣,两百年前的东西,到今天,早已经不适合大明。”
“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谁再敢拿祖训跟我作对,我就让他去孝陵侍奉祖宗。”
“……”
太后怔愣良久,没有了刚才的愤怒和气势,凝望着朱翊钧。
朱翊钧出门一趟回来,长大了,也让她有了陌生感,她愈发猜不透儿子在想什么。
“你起来吧。”
朱翊钧扶她坐下,自己坐在另一边炕上:“三代以下,称贤主者,汉文帝、宋仁宗与我明之孝宗皇帝。”
“……”
太后看着他,困惑不已。明明在说他的婚事,怎么又一杆子支到孝宗那儿去了?
“我倒觉得,‘贤主’二字,有待商榷。”
“钧儿!”听到这话,太后钢压下去的火气又直往头顶蹿,“你身为国君,怎可妄议祖宗?”
朱翊钧赶紧端了茶盏送过去:“母后不要动怒,听我说完,你再看看有没有道理。”
今儿文华殿备的是新鲜的莲子茶,没去芯那种,清热祛火。
朱翊钧道:“自从做了皇太后,母后愈发容易动肝火,李时珍说了,这样不好,尤其对妇人而言。”
“不都是被你气的!”
“……”
朱翊钧接着刚才的话题说道:“对于大臣而言,孝宗是明君,对于大明而言,不是。”
说完他又被太后瞪了一眼,赶紧解释道:“《孝宗实录》上写着的,又不是我编的。”
“成化二十二年,太仓储粮两千余万石。弘治十四年,民生凋敝,盗贼纵横,仓廪空竭,无数年之积。弘治十八年,孝宗驾崩,无钱治丧,只能从俭操办。”
“母后可知,钱都花哪里去了吗?”
太后不知,只说:“赈济灾民、边关军饷、兴修水利……这些不都需要花钱。”
朱翊钧却道:“朝天等宫,泰山武当等处,修斋设醮,费用累千万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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