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未眠灯
马贩听她语气坚定,心里暗自皱眉,这瞧着不肯多花一个铜板。
可是二百两,应该还可再高些……
马贩将目光转回林易之身上,“小郎君,那位小娘子欲出二百两银子,你若是想买,往二百两上添加一些,我考虑卖给你。”
林易之哪能不清楚那马贩心里的算盘,对方是想着竞价呢,不过这匹白马他确实要拿下,且不说主子嗜马,就单是这优良的种公亦有大用处。
“你这人怎能如此?”林易之刚说完,忽然瞥见裴莺身后不远的过大江,面色剧变。
“你等我一刻钟时间,我去去就回。”只给马贩留了一句话,林易之匆匆往外走。
马贩瞠目结舌。
众人面面相觑。
“他这是不买了?”
“是否囊中羞涩,因此遁走了?”
“不像囊中羞涩,刚刚那个小郎君我认得,一个月前他在马市花了百两买了匹好马。”
“但他现在走了。”
孟灵儿见他走了,顿时开怀:“二百两将它卖我,如何?”
马贩迟疑,“小娘子,方才那小郎君让我等他一刻钟,好歹他与我有缘,这一刻钟不能不等。”
孟灵儿被他气笑。
有缘人?一个卖家,一个买家,谈什的有缘人,分明是想看看他能不能回来罢了。
但对方不卖,她也没办法强买强卖,最后还是得等。
孟灵儿自己等没问题,但她娘亲还在。
“娘亲,不若您先和武南然到马市阓旁的茶舍那处,待我买了马我再去寻您。”孟灵儿对裴莺说。
裴莺摇头:“无妨,只是一刻钟罢了。”
看热闹的人有些散了,有些闲着无事,不介意多等一刻钟。
一刻钟未至,林易之回来了,他还领着一人回来。
身着黑袍的青年身影颀长,已是成人之姿,他眼型偏狭长,是窄刀似的薄情眼,鞶带束起劲腰,腰悬玉挂,装扮雅致,但气质硬朗有武将之风。
马贩见之心头一喜,知晓这肯定是那蓝衣小郎君的主子。主子都出来了,还忧心这马卖不出去吗?
但这念头刚起,却见这黑袍青年连一个眼神都未给他和他的白驹,而是将目光放在了先前欲和他争购马匹的小娘子那方。
只见对方露出一个笑容,浑身冷漠疏离似顷刻间散了,他揖了一大礼:“明霁拜谒裴姨,方才小仆不识好歹,还请裴姨莫要放于心上。”
孟灵儿错愕难掩。
裴莺亦是愣住,但很快反应过来。霍霆山有两个儿子,小的叫霍知章,大的好像是叫霍明霁。
裴莺打量不远处的青年,他亦是高大的,不过可能因着青年人还在发育,体型和霍霆山那等年岁的男人相比要单薄些。
或许是上战场少些,也或许是随了生母,他的皮肤要略微白皙一点。但锐利的眉眼和霍霆山很像,父子俩皆是黑长的浓眉,且眉骨深邃。
“原来是明霁啊,不必多礼。寻常买马罢了,谈不上冒犯。”裴莺转头和还没回神的女儿说,“囡囡,给大公子见礼。”
孟灵儿浑浑噩噩见完礼。
所以方才那个买马的男仆,居然是她未来大兄的部下?
人群里忽然有人道:“那是霍大公子!”
玄菟郡喊得上名头的“霍家”,也就那么几家,而这几家其实都属于同枝,只不过后面分了旁系,能称之为“霍大公子”的,唯有霍幽州的长子。
周围一片哗然。
听闻他们的霍幽州下个月大婚,成婚对象是名满长安的裴女,莫不就是这一位?
一道道目光霎时落在裴莺身上。
霍明霁给了林易之一个眼神,后者立马和马贩交涉,要买白驹。
那马贩得知买家竟是幽州牧之子,忙把价格降到了一百八十两。
少些就少些吧,反正又不是没得赚,唯有幽州稳定了,他往后的生意才能长久。
霍明霁牵来白驹,笑着将缰绳递给孟灵儿,“孟家妹妹,此良驹为我赔礼,还望收下。”
*
州牧府。
卫兵火烧似的直奔州牧府书房,霍霆山在书房里听闻来报,让人进来。
“大将军,八百里急报。”卫兵因着方才的疾驰气喘吁吁。
霍霆山眉心一跳,“何事?”
“大将军,陛下他山陵崩了。”
霍霆山眼瞳微微收紧。
赵天子,竟在这时候驾崩了?
第86章
州牧府, 书房。
“本以为还要再等一两年,没想到赵天子龙体欠安如此。他一死,长安里有好戏看了, 太子为继后所出, 虽身为储君, 但懦弱无为, 且背后无母族支撑;五皇子及冠之年,个人能力倒不错, 身后也有一批势力, 但最为赵天子不喜, 这遗诏想来不会和他有半分关系;而丽贵妃所出的十皇子得盛宠, 还背靠元后纪家,但十皇子年幼,如今只有八岁。”
“如今朝中由纪羡白和崔安二人把持朝政, 纪羡白一定会支持十皇子, 至于崔安……”
说话的人笑了笑, “宦党之前将大部分心思放在笼络赵天子身上, 如今怕是也乱了阵脚。”
“崔安会扶太子。”柯左笑道。
“如今朝中只有三位皇子, 五皇子身后本就有一批势力,此时再去扶五皇子已迟,算不得雪中送炭,唯有太子孤立无援, 又懦弱好拿捏。”
“是极。”公孙良抚了抚自己的羊胡子, “接下来的局面,便是三方之争, 某私以为十皇子胜算会大些。”
“丽贵妃宠冠后宫多年,赵天子驾崩之时她在侧, 就算赵天子走的急,她后面也能拿出一张遗诏来。加上纪家坐大多年,不止养了大批私军,还把持了半数的皇城守军,只要够心狠手辣,直接来一回宫变,杀了太子和五皇子,任其他人再恼火也是大局已定。”
陈世昌想起一事,“之前听闻十皇子是丽贵妃和纪羡白所生,也不知这传闻是否可靠。”
柯左回忆道:“若某没记错,传言是十皇子出生后不久流出,且多年未灭,想来并非空穴来风。不过十皇子是否纪羡白之血脉并不重要,他扶年幼的十皇子,和扶一傀儡有什区别?到时便是挟天子以令诸侯。”
“走到这一步,总归往后的路明朗了许多。”
这话获得了所有人的认同。
赵天子在时,各地豪主且不论暗地里搞什么小动作,但明面上皆是对赵天子俯首称臣,维持着该有的体面。
如今赵天子山陵崩,正统陨落,那层本就岌岌可危的平衡已然被打破。
想也知晓,接下来各地都会有动作,他们也已到了大显身手之时。
书房里议论纷纷,不过说着说着,众人慢慢静下来。
因为他们发现,坐于案几之后的男人自从告知他们赵天子山陵崩的消息后,便没再说话。
他面无表情,脸上不带一丝喜色,目光甚至还略微阴沉。
显然,赵天子山陵崩的事并不能令他开怀。
主公为赵天子山陵崩而抑郁?那自是不可能的,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主公的抱负。
不是赵天子,那就是……
几乎所有人都想到下个月的初八。
六月初八,主公和主母大婚。
天子山陵崩是国丧。
大楚有律例,君王驾崩后,国丧以后百姓半年内禁嫁娶,为官者则要更久些,得等十个月。
现在天子驾崩,主公的婚期岂不是……
“咯、咯。”霍霆山曲起指骨在案上重重地敲了两下。
这两下后,本来就静的书房更静了。一道道目光落在霍霆山身上,等待着他的决策。
霍霆山沉声道:“赵天子山陵崩之事,你们自己知晓便可,踏出这个书房后,我不希望从任何人口中再得知此事,记住否?”
众人心头一震。
主公这是想当无事发生,下个月继续成婚?
陈世昌斟酌开口,“主公,此事我们可以守口如瓶,但玄菟郡这般的大,南北来往的商贾众多,一定会有从长安来之人,此事……瞒不住。”
霍霆山转了转手中的扳指,“天子驾崩之事是八百里加急传至幽州,寻常商贾绝不会有这般的速度。今日是五月二十六,距离下月的初八还有十二日,时间上尚可。”
他想到了那份和离协议。
她肯和他成婚,是形势所迫,是因着有“赵天子可能会纳她入后宫”这座大山在头上压着。
如今山陵崩,那座大山没了。
她若是知晓了这个消息,肯定会和他说不必和离那般麻烦,因为可以直接不成婚。
柯左这时开口,“凡陆行之程:马日七十里,步及驴五十里,车三十里。水行之程:舟之重者,溯河日三十里,江四十里,余水四十五里;空舟溯河四十里,江五十里,余水六十里;沿流之舟则轻重同制,河日一百五十里,江一百里,余水七十。”①
“长安到幽州的玄菟郡,相距千里不止,这般一看时间上确实宽裕。但是主公,您要成婚之事并非秘密,如今天子驾崩,难保有心人会将之加以利用,对主公您不利。”柯左拱手作揖,“不过是十个月罢了,请主公三思,再等上一等。”
在柯左看来,一载春秋转眼就过去,主公回了幽州,未来主母又待在玄菟郡内,那是再稳妥不过了。
等上十个月又有何妨?
但柯左拜下后,却意外的没听见一众同僚附和他。
一个也没有附和的。
他面上不住露出愕然,心道这般简单之事,怎的他们都想不明白?
柯左已拜下,别人看不见他脸上神情,自然他也看不见旁人的。
因此他没有看到,公孙良和陈世昌等人皆面露迟疑,再看了眼案几之后的男人阴沉的脸色后,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沉默。
他们和柯左不同,柯左是后面才来的,因此不太知晓那位裴夫人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