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未眠灯
裴莺转头和他对视,认真道:“霍霆山,在我那个地方十八岁才是成年,代表着成人,能单独办许多事。不谈我那边,就是你这里也二十才及冠,他还是个少年郎,你莫要对他要求太高,且孩子牵挂家里是好事,你不得破坏家庭和谐。”
霍霆山眼皮子跳了跳。
他就说了一句,她后面有十句等着他。
夫纲不振。
“大将军、主母,外面有人求见。”辛锦来报。
不知晓是否裴莺的错觉,她觉得辛锦的声音有些怪异。
“豪强官吏上门?回绝了吧,日日围上来,扰人清静。”霍霆山不以为意。
然而辛锦却垂着头说,“并非豪强官吏,此人姓孟,自称是孟杜仓堂弟……”
裴莺惊愕。
孟杜仓堂弟?亡夫堂弟。
霍霆山嘴角的弧度不变,但眸色冷了许多,“冀州和荆州并不毗邻,如今时局渐乱,他倒是好本事寻上门来。”
裴莺将案上的信件收好,“去看看吧。”
霍霆山转头看向裴莺,“还请夫人谨记自己方才所言,不得破坏家庭和谐。”
第142章
“我能破坏什么家庭和谐?”裴莺觉得这人莫名其妙, “你知道的,孟家的人我没见过多少。”
霍霆山也随裴莺起身:“如今时局微妙,来者可能不善, 总之夫人不可听信他一面之词。”
不过这话倒是提醒裴莺了, “你方才说得对, 荆州和冀州并不毗邻, 且北川县坐落在冀州以北、将近和幽州接壤的边陲。从那边到沉猿道,需跨越整个冀州和司州……”
除非这位孟家堂弟很早就在外营生了。
霍霆山瞅了眼裴莺, 听她念念有词, 长眉舒展了些。
不管如何, 此人确实要接待, 因为对方还是女儿的堂叔。
孟从南首先见到的是孟灵儿。
十七岁的小娘子和记忆里的小圆墩有天壤之别,如今已袅袅婷婷,宛若新荷般娇艳。
“一别多年, 灵儿还记得南小叔否?你七岁以前我还在孟家, 时常买粔籹给你吃。”孟从南笑道。
孟灵儿看着他的笑脸, 不由一阵恍惚。
她父亲有一个胞弟, 三个堂弟, 一个表弟,而在这般多的弟弟中,这位堂小叔是最肖她父亲的。两人有个七分像,皆是皮肤白皙, 眼眸温和, 眼下弧度饱满,衬得眼睛明亮有神。
他说的话, 她还真有印象。
她记事早,两岁就开始记事了。早年父亲被推举后赴京受考核, 他们这一房人只有她和娘亲在北川县。
当时祖父和叔祖父尚在,两家毗邻而居。她和二房的男丁玩不到一块,因此时常会去寻南小叔家的小柔妹妹玩耍,有时误了饭点,干脆在南小叔家用夕食,吃完再归家。
她六岁那年,叔祖父祖母病逝。处理完后事之后,南小叔一个好友有意和他搭伙去南方营生,后来他们两家人南下,再后面就没了音讯。
“当然是记得的,南小叔这些年过得如何?小婶婶和小柔妹妹可还安好?”孟灵儿看到亲人很高兴,尤其对方不仅肖似她生父,儿时还待她相当不错。
“都好都好。”孟从南连声道,而后又说:“你小柔妹妹年初刚嫁人了,嫁了个小官,算是高嫁。”
商贾嫁官吏,确实是高嫁无疑。
孟灵儿好奇:“何地的官吏?”
孟从南温声道:“益州官吏。当初我离开北川县后,一连辗转多地,最后在益州和荆州的交界地营生。灵儿这些年过得如何?”
“除了父亲不在的那段时日,其他都挺好……”孟灵儿低声道。如今再回想,兵祸之前的居然一切宛如隔世。
孟从南正欲再说,此时却听闻脚步声。
一轻一重,听声音似有两人来。
孟从南忙再次正衣冠。
片刻后,果真见二人从侧廊方向出来,男人高大魁梧,面容刚正俊朗,他着玄黑长袍,左腰别一柄乌鞘环首刀,右侧鞶带上系着一只青竹荷包,分明并无什神情,却令人觉得威压沉实。
若说男人锋芒太盛,令人不敢多看,他身侧的美妇人则完全与之相反,芙蓉玉面好似花树堆雪,她气若香兰,目光流转间仿佛有明澈山泉缓缓淌过,光彩映带左右叫人移不开眼。
不过仅是一瞬,孟从南迅速敛起目光,恭敬揖礼,“鄙人孟从南,见过大将军、将军夫人。”
霍霆山深不见底的黑眸扫过不远处的男人,对于对方的礼拜毫无反应。
他不做声,裴莺却不能也如此。她思索了下称呼,发现叫孟郎君太生疏,颇有“今时不同往日”的翻脸不认人,且方才囡囡脸上明显带着追忆怀念,太冷漠不妥,遂道:“孟小叔何须多礼,请坐吧。”
这话说完,她旁边的男人侧眸看了她一眼。裴莺假装没注意到。
孟从南战兢入座。
裴莺开始说官方话,“虽是多年未见,但孟小叔似一如往初般朝气蓬勃、踔厉奋发,想来这些年过得康顺平和。”
霍霆山指尖点了点凭几扶手,换了个坐姿没说话。
下首的孟从南文雅笑道,“世道愈下,难免有些波折,但总体尚可。我近来听闻夫人随大将军到了荆州,又思及我已有十年未见灵儿,便厚着面皮前来拜访,还望两位勿嫌我唠扰。”
裴莺没有过往记忆,孟从南于她而言完全是个陌生人。
和这类陌生人聊天,除了最初的寒暄可聊,再往后就是两人间的相交之处。
是同乡就聊故土,有熟人就聊熟人。
裴莺本来也想将话题引到女儿身上,没想到孟从南这般上道,于是她很自然也聊女儿。
一起感叹岁月如梭,孩子转眼就这般大了。
在交谈的细枝末节里,裴莺拼凑出些信息。孟从南这一脉早年南下行商,算是阴差阳错躲过了灭门之祸。
孟从南育有一子一女,儿子随他一同营生,女儿比她囡囡小两岁,今年年初刚嫁人。
她囡囡今年十七,对方小两岁,就是年十五。
一及笄就嫁人了。
裴莺因这个年龄沉默了下,话有些接不上了。
旁边的霍霆山完全没搭话的意思,来到正厅后没说过一句话,只慵懒地坐在上首,隐而不发,如同一头盘卧休憩的虎豹。
下首的孟从南不知裴莺为何沉默,容貌清雅的男人垂眸片刻,再抬眸时将话题转到了自己妻子身上,“拙荆近来不巧染了风寒,故而今日未和我一同出门,待改日她病愈,怕是还会再来唠扰将军夫人。”
“无妨,灵儿也甚是思念亲族,你们能来,她都不晓得有多高兴。”裴莺并非没注意到女儿脸上的怀念之色,“对了,你们如今住在何处?”
孟从南回答:“在临江郡。”
临江郡地处荆益交界,但更偏向荆州,和沉猿道有点距离,乘马车两日可至。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裴莺留了孟从南用膳,对方客随主便的从了。
待膳罢,孟从南告辞离开。
裴莺向来有午憩的习惯,今日回房的路上多了一道脚步声,她转身看着本该在书房的男人,“战事在即,霍霆山你怎的看起来还很闲?”
这人却说:“夫人说对了,我如今确实不忙。李啸天已死,司州入我囊中。沉猿道破了,怀古关和东门关两地具有兵临城下,倘若我是丛六奇,定速速派人来与我讲和,再加派兵力守住其余两处险要。”
裴莺想到另外一半的司州士卒,当初李啸天兵分两路,有半数人马往东边去了,“那剩下的司州兵呢?你只杀了李啸天以及当时在他身侧的司州武将,那些剩下被遣走的武将你不管了?斩草不除根,小心旁人记恨你杀他主公,改日让你阴沟翻船。”
霍霆山勾起嘴角:“夫人无需替我忧虑,之前我已传信给雷豫州,驱狼吞虎,剩下的司州兵卒交给他处理便是。”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那部分司州兵缀在雷成双身后,雷豫州肯定得解决。而豫州那边出兵比他从沉猿道领兵前去快多了。
裴莺听出他语气里的悠闲和稳操胜券,却不由好奇:“如今沉猿道已破,你不继续往荆州内推进?”
“且不说方拿下的司州尚需整顿,夫人,你莫不是以为你夫君真想当忠臣?”这人张口就来。
裴莺:“……”
裴莺目光下意识瞥向旁边。
房门方才被他关了,房中除了他和她再无旁人。不过就算有,似乎也不打紧,如今阖府都是幽州的人。
裴莺收回目光,“既然你难得闲暇,那就睡个午觉,好生歇息吧。”
“夫人觉得你那位孟小叔如何?”他忽然问。
裴莺准备解发带的手顿住,“霍霆山,你好好说话。”
这人又开始阴阳怪气了。
“夫人亲口喊的,我不过是复述,何来不好好说话。”霍霆山有理有据。
裴莺眯了下眼睛,忽然道:“那夫君觉得你那位宁二妹妹如何?”
霍霆山:“……”
“夫君当初亲口喊的。”裴莺细眉微挑,见他没话说,继续乘胜追击:“我也是学你的,若夫君你觉得我喊得不妥,合该反思自己是否带坏了头。”
霍霆山轻咳了声,避开称呼的问题,“夫人,虽说那什么孟从南是小丫头的亲族,但对方此时寻上门来,未必没有异心,凡事需多留个心眼。”
“对方一直在荆州和益州行商,如今听闻我们来到荆州,上门拜访很寻常。”裴莺除了发带上榻,“不过我不会和他们接触太多,要是露馅了可不妙。”
霍霆山嗯了声,帮她将床帏放下:“如此甚好。”
霍霆山向来没有午憩习惯,裴莺午睡后,他离开主卧去书房。
“大将军,雷豫州来信。”陈威将信件奉上。
霍霆山拆了信件,一目十行后嗤笑道,“这个雷成双倒是赶着上来。”
对方在信中先谢过他的提醒,说那批司州军收拾干净了,接着说了一番在霍霆山看来屁用都没有的恭维之词后,拐入正题。
雷成双说自己有个嫡女,现年二八,生得很是貌美,在豫州内亦有贤名,女儿倾慕幽州英豪,欲嫁给霍霆山之子。
至于嫁给他哪个儿子,信里没说,那就是哪个都可以的意思。不过按长幼有序的世俗,倘若这门亲事霍霆山点头了,娶亲的那个一定是霍明霁。
信件给一众谋士传阅。
公孙良摸了摸胡子,“主公,某倒觉得可以考虑与豫州联姻。”
霍霆山扬眉,“太和何出此言?”
公孙良道:“其一,雷家祖上曾有过四世三公,虽说近百年对比以前没落许多,但到底高门底蕴在,雷家的门生故史数量依旧可观。其二,豫州的地域在水系之上,江河支流多不胜数,其水军相当繁盛骁勇,听闻更有一支战舟如海上蛟龙般无坚不摧。我幽州男儿虽勇猛如虎狼,却不通水性,与豫州结合正好互补。其三,如今剩下的几个州中,当属豫州和主公领地毗邻,旁的不是太远就是不如豫州有价值。既然二位公子尚未成婚,想来主公应有意让他们联姻,某认为如今时机正正合适。”
霍霆山转了转扳指,沉默不语。
这日霍霆山和一众谋士在书房中待了一下午,直到黄昏降临,书房之门才再次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