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黍宁
她一定会被这样的自己吓到罢。王羡紧闭着眼,不敢看她,心底忍不住想了又想,霎时间万念俱灰。
对于她,他有爱有敬,因爱生敬。他不该在这里,借着药性的名由胡作非为,欺负了她。
慕朝游也紧张得汗湿了衣裳,她的确想要趁此机会拉近与王羡的距离,但并未作出献身的准备。
慕朝游虽然没体验过五石散,但多少对这东西有些了解,她咽了口唾沫,飞快地替他拭身降温,低声说:“我已经叫人去准备了冰块——郎君一直将自己关在屋里头也不是个事,不妨快步走动走动,打个拳练个剑……药性发散出来就好了。”
她的嗓音像羽毛不断挠着他的耳窝。
一簇簇的,四处流窜的火苗,终于堆积到临界点,成汹涌燎原之势。倏地,王羡睁开了眼,忍无可忍一把攥住了慕朝游的手腕。
慕朝游心里一惊,下意识想退让,“郎君?”
王羡却紧攥着她不放,他乌黑的眼在黑夜中仿佛闪着亮光,唇如丹朱,牙齿森白如野兽。
慕朝游被这一眼愣在原地,她突然发现他的双眼是如此黝黑明亮,他的眼睛其实很像王道容,尤其是眼下为欲望沾染,出奇的冷静,以至于冷淡,仿佛漾着淡淡的雾气,深浓如渊,她手中的巾帕掉在地上,不合时宜地呆呆出了神。
此刻,王羡不笑时,眉眼间终于流露出几分父亲般的肃穆。
王羡严肃地将她瞧着,擒住她的手腕。汗水从他乌浓的鬓发间滚滚而下。
他紧紧地瞧着她,男人骨子里的侵略性如一张大网朝她交织而下。
那晚与谢蘅的记忆已经模糊,在酒精的作用下,慕朝游近乎已经忘却了个中的细节。也从未像今日这般,直面如此赤-裸的欲-望,父子二人如出一辙的欲望,令慕朝游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在做坏事,对上王羡的双眼,她感到心慌意乱。
王羡其实并不老,他才三十四五,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他肤白眼媚,乍一看还要更年轻一些,不过二十七八。是他眼里的阅历让他显得宽和年长。
王羡不赞同的将她瞧着,乌黑的双眼深邃如海,如同经由风霜岁月打磨过的宝石,熠熠生辉。
在那一双眼下,慕朝游仿佛真的成了个坏孩子,她忽然感到羞耻,为自己心底的阴暗为自己的盘算而无地自容。
她感到难堪,明明她衣着俱全,却仿佛被这包容的视线一览无遗了。
正当她正意外这样的感受,王羡忽地松开她的手,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苦笑说,“你……你简直是添乱……”
他眼底长辈般的严厉与不赞同褪去了,如同春日化冰的溪水,化成一腔春水柔情。
她看不清,他眼里的宠溺是长辈对待小辈,还是男人对待女人。也分不清胸膛里急促的心跳是恐惧还是悸动。
第101章
王羡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投降了,他认输了。
他不再拘于在她面前表现得如何光风霁月,他知道了, 在她面前, 他永远做不成君子,他只能是个男人, 一个对她有着赤—裸欲—望的男人。
可是这又如何?
他是人,食色性也, 人天生就有欲—望。
他披散着头发,赤-裸着紧实的胸口, 毫不顾忌地在她面前坦诚了自己的欲—望与渴求,忽然感到了一阵久违的释然与轻松快意。
“慕娘子。”王羡忽然喊她。
“王郎君。”慕朝游定了定心神, 给予了他回应。
王羡叹息问: “我能唤你朝游吗?”
慕朝游自然不会拒绝,“任凭郎君意愿。”
王羡倏地露出个难为情的笑模样来, “朝游。”
他犹豫着问, “你能坐过来些吗?”
慕朝游不解其意, 仍照他说的往他的方向挪了一些。
王羡柔声: “对, 再坐过来点。”
待她终于靠到她身边, 王羡犹豫着用自己的指尖触碰了她的指尖。他的心砰砰直跳, 如同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
她的心也一下子加快了。她故作镇定地目视前方,没有表露出抗拒。
王羡松了口气,这才摸索着牵起她的手。
他的大掌宽厚、温暖、像包容着她一样,将她的手紧紧包裹在掌心。
一牵起她的手,他忍不住就笑了。
“郎君何故发笑。”慕朝游紧张得嗓音都有些发干、发细了。
王羡摇摇头, 轻轻蹭了蹭她的指尖。
她的掌心汗津津的, 他体会到了她原来跟自己一样紧张,因而忍不住微笑。
“这样就好了。”就这样拉一拉她的手, 靠在一起说说话,王羡便忍不住心满意足地又叹了口气。
他的欲—望依然狰狞可怖,浑身依旧煎熬,但心却感到了久违的宁静。
静悄悄的月色下,慕朝游跟王羡两个谁都没有说话。正当两个人依偎在一起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那人上楼时步伐轻飘飘得几乎没有任何动静,近到门前时才有一些轻微的足音。
离开了谢蘅之后,王道容去松云院找了一趟慕朝游,张悬月眼神闪躲,让他意识到不对劲。问她慕朝游如今在哪里,她也不肯说,他还是从其他下人口中得知慕朝游来了澹楼。
来时的路上,他不知为何,总感到不安。这不安如影随形,深入骨髓,就像是一抹乌云笼罩着他。
王道容初初还以为是因为谢蘅。但他素来看不上他,也不认为谢蘅这种人就能轻而易举地搅动他的心湖。
谢蘅的存在的确令他感到不虞,王道容快步行走在月下,他已经有些后悔将慕朝游留在主宅里。
他没想到她这么招人,招人也就罢了,偏偏招惹的还都是他身边的人。这种前狼后虎,群狼环伺的光景让王道容心里觉得不快。他思忖着,到底要不要将她干脆藏起来,藏在一个无人的,只有自己能看到的地方。
行到澹楼,书斋的门是半掩着的,王道容毫不犹豫地推开房门。
他走路没声音,犹如一抹游魂乍然现形。
慕朝游跟王羡紧紧地拉着手,悸动过后,她忍不住沉溺在自己的思绪里,正在思索日后的动向,门突然被人从外推开!
门开的剎那,慕朝游和王羡心里都一惊,像一对偷-情的野鸳鸯,慌忙松开彼此的手,下意识抬眼去看来人。
只这一眼,便足以令两人魂飞魄散。
慕朝游失声:“王——”
王羡面色遽变:“凤奴?!”
可已经晚了半拍,王羡凌乱的衣裳,饱受欲望折磨的模样,与二人贴在一起的身躯全都在王道容的视线下一览无遗了。
慕朝游惊愕失色!王道容不是在前院维持秩序吗?怎么会跑到书楼来了?
嗡——
耳畔响起的是蝉鸣的细燥,还是耳畔细小的嗡鸣,王道容分不清、辨不明。他大脑短暂地眩晕了半秒,脚下立足不稳,勉强扶住了门口的花柜这才稳住了身形。
他觉得眼前这一幕荒诞更胜于之前。
他清楚地看到王羡像被捉奸在床一般吃了一惊,一下子慌乱起来,“凤奴?你、你怎会在这里?!”
王道容勉力找回了神智,目光飞快地掠过王羡,看王羡面色潮红,欲求不满,媚色入骨的模样。
他鼻尖动了动,嗅到空气中残余的药物的味道。王道容的面色也一下子变了,他几乎不假思索地一把扯过慕朝游挡在身后,“五石散?!”
少年变了脸色,冲王羡质问说,“你用了五石散?”
情急之下,王羡本想举袖去挡慕朝游,未料挡了个空,王道容上来就对就对慕朝游动手动脚,王羡面色霎时间冷如霜冻,“放肆!”
上回王道容贸然闯入汤池,他已经没跟他计较,这一次他当真是一点尊卑伦常也不顾了。
“谁叫你进来的?!快放开慕娘子!”
慕娘子?王道容一怔。
他突然觉得自己听不懂这三个字了,王羡怎么会叫慕朝游的本姓?
为什么王羡吃了五石散,慕朝游会和王羡待在一起?王羡到底对她做了什么?他欺负她了?
王道容心里微一紧,迅速低眸在慕朝游身上睃巡了一圈。慕朝游静静地站在不远处,衣裳整洁,皮肤洁白,暂无什么异样。
她黑黝黝的眼静静地瞧他,眼底仿佛睇着些淡淡的嘲讽。
王道容心里像被针刺了一下,他强自定了定心神,不去看她,只望向王羡。
“你对她做了什么?”少年浑身气息骤然冷淡如冰。
竟连父亲也不愿喊了。
“放肆!”王羡面色越来越难看,“我叫你进来了吗?!滚出去!”
王道容一动不动,抿紧唇角:“慕娘子与儿子是同辈人,张悬月拎不清,难不成父亲你也拎不清?还是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连那廉耻也不要了吗?”
往常,王道容虽桀骜,但总归还是遵守些父子纲常礼法的。而今他急火攻心,眼前发黑,一时口不择言。
王羡听到他这一番话,气得眼前发昏,“你在说什么胡话——快放开慕娘子!”
“谁叫你进来说这些胡话平白玷污慕娘子名誉的?”
王道容面色铁青:”与其担心儿子玷污慕娘子名誉,父亲倒不如瞧瞧自己如今的丑态!哪有半点为人长的模样?”
“父亲吃了五石散若要行散,自可以去找张悬月——”
啪!
王道容错愕,白嫩的脸上火辣辣的疼痛,飞快地浮现出五个鲜红的五指印,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被王羡一记耳光堵了回去。
王羡轩眉,冷冷袖手:“清醒了吗?是我往日太纵着你,教你言行越来越无状了!圣贤书都叫你读进狗肚子里去了不成?”
王道容僵立在原地。
这一巴掌突然将他扇清醒了过来。王道容不言不语地搁下手,乌黑的双眼静静地盯着王羡瞧了一眼又一眼。
他早该觉察出蹊跷的。
这老头这些时日涂脂抹粉,卖弄风骚,和慕朝游说个话身子恨不得贴在她身上,她走得远了,他的眼睛还要黏她身上。
他不该妄图将慕朝游介绍给王羡。如今倒好,他老子看上了慕朝游。
他与王羡的确没什么感情,但也承认他与那些沽名钓誉的士人不同,勉强也算个真君子。
他心中啼笑皆非,而今这算什么?
是他见色起意,还是她刻意引诱。王道容下意识地瞧了慕朝游一眼。她有些错愕地瞧着他父子二人争执。他一时间也瞧不出她的底细。
王羡内心的惊怒又何尝比王道容要少。他以一副正宫捉奸的架势闯进来算什么事?他能不计较他上一次闯入汤池,但他行事竟越发张狂了!今日反倒质问起他的事来?
这回,不论如何他都不能轻易与他揭过了。
王羡深吸一口气,望向被王道容紧紧拉住的慕朝游,“慕娘子……仆教子无方,你且请回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