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黍宁
他与慕朝游如今看似甜蜜,但这一段关系天然残缺,危机重重,是为抱火寝薪,稍有不慎,必有烧身之患。
王道容心里藏着事,只站在窗前略吹了吹夜风,便回到了卧室。
卧室里伺候着的朱槿最先觉察出郎君的不虞。
朱槿忍不住朝王道容的方向瞥了一眼,见少年神色清淡,抱琴而坐,信手拨弄着琴弦。
心情不快之时,王道容总会弹琴,心事不足为外人语,寄情与于琴弦之上,是个不错的方法。
王郎善乐。
饶是已经无数次听闻过郎君弹奏,再次听到这优美的琴音,朱槿还是忍不住微恍了神。
与常人不同之处在于,王道容的心情越不虞,落在琴弦上的乐声反倒越温柔绵长,少年指下的琴音是如此宁静祥和,婉转多情,恰如江上清风,冬夜飞雪,一派静谧清宁之景。
少顷,少年衫袖拂过玉徵,一曲辄尽,心情也终于一点点平和下来。
朱槿悄悄走出外间,环顾了一眼神色莫名的其余三婢。
三人也听到了内间的琴音,觉察到了王道容的情绪变化。
青雀忍不住好奇率先问道:“王公给郎君气受了?”
朱槿摇头,轻斥说:“莫问这些不该问的,郎君心情不好,你们也少往跟前去凑。”
菘蓝和昌荣都说是。
青雀不满地噘了噘嘴,倒也没反驳什么。
自是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王道容方睡醒,朱槿便捧着张漆案膝行了上来,案中盛放着几株色彩不一的鲜花,花瓣还带着露水,断茎是绿嫩的,正是今日天不亮的时候,特地去花园里剪下来的。
经过这些时日的修养,王道容的双眼已经能隐约看清楚一些近物,只是不能久视。
瞥了一眼案中的芍药,芍药太艳丽,他只取了一支栀子花花簪用以束发。
对镜细细修饰过容貌,确保一切无恙之后,这才驾车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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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越来越热了,古代又没电风扇和空调所言,担心老吕和阿雉中暑,慕朝游便干脆熬了一锅绿豆汤,盛了满满一桶,店里的客人也可随取随用。
另为王道容盛了一碗,装了食盒,他那一碗跟阿雉、老吕一样,都加了甘草。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便等着王道容上门来赴约了。
店里清闲,老吕和阿雉正坐在大堂里,一边喝着绿豆汤一边说着闲话,慕朝游的思绪却忍不住飘散到了昨天。
她其实,隐约能觉察出昨日王道容的不安。
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耿耿于怀没有丝毫意义。
他又不是她爸妈,她凭什么奢求他那时对她无意的情况下还要宠着自己呢?
她当时心里的确起了个小小的疙瘩,所以下意识地收回了手。
可后面别开王道容的手……
完全是她有意为之了。
慕朝游也想不出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行为,心里好像有一个小小的,邪恶的灵魂在一瞬间占据了自己的身体。
挥舞着手臂不断叫嚣着,“伤害他!”
她不是圣人,当然也会有一些阴暗的念头。
是的,那一瞬间,她想要伤害王道容。
或许是少年呈现出的姿态太过温驯可欺。
曾经清冷淡漠的人,在剎那间流泻出显而易见的不安。
他不再如昔日一般不可捉摸,冷硬如冰,贵不可攀的王家六郎,他的情绪正为她的一言一行而牵动。
这感觉十分奇妙,正如王道容将脸颊贴在她掌心一样,这是个近乎于臣服的,近乎于引颈受戮的温驯姿势。
生理上如此,心理上更是如此。
王道容性格内敛,善谋多思,以清冷不动的表现包裹自己的喜怒哀乐,情绪的外露是大忌。
他不会不知道这样做的坏处,但他仍这样做了,他在默许她掌控他。
他摧毁她不比碾死一只蚂蚁,掸去衣上的一粒尘埃来得困难。
而她摧毁他,也轻而易举地就像是随手摘下道旁的一枝花。
第060章
人一旦有了这样的权力, 无数的恶念便会应运而生。
更遑论他曾伤害过她。
更遑论,他生得这样美,任何人都有将美好的事物撕碎的邪恶本能。
意识到这一点, 令慕朝游心中微感战栗, 这些念头不过一晃而过,快得好像只是她的错觉。
在觉察出他的不安之后, 下一秒她便故作轻松地答应了他的邀约,想要安抚他的情绪。
而王道容紧绷着的身躯果然一点点松弛下来。
这让慕朝游情绪更加复杂了:“……”
如今的王道容在她眼里简直像一只黏人的白猫, 她的回应便是手里的逗猫棒。
她可以新奇地指挥逗猫棒的来往,自如地切换冷淡亲近的情绪, 而换取王道容不同的反应。
慕朝游一直坚信一个道理。
这世上唯有真情不该被践踏、看轻。
正因为她之前所身处的时代是个人人自保,羞于谈爱的时代, 在她看来能勇敢去爱的人都很了不起。
她是那种别人报之以五分真情,便回之以十分真心的个性。
既然王道容是出自真心, 那她也必定会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待他好。
正出神间, 王道容的马车业已到了门前。
慕朝游便不再多想, 提着食盒三步并两步上了马车。
一进门, 一股浓郁的栀子芳香铺面而来。
王道容替她撩开车帘, 轻柔呼唤:“朝游。”
待她坐定, 便又从袖笼里掏出一张手巾,替她拭去额角的汗水。
他的视力已经多少恢复了一些,隐约能瞧见她手里的食盒,不解问:“这是?”
慕朝游干脆揭开食盒送到他面前,展示给他看, “是绿豆汤, 下面还有一些吃食,我记得你嗜甜?”
王道容垂着眼专注地盯着那绿豆汤看了半晌, 像是要把这碗绿豆汤瞧出花来。
看得慕朝游险些忍不住说,她没下毒。
他这才抬眸回答说:“是,父亲说我不像北人,倒更像南人。”
南北之争,果然是古往今来永恒的话题。
慕朝游:“你毕竟幼时就来了江南,口味受江南影响也是人之常情。”
两个人又絮絮地说了些家长里短的话。
在这之前慕朝游做梦也没想到王道容会和她说这么多,对他来说没有营养的废话,但他眉眼是认真模样,听得很专注。
她说起店里遇到的奇葩顾客,说起阿雉和老吕,一说起来忘了剎车,说了一大堆。
隔了好一会儿,慕朝游才意识到不对劲,有几分心虚地讪讪闭了嘴,“抱歉,是不是还挺无聊的?”
王道容摇首:“听朝游说话,妙趣横生,颇为有趣。”
他心里亦觉不解。明明乏味的小事,为何经由慕朝游说起时,却引得人情不自禁,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呢。
王群的到来,让王道容从昨夜到今日,心情都不算太美妙。
可刚刚他隐约瞧见她朝自己奔来的时候,一切的心烦意乱,犹如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奇异般地抚平了。
他看不清她的眉眼,她的容颜,视野中是一团濛濛的鹅黄,她今日穿的黄衫,是阳光的色彩。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像接住了一团烫手的太阳。
“快喝吧。”慕朝游将那一碗绿豆汤又往王道容面前送了送,顺便也将勺子递给了他。
王道容这才低头喝起来。
一勺勺喝得很慢,心里泛起一股淡淡的,很熨帖的暖意。
喝完这一碗绿豆汤,王道容也从袖笼里拿出来了样什么东西。
慕朝游定睛一看,是一条玉铃兰手链。
“怎么想到……送我这个?”她茫然问。
王道容示意她伸出手来,视野未明的情况下,仍磕磕绊绊地坚持地给她系上了。
慕朝游没有自告奋勇打搅他说自己来。
待王道容系好,她新奇地晃了晃手腕,白玉温润,一朵朵可爱的铃兰点缀在腕间,花蕊中藏着小小的撞珠,当啷啷撞出清脆舒扬的玉声。
王道容这才握紧她的手解释说,:“我双眼难以视物,朝游你戴着此物——”
“是怕我走丢吗?”她开玩笑说。
王道容淡弯了唇角,续说:“不论日后你身在何处,容也好逐玉声来寻。”
慕朝游搁下手,正色瞧了王道容一眼,瞧他乌发如春江,眉眼如春月,娴静如春花照水,眼上的白纱令他多出几分脆弱。
仔细一看,今日他鬓角竟然还簪了一朵栀子花!
香得张扬馥郁。
难怪她甫一进车厢就闻到了一股栀子花的味道。
她心中不自觉就升腾起点骑士精神来,一本正经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