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姚颖怡
那一夜,符燕升辗转反侧,亲随悄悄进来,对他低语:“王爷没睡,让人送来了两个姑娘……”
符燕升眼神更加冰冷。
晋王好洁,他要的姑娘,绝不会是青楼楚馆里的,他只要良家子,最好还是读过书、精通琴棋书画的。
在真定府时,仕绅们送来美女,晋王一并婉拒。
那时的晋王还要维持谦谦君子的形象,就连从仕绅手里敛财都是温和谦卑的。
那时的晋王踌躇满志,胜利在望,那时的他已经在尝试做一个仁义君主了。
而现在的晋王,却已经变了。
他命人在保定府大肆敛财,不给钱就抄家。
有个钱家,出过三位进士,十几个举人,钱家现任家主就是一位致仕的翰林。
晋王张口就要三万两银子,钱家婉拒。
在所有人看来,这其实就是讨价还价,钱家不会真的一毛不拔,三万两太多,一万两还是能拿出来的。
可是晋王却连讨价还价的机会也没给,直接派人抄家,一群如狼似虎的兵士冲进钱府,摔摔打打,四处翻找,就连女子的闺阁也不放过。
那钱家都是读书人,哪里见过这种场面,钱翰林出来理论,不知被谁推了一把,摔倒在地,后脑勺磕在台阶上,一命呜呼。
钱家两个尚未出阁的女子,不但被冲撞,还被人看到了脸。
带队去抄家的人见抄到的财物远远不值三万两,便提出要把那两个钱小姐一并带上抵债,钱家的公子们上前阻拦,被打得皮开肉绽,两个钱小姐见状,双双撞了柱子,香消玉殒。
而接连的失败,让晋王已经懒得再去维护良好的君子形象,他气急败坏,满腔的愤慨需要渲泻。
因此,每当晋王暴怒之后,便会让人送女子过来,送过来的都是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而这些送女子来的人家,多半是存着想要借此攀龙附凤的心思的,然而,他们多半要失望了。
据符燕升所知,晋王对女子没有多少兴趣,只是发泄而已,发泄之后便弃如蔽履,懒得再多看一眼。
封妃什么的,真的是想多了。
这些女子,几乎都是在第二天便被送回家去,若是晋王心情好,会赏点银子或者一两件物事,若是心情不好,连这一点点赏赐也没有。
如果说刚开始时还有人想要家凭女贵,接连几次之后,便没有哪家心甘情愿把精心培养的女儿送过来了。
既然没人送,那就只能硬抢了。
于是负责采办女子的人,一旦有了目标,便提前准备。
比如抓到那家的把柄,在比如让赌坊出手拉了那家的父兄入局,令其欠下高额债务,越是书香门第的男丁越是容易入局,他们心思单纯,不知人间险恶,更不知人家的目标不是他们,而是他们的姐妹。
到了晋王又要女子的时候,赌坊的人便会登门逼债,而那些人家最好面子,能用女儿救儿子,他们不会拒绝。
就像今天送来的这两个便是如此,她们都是家中庶女,听说可用她们抵债,嫡母毫不犹豫就把她们推了出来。
符燕升想到这些事,长长地叹了口气。
次日,两顶小轿抬出临时的王府,她们被送回到自己家里。
可能昨天晋王的火气太大,而她们又哭得太惨,所以晋王不但没能消气,反而越发愤怒。
她们被打得鼻青脸肿,当然,也是没有赏赐的。
轿子停在家门口,可却大门紧闭。
两人敲门,直到有邻居闻声出来看的时候,大门才从里面打开,也只有一道缝。
老家丁压低声音说道:“两位姑娘,老爷说你们令家门蒙羞,昨晚就已经让人给族里送信,把你们从族谱上除名了,两位姑娘,还是快些离去吧,否则……”
后面的话,老家丁不忍再说,可是两位姑娘已经明白了。
这道门,要么不进,要么就是死。
两人在左邻右舍的指指点点中走出巷子,她们不知何去何从,更不知道老天为何要这样对待她们。
作为庶女,她们一向小心翼翼,努力让自己做个透明人,可是当家里出事的时候,她们这两个透明人还是被推了出来。
而现在,她们没用了,她们成了令家门蒙羞的罪人。
“姐姐,我不想活了。”妹妹抽噎。
“嗯,可我们不能死在这里,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再死。”姐姐柔声说道。
“好,可我们去哪里死呢,这城里到处都是人。”
街上的人似乎都在看她们,窃窃私语。
她们不敢抬头,只能低头走路,身上的疼痛传来,明明是平坦的道路,可是她们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荆棘上。
作为庶女,她们几乎没有社交,更没有出门的机会,这偌大的保定府,是她们从小到大生长的地方,可她们却两眼一抹黑,哪里都不认识。
“姐姐,那边有个井台,咱们去投井吧。”
姐姐望过去,见井台边有人在打水,她摇摇头:“咱们投了井,以后谁还敢来这井里打水啊,你看这条街只有这一口井,大家做饭洗衣都靠它呢。”
妹妹想了想,说道:“咱们去石门寺吧,石门寺后面有片林子,咱们在林子里上吊,顶多就是被寺里的师太们看到,师太们心善,会给咱们超渡的吧。”
姐姐点头:“好,我们去石门寺。”
除了家以外,石门寺是她们姐妹唯一熟悉的地方,每年观音诞,嫡母都会带领全家女眷去石门寺。
第231章 石门寺开
石门寺是整个保定府唯一一座位于城内的寺院。
今天不是初一,也非十五,山门只开了两道侧门。
姐妹俩还没有走上石阶,便看到一面硕大的牌子,上写“铁板神算”四个大字。
两人还以为走错了地方,若是往常,她们肯定会确认一下再上去,可是今天她们死意已绝,反而没了太多顾忌,两人迎着那面牌子走上石阶,这才看到,那铁板神算牌子后面有个人,那人邋里邋遢,一袭脏兮兮的道袍,油哒哒的头发用桃树枝挽成道髻,乱蓬蓬,鸟儿没在上面筑窝可能是因为油多太滑站不稳。
这副打扮,再加上那面大牌子,这人的身份显然是个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正和一名师太说着什么,师太还年轻,喜怒都在脸上,眼神里都是嫌弃,一副想让那人快些离开的样子,可算命先生偏就不走,嘻皮笑脸,甚至用手死命地抠着门框,随时都要撒泼打滚。
年轻师太被他缠得没有办法,正在无奈间,一眼看到了这姐妹二人。
看到两人鼻青脸肿,年轻师太忙道:“两位施主,可是遇到难事了?”
姐妹俩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总不能说,我俩是来你们这里上吊的吧。
都是涉事未深的小姑娘,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她们眼中的为难和尴尬。
那算命先生啧啧两声,对年轻师太说道:“她们这一脸的伤,一看就是受伤了,你还问个啥?对了,别怪我没提醒你啊,你去问问在你们这里借住的居士里,有没有懂些医术的女居士,若是有,就带她们过去,虽说是居士,可毕竟也是俗家的身份,俗家对俗家,总比你们这些出家人要方便一些。”
年轻师太快要烦死这个算命先生了,怎么看都像是个老骗子。
不过,这老骗子说的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这两位小姑娘一脸的伤,说不定遇到了难以启齿的事,她们都是从小就出家的,有些事情其实不太懂,正如这老骗子说的,俗家对俗家,反而比出家人要方便。
“那倒是巧,我们这里住了一位杜居士,她懂医术,贫尼前几日有些不适,用了杜居士给的方子,缓解了许多。”
听到年轻师太说起杜居士,算命先生眼里闪过一道光彩,可惜年轻师太并没有留意。
姐妹俩一脸茫然,她们是来上吊的,怎么就变成看病了?
“贫道观两位姑娘面相,都是有福运之人,年少时坎坷,兄弟六亲不得力,自立家计出外方好,有贵人相助。”
姐妹俩俱是一怔,她们确实是兄弟六亲不得力,但她们还有福运,还有贵人相助?
妹妹忍不住想要再多问几句,可那算命先生却冲她们摆摆手:“去吧去吧,跨过这道坎,你们的福运在后头。”
年轻师太直蹙眉,这老骗子该不会是想在这里摆摊算卦吧。
她连忙对姐妹俩说道:“两位施主,请随贫尼进去。”
姐妹俩有些无措,看看师太,又去看那算命先生,却见算命先生已经重又拿起那面铁板神算的大牌子,摇摇晃晃走下石阶。
年轻师太又在催促,姐妹俩只好跟着她进到寺里。
很快,她们便见到了那位懂医术的杜居士。
杜居士已经有些年纪,但依然面容姣好,笑起来眼角已有了深深的纹路,却显得越发慈祥。
她拉过姐姐的手腕,姐姐下意识地想要抽回去,可是没有拉动,这位杜居士看着柔弱,力气却很大。
杜居士诊了脉,便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姐姐羞得满脸通红,头垂得低低的,眼泪滴滴哒哒落到鞋面上。
杜居士也给妹妹诊了脉,妹妹忍不住抽噎起来。
杜居士拍拍她们的手,柔声说道:“无妨无妨,我给你们先开副方子,你们先把药喝了,调养两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闻言,姐妹俩忙道:“我们不用吃药,您别浪费药了,我们不值得。”
杜居士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也知道你们想做什么,因为我和你们有过相同的经历,只是那时我只有八岁。”
姐妹俩惊讶地望着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位保养得宜,一脸福相的太太,竟然也曾有过和她们一样的经历,且,那时只有八岁,八岁啊!
“怎么可能?您,您不像”
杜居士再次拉过她们的手,说道:“我爹去得早,我娘带着我改嫁,八岁那年,我娘亲手把我送给了她改嫁那家的小叔子,只是为了分家时多得两间屋子我流了很多血,他们以为我死了,用草席裹了,把我扔到乱葬岗。
也是我命大,冷风一吹,我醒过来了,自己爬到了路边,于是我遇到了大当家,大当家救了我,她把我带进了惊鸿楼,让楼里的嬷嬷照顾我,我在惊鸿楼长大,后来还接管了惊鸿楼。”
听到“惊鸿楼”三个字,姐妹俩一下子从故事回到了现实。
虽然她们鲜少出门,可也知道惊鸿楼,因为家里的兄弟们时常显摆他们在惊鸿楼里遇到了某位名士,某位大儒。
同样,她们也听说了惊鸿楼被烧毁的消息。
“您是……”她们下意识地看向杜居士。
杜居士微笑:“我叫杜惠,以前是惊鸿楼的大掌柜,不过我已经退休了,现在的大掌柜是我的徒弟文秋。”
姐妹俩没听说过杜惠,亦没有听说过文秋,但是她们知道惊鸿楼。
所以这位杜居士不是骗子,更没有为了安慰她们胡编故事,是啊,那么难堪的往事,谁会硬安到自己身上呢。
妹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杜奶奶,我和姐姐也能活下来吗?能吗?”
她只有十三岁,姐姐也只有十五岁,她们的人生刚刚开始,如果可以,她们谁也不想死。
“好孩子,这才哪到哪啊,等到你们到了我这个年纪,经历得多了,回头再看,这也不过就是扬帆千里经过的一个小险滩而已,或许受了伤,吃过苦,但能有几人是真的一帆风顺呢,大多数的人,就如你们,就如我,都是从跌跌撞撞,到越走越稳,只是有的人挺不住早早退场,而有的人却乘风破浪,一路坚持走到了终点。”
寮房里有些清冷,但是杜惠的声音,却如严寒中的一股暖流,潺潺而出,滋润进姐妹俩冰冷的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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