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行有道
徐宁意识到地震来了,古代有个专门的说法,叫地龙翻身,碍于认知有限,以?为是恶龙在底下咆哮作乱。
事实上也不比恶龙好多?少。
徐宁冷汗涔涔,虽然知道巴蜀是个地震多?发区,没想到这么快就让自己遇上了,当务之急得先疏散群众。
一面吩咐侍卫排好队将人送出?去,这种时候队形成了摆设,即便用武力威慑,人在恐慌之下却是不管不顾的,依旧踩踏跌倒了不少。
喧闹声此起彼伏。
这样子哪里走得完,徐宁只能?呼吁众人冷静,暂且躲到花厅那些?宽大的桌椅下头——幸好汪云海留下的家具都是上等?货色,结实耐用,不曾偷工减料。
她抱着阿笨,阿笨搂着她的脖子,奇迹般不吵不闹,乖乖在她怀里躺着。
徐宁望着他那双温顺灵巧的眼眸,忽然觉着这小子莫非真有些?神通?莫非他是猜到地震快来才故意拖延的?
否则这会儿众人已?经入席,可没那么容易走脱。
第154章 见识
地?动并未持续太久, 在徐宁的感觉却仿佛过了一整年,等到桌椅的摇撼停止,耳边仿佛仍有种隆隆作响的错觉, 脚底也跟踩着棉花似的,分外酸软。
她?战战兢兢抱着阿笨从桌底下出来, 眼见齐恒进门, 几乎是乳燕投林般朝他怀里扑去。
没办法?,作为甚少经历过天灾人祸的新时代好好青年, 骤然逢此剧变,怎叫她?不心?惊胆战?
等她?把齐恒的肩膀哭湿了一大片, 渐渐停止抽泣时,她?才猛地?醒过神?来,大伙儿都看着呢,多尴尬!
齐恒面?色微微发红, 又不好将她?推开,说不出是甜蜜还是得?意, 总之,还不坏。
众夫人都知趣面?壁, 眼观鼻鼻观心?, 没看出来王妃娘娘是这样娇嫩粘人的性子啊, 往常杀伐决断莫不是装出来的?
又有些惆怅, 到底是年轻夫妻,恩爱未减,像她?们成婚已经七八年的, 感情都消磨得?差不多了, 哪还学?得?出这种做派?
徐宁含羞带怯从他怀里起来,总算记起正题, “你们没受伤吧?”
齐恒当然不必问,看模样就好得?很,况且男宾席在外头,多的是空档躲避。
女客的情况也不十分严重,倒有大半是在惊慌逃跑中踩踏扭伤的——徐宁预想?中的天塌地?陷并未发生,而担心?的梁柱也无一根倒塌,不知是这屋子太结实,还是震级没那么厉害。
受伤最?重的当属郭氏,她?是被那块匾额砸伤的,方?才安夫人急着逃跑,浑然没注意头顶牌匾将要掉落,郭氏提醒不及,生生帮她?挡了一下。
解开衣裳一瞧,肩胛处老大块淤青,甚是骇人,不知是否伤筋动骨。
安夫人分外羞愧,张了张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刚才她?蓄意挑衅,给了人家那么大没脸,人家却不计前嫌倒过来救她?,显得?她?枉做小人。
郭氏让侍女帮自己敷了金疮药,若无其事起身,“你不用放在心?上,刚刚那种情况,是条狗我也会救。”
安夫人又是感动又是气愤,她?知道郭氏意在帮她?解围,不想?她?有心?理负担,可是比作狗会否太过分了点?
她?偏不承这个情,转头就让侍女取来一千两银票,要给郭氏当饯别之资。
郭氏也没拒绝,京城居大不易,孤儿寡母总有许多用钱的地?方?,有人乐意充冤大头更好。
好好一场周岁宴偏生被打?搅,宾主心?里都不痛快,但既是天灾,也无可奈何——张衡的地?动仪也只能?作震后预测,地?震发生之前却是谁都无法?未卜先知的。
只可惜抓周还没抓完,难道再摆一桌宴?
徐宁抱着阿笨甚是吃力,待要将他放下,却发现小团子手心?牢牢握着什么,正是一支乌油油的狼毫笔。
想?必方?才从桌上滚落时,凑巧被他抓住的。
徐宁笑容满面?,“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咱们的孩子日后必会勤学?苦读。”
齐恒深以为然,不错,很像他,这才是他的孩儿。
目睹了前因后果的夫人们笑得?一脸尴尬,当然谁也没傻到戳破,眼看静王殿下是个耙耳朵,何必自讨没趣?
筵席虽未开张,宾客也不敢久留了,怕再有余震什么的,与其命丧于此,不若回家都更安全。
徐宁也没强留,只人家红包都送了,空空荡荡回去怎么能?行?索性让后厨将各种菜品打?包,各人分送几样,这也就算沾沾喜气了。
齐恒深觉妻子长于持家,做事体?面?又大方?,叫人好笑又不敢笑得?:谁稀罕这几样冷冰冰的菜色,万一路上漏了还得?弄脏衣裙,等马车一驶远便忙不迭扔掉。
到底情人眼里出西施。
徐宁原以为虚惊一场,事实证明她?太乐观了,虽然西山受灾不重,可是巴郡其他地?方?却没能?躲到这场浩劫,虽不知具体?情况,估摸着有个六七级的样子。
也幸好巴郡的房子一向低矮,用的又是偏轻盈的木质结构,纵使倒塌,危害也比砖石之类要轻得?多,虽然损失了不少牛羊畜马,人员伤亡不算很多,相比之下,心?理损伤比身体?损失更为严重,毕竟此等“天罚”可不常见,犹有余悸。
齐恒二话不说将汪云海的家产悉数捐了出去,用来开设粥棚,建造临时简易住所?,徐宁也号召夫人们将不用的旧衣服捐助出去,虽然到初夏了天气和暖,夜里一个不小心?也是能?冻死人的。
这会儿也顾不上男女之大防了,男着女装,女着男装,只要能?活命比什么都强。
郭氏闻听后,也把安夫人给她的一千两抚恤金捐出。
徐宁不想?收,“这是你救人所?得?,以后还用得?上,我怎么能拿你的?”
郭氏笑道:“民妇娘家来了信,愿意接纳我与大郎,这些钱也用不着了,该拿去更需要的地?方?。”
徐宁分辨不出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善意的谎言,然而郭氏态度坚决,徐宁也只能?由?她?。
不得?不说,郭氏和离之后的做派颇有侠气,若非生于高门,又有儿女负累,说不定能?成为一位云游四海的大侠呢!
一千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好钢得?用在刀刃上,徐宁吩咐人多买些糙米,陈粮也要,务必得?渡过眼前难关。
然而世?上有郭氏这等好人,也不乏势欲熏心?之徒,趁着王府急需卖粮,市面?上的粮价竟悄悄抬头,连糙米也比之前涨了一等,更别提其他粮食里头还带掺杂的——太守府的粮仓已经被搬空了,如今供不应求,自然由?得?他们戳弄。
齐恒阴沉着脸,恨不得?将这些国贼禄蠹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抓起来,全家查抄!就算一时抓不着马脚,大不了罗织罪名,对?付贪官污吏,以恶制恶未尝不是办法?。
徐宁好言好语,费了半天功夫方?才安抚住他,若效仿小人行径,自己不也成宵小了?何况汪云海虽然倒台,他那些余党依然蠢蠢欲动,妄图东山再起取而代之呢。
最?近徐宁就有听到不少流言,说这场地?震是因为她?大肆铺张给阿笨办生日宴导致的,她?听了实在无语,难道这里的人都不办红白喜事,怎么到她?就天理不容了?她?收的礼金也不比别人多呀!
还有说阿笨是凶星降世?带来灾殃的,半夏等听后怒不可遏,恨不得?立刻将造谣生事的人抓起来千刀万剐,徐宁只觉得?好笑,阿笨要真是凶星,她?还用得?着跟汪云海周旋那么久么?直接来个诅咒不就行了?
不过汪云海落得?那副模样,搞不好真是被咒的,阿芙蓉之事,徐宁跟葛太医有志一同,都未宣扬开去,以防出现模仿犯,也难怪世?上会有各种各样揣测,否则汪云海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地?方?官,怎会忽然凶性大发,杀了爱妾还生啖其肉?
总之,地?震是在阿笨生辰这天发生的,徐宁责无旁贷,她?身为藩王之妻,本就有义?务保护这里的子民。
齐恒负责跟属官们交涉平衡粮价,徐宁要做的则是开源节流,节流已经无可再节,她?自己的份例已经减为平时三成,饭菜里连荤腥都少见——当然也有她?自己私心?,得?知香怜儿死状后,她?闻见肉味便想?吐,正好缓缓。
可王府统共这么点人,再省能?省到哪去?关键还是要开源。
徐宁每天带上葛太医到山上采风,希望能?寻见可食之物,奈何饥民比她?们想?的更焦渴,能?吃的野菜早就挖光了,草根树皮都不剩,最?后只能?拿黄土充饥,幸好这里的土不是观音土,否则又得?多几桩人命官司。
就在徐宁一筹莫展时,忽然来了喜报,侍卫们在葵婆老家地?窖里发现了整整一屋子的木薯,粗略估算有五千斤重。
但木薯全株都是有毒的,以其块根尤甚。
很难说葵婆出于什么目的贮存起来,这些足够放倒半个镇子的人了,不死也得?上吐下泻。
葛太医道:“此物有毒,怕是不济事。”
南越一带有种植食用木薯的风俗,就不知那里的人是如何处理的,这会儿又不能?到南越去问,一来一回人都死光了。
虽说饥民顾不上有毒无毒,葛太医也不敢贸然给他们食用,后续治病可是个大项目,想?把他累死?
幸好,徐宁身为现代人对?木薯这种玩意并不稀奇,约略也听说过处理方?法?:削皮之后在水中浸泡,至少三个时辰,最?好能?浸泡一整天,中间还要定期换水,以最?大限度去除毒素,再然后捞起来切块,在沸水里煮透即可。当然饥民们嗷嗷待哺,可能?等不了许久,实践中慢慢尝试,总能?找到最?合适的方?案。
还有一种办法?,即是磨干成粉,和水混合搅拌成糊状,用小火煮熟便不断搅拌成透明,晾干后即可食用——亦即后世?所?谓的魔芋。
葛玉章听得?如痴如醉,尽管心?下有几许怀疑:王妃又不曾到过南越,从哪里学?来?还这样绘声绘色。
对?自个儿捣鼓出的新鲜事物,徐宁向来推称是书上看到的,葛太医寻不出疑点,只能?勉强信服徐家有万卷藏书——诚意伯这老东西,装得?一副庸庸碌碌模样,家中竟如此不凡,可见他看走眼了。
以后得?空,也找他借几卷瞅瞅。
第155章 甘霖
五千斤木薯看?着多, 可等削皮烹煮一通炮制过?后,可用者也不过?三千多斤,均摊给每个人实在勉强, 好在,解燃眉之急足够了。
齐恒那边也幸运地?将粮价给打下?来——并非那帮人忽然良心发现, 而是齐恒在太守府的?密室里发现了一本汪云海私藏的?小册子?, 上?头?记载着他跟这些人的?银钱来往,换言之也是黑历史。
原本双方都不清白, 互相制约,可汪云海已经疯了, 谁还能要挟他?如今害怕的?只是另一边而已。
借由这本账册,齐恒成功说服了那帮清汤大老爷,他也不苛求,只是让粮价恢复到原本的?市价, 且须允许赊账。至于能否还得起,那不是他要操心的?问题。
属官们暗暗叫苦, 静王这是强迫他们半卖半送,合该当冤大头?么?
其实亏是吃不了的?, 赈灾所需的?大部分是糙米, 本来他们也不十分瞧得上?, 赚钱全靠精米白面之类, 哪怕全将糙米舍出去,也不过?九牛一毛。只是被齐恒这样辖制,颇为不爽而已。
但, 有何办法呢?人家?轻轻松松就捏着了他们的?脉门, 早知如此,当初不该落井下?石, 该留着汪太守才是,如今正是驱虎吞狼,悔之晚矣。
徐宁一边啃着鲜香麻辣的?魔芋豆腐,一边咬着香甜软糯的?珍珠圆子?——木薯粉还剩了不少,干脆拿来做成零食了,时人对未知事?物多怀恐惧,徐宁却不怕,这东西对她再熟悉不过?了。
吃得满嘴油汪汪的?,还让齐恒品尝。
齐恒拿手绢嫌弃地?帮她揩揩嘴角,并未接那豆腐,他不吃辣,只就她的?手咬了口珍珠丸子?,确实脆爽弹牙,不过?有点怪怪的?,像嚼着块牛皮。
看?他面露难色,徐宁实在忍不住发笑,“吐出来吧,瞧你难受的?。”
然而齐恒犹豫再三,还是给咽了下?去,不知是怕浪费食物,还是因爱妻喂给他的?。
过?后赶紧要了一大杯清茶漱口。
徐宁知道木薯不是人人都吃得惯,原本想逗他玩来着,却不料齐恒竟如此认真,弄得她怪内疚的?。
齐恒瞥她一眼,淡淡道:“知道错就好,回头?记得补偿。”
徐宁假装听不懂,这闷骚的?家?伙!以?前在京城还好,人多口杂,行?房也是按部就班地?来,这会儿无人约束,倒是越发肆无忌惮了——早知道别给他看?那些书,谁知道他能过?目不忘呢?
两人玩笑一回,齐恒说起正事?,饥民都安置得差不多了,一排排新屋也跟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等到竣工便可住进去,趁这会子?百废待兴,就有人提议让他举办场祭祀——以?前每逢天灾,皇帝都会到天坛祈福,保佑大齐风调雨顺,无灾无难,巴蜀这地?方也不例外。
可齐恒能不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吗?君权神?权虽为一体,可也未必时时兼容,以?前汪云海靠把戏愚民,齐恒可不想效仿他行?径。
他最厌鬼神?之说,何况祭祀得有巫祝,以?前这差事?都由葵婆操持,按他的?说法,葵婆已经向山神?上?供去了(实则被幽禁在葛太医处),难道要将她放出来?
齐恒太知道这老婆子?的?能耐,逮着机会便要兴风作浪,万一被她反咬一口,自?己这段时日苦心经营岂非毁于一旦?
就算有葛太医的?毒针作保,齐恒也无法安心。
徐宁却在出神?,祭祀这法子?看?似愚昧,实则却是安抚人心的?最佳手段,眼下?正在惶惶之际,与其甘词厚誓那样麻烦,还不如就用神?谕来得容易。
齐恒担心的?是葵婆会东山再起,那么,换个人呢?不去诋毁山神?的?存在,只是另外找个代言罢了。
徐宁双目湛湛,“你觉得,红芍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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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红芍要代替葵婆住持祭祀,一口饭差点没喷出——别误会,红芍这种标标准准的?淑女是不会失仪的?,喷饭的?是半夏,还都喷在了白芷裙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