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莫非小妖
当初,先侯爷被拉壮丁,几番历险后终于遇到了明主。待他手头有了一点小权,他立刻回老家找过家里人,但当时因为一些事,万商不得不带着公公婆婆大姑姐以及兄长一家又回到了游戏开局的那个小山村里,还放火制造了一家人都被烧没了的假象。先侯爷以为家人死绝了,伤心悲痛了几年,后来就在军中续娶了同袍的寡妹。
这个寡妹姓云。云夫人以前嫁过人,和前头的丈夫生了一个儿子,但因为那个丈夫一家子不修德行,后来她哥哥打上门去了——乱世中谁拳头大谁就有道理——她得以带着儿子大归。她哥哥还做主把孩子姓氏改成了云。云夫人嫁给詹水根后,因为詹水根还挺喜欢她前头生的那个儿子的,干脆又帮这个儿子改了姓氏,让他姓了詹。
这个儿子就是詹权。
婚后两年,云夫人为詹水根生下一个儿子,取名詹木舒。
再后来,詹水根跟的那位主公越发势大,他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作为这个时代中的普通男人,他身边渐多了几房妾侍,妾侍又生了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连着万商带过来的便宜儿子,再把詹权算在内,詹侯爷名下便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
妾侍生的孩子年龄还小,先不说。
只说前头三个,从真实年纪来说,詹权才是老大。但出于种种原因,万商的便宜儿子詹木宝,他的岁数被往大报了几个月,于是他就变成了老大。之所以说是便宜儿子,自然是有原因的,要是詹木宝没继承爵位,那把真相说出来也没什么。但现在被各种外力推动着,其中原因竟是不好诉之于口了。
总之,如今詹木宝是老大,名义上是万商所生。
詹权是老二,是云夫人与前夫所生,再嫁时被带进詹府,由先侯爷亲自改为詹姓。
詹木舒是老三,是云夫人与先侯爷所生。
时人讲虚岁,詹木宝现年十九岁,詹权十九岁,詹木舒十三岁。
詹水根因救驾重伤,拖到万商带着便宜儿子詹木宝进京,三人只相处了短短四天不到,詹水根就去世了。他去世前做了三个安排,而这三个安排显然在他心里反复思量过。为了安信侯府的稳定,为了家族的传承,他不知道费尽心思算计了多少!
第一,他给詹木宝定下了一门并不显贵的亲事。
第二,他安排云夫人修道去了,而云夫人本人显然非常认同这个安排。
第三,他上书给皇上,说了很多掏心掏肺的话,像当年他还是将军,皇上还是主公那样。他只有一个小小的请求,望主公日后能够多看顾一下詹权这可怜的孩子。
之所以提的詹权,是因为詹权现在的年纪已经能当差,要是提了詹木舒,这孩子年纪还小,皇上就算应承了会照顾,也是张空头支票,万一以后有所变动、兑现不了呢?而提了詹权,立马能兑现;以詹权的人品,他肯定会加倍回馈到詹木舒身上。
许是因为这封上书,待到詹水根去世,安信侯府里的其他人都要守孝,詹权却被皇上夺情。可见詹水根这位在乱世中闯出了名堂的侯爷确实是摸着皇上的脉了。
第3章
关于先侯爷詹水根,万商的心理定位一直都是“不熟悉的合作者”,一点都没有“他是我丈夫”的真实感。也因此,万商从来不会觉得云夫人是她的“情敌”。
更甚至说,云夫人也可以成为万商的合作者嘛!
当然了,既然游戏成真了,既然万商已经变成了游戏角色,生活在一个无比真实的世界里,那么对于她来说,头等重要的大事是先把自己的日子过好,行有余力再去顾及别人。如果云夫人是那种争强好胜、蛮横无理的人,那既然她已经被打发修道去了,万商绝对不会辜负先侯爷的好意,再重新把人找回来,无端给自己招麻烦。
主要是因为云夫人的性格确实好。
守热孝的三个月,万商一点都没有闲着,想办法把整个儿安信侯府犁了一遍,不仅清出好些个心思不纯、玩忽职守的下人,还让她收集到了不少和云夫人、詹权等人有关的信息。她知道云夫人是一个内秀之人,虽然以前吃过苦,但性格依旧善良。
从情感上来说,万商觉得不能让这样一个安分守贞的小女人吃亏。
从利益上来说,云夫人是詹权、詹木舒的生母。詹权重情,詹木舒年纪还小,两个人不能没有母亲陪伴在身边。而且在安信侯府做出了选择后——指的是找回侯爷的原配万商,并让万商的便宜儿子继承侯府这一选择——肯定已经被某些人嫉恨上了,云夫人留在城外道观,说不得就会成为那些人想要对付侯府时的一个突破口。
“家和万事兴”这句话并不是万商专门说来哄骗詹权用的。
她真心这么认为。
詹权冒雪打马赶到城外的道观时,天已经黑得差不多了,本以为生母会惊讶于他的到来,没想到云夫人竟好似已经知道什么,眼中没有见到大儿子的惊喜,反倒是带着一抹淡淡的忧愁。云夫人穿着一身素色道袍,头发挽起来,也只别了一根簪子。
修道就要有修道的样子,云夫人如化外之人那般像模像样地行了一个抱拳礼,才道:“白日府里来了人,说是太夫人要权儿你接贫道回去……”她与万商是平辈,到底也做过正妻,按说称呼上不用过于恭敬,但因为万商的“太夫人”不仅代表辈分,还代表了朝廷册封的诰命,所以云夫人喊万商一声“太夫人”,这也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先侯爷去世前,仔细地与云夫人讲过利害关系。
为什么在知道万商和万商所生的长子还活着时,府里的正统一定要归于万商这一系?一来,这是皇上暗示的,皇权高高在上、不可违逆。二来,先侯爷调查了万商这些年的经历,知道她一直善待公婆、使得他父母能安度晚年,心里便对万商有愧。
云夫人一不敢违逆皇权,二也觉得万商不容易,所以她甘心让出位置。她唯一担心的就是她俩儿子,唯恐他们受了委屈。但话又说回来,男孩受些委屈不算什么。
那么,为何皇上会在意一个侯府的继承问题呢?
这真的就是说来话长了。
前朝末年、新朝还未成立的时候,皇上是边城军中的一位遗孤,父亲死在战场上了、母亲也因病去世,他就被养在了边城军的善堂中。待到皇上日渐长大,他被一位吴姓的营千总看中,收在身边做了亲卫。再长些,吴营千总更是把爱女嫁给了他。
后来皇上于乱世之中一遇风云便化龙,谁不说吴营千总有识人的好眼光?
不过,如果把这里头的事情往细了说,那么真正懂得识人的其实不是吴营千总,而是他的爱女吴非。那时候吴营千总的夫人心善,怜悯善堂中的孤儿,常带领内眷出入善堂,帮忙看顾。反正边城也没有那么多规矩,吴非作为营千总家的小姐,待在善堂中的时间并不少。她与皇上年纪相仿,两人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的。
皇上能识字、习武,这都离不开吴非的看中,离不开吴家的栽培。
乱世将临、吏治败坏,皇上与吴非成亲后,利益与吴家一致,眼看着边城军的军饷被一再克扣,士兵们都要被冻死、饿死了,皇上是个敢想敢做的,直接带着一帮兄弟在暗中化官为匪,专门盯着那些贪官恶绅去“劫富济贫”。这支“匪军”逐渐壮大,待到前朝气数尽绝、国土四裂,皇上猛然发现,他好像对这天下也有了一争之力。
但打天下并没有那么简单。
各方势力起起灭灭,打到最后就剩下五方势力互相抗衡。皇上想要更进一步,就需要拉拢更多的盟友,吸取更多的资源。而拉拢盟友最快捷的方法便是联姻。
当时有世家许女下嫁。世家女自然不能为妾。
皇上已有发妻吴非,且吴非已经生了一儿一女。为了与世家联姻,吴非主动站了出来,当着众将领与众谋士的面表示自愿贬妻为妾。世家女申屠乐因此嫁了过来。
吴非曾为妻,申屠乐亦为妻,这就为今日之事埋下了根由。
待到天下初安,放眼天下,皇上已是众望所归。他于今年六月底登基为帝,先是改元换号,又大封功臣。偏有一件最应该干的事他没有干。他竟然没有册封皇后!
按照当时的状态来说,该是册封申屠乐为皇后的。因为不管吴非曾经是什么身份,她既已经贬妻为妾,那么申屠乐就是唯一的正妻。唯一的正妻便是唯一的皇后。
偏皇上并不言语。
皇上这一不言语,底下的人心念就动了。
这里要提一提皇上的子嗣问题。连先侯爷詹水根在发迹后都收了三房妾侍,皇上身边却除了吴非和申屠乐之外就再没有过别的女人了。女人少倒是不耽误生孩子。
吴非生了三男二女,申屠乐也生了一男三女。吴非生的长子是皇上所有子嗣中年纪最大的,皇上登基后他就成了大皇子,今年十八岁。申屠乐生的长子虽然在男嗣中排第二,但要是男女都入排行,他就排到了第四,这位二皇子今年只有十一岁。
如果皇上是盛世皇帝,那么大皇子和二皇子之间差了七岁,这差距并不算大。
但皇上是开国皇帝,这天下是他打下来的。自古就有上阵父子兵的说法,大皇子十二岁时就上了战场,六年时间没少身先士卒,军中多为他的簇拥。而二皇子呢?现年才十一岁的他即便传出了聪慧的名声,可这名声如何能和赫赫战功相提并论呢?
在很多人看来,皇后之位不仅仅是皇后之位,还关系到了太子之位。
世家自然觉得皇后之位该是申屠乐的,太子之位该是二皇子的。但军中却有不少人看好大皇子。要是皇上第一时间立了后娶的世家女为后,这些人可能并不会说什么。但是皇上没有。这些人就觉得机会来了。他们想要把大皇子推到太子之位上去。
纷争就此开始了,新生的朝堂就究竟应该立谁为后吵了起来。
皇上的内心肯定是偏向吴非和大皇子的。他闭口不言本身就是一种态度。但只要他没有金口玉言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世家那一派就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咬死了申屠乐的正统名分。偏偏皇上还真就不能直白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因为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彻底得罪世家大族了。而如今天下初定,万万不能让世家再有借口闹起来。
这个时候,底下忽然送了消息上来,说是找到了安信侯的原配嫡妻和嫡子。
并不是有人特意去找的,毕竟在这之前就连詹水根本人都以为原配妻子早已不幸身亡,更不知道原配还给自己生了一个儿子。是一个解甲归田的残疾老兵,带着财富回了老家,本想买些田地,在家乡当个大地主,结果意外瞧见了万商的便宜儿子詹木宝,惊讶地发现这年轻人和安信侯长得一模一样——或者用万商的话来说,詹木宝的长相和詹水根就像复制黏贴的一样。再一查,就知道了万商和安信侯之间的关系。
消息传到京城后,皇上招了安信侯入宫说话。
就是在这场谈话中,皇上遭遇刺杀,安信侯挺身救驾。皇上天命在身,自然一点事都没有,扣下那两个伪装成太监和宫女的刺客,专门留了活口,丢进了天牢中。
这场刺杀是真实的,不是皇上专门演戏。但刺客的身份有些不好说。
皇上一面让人大张旗鼓地出京接安信侯的原配嫡妻和嫡子回来,一面让人在暗中散播着消息,有说刺客是前朝的宫女太监,刺杀皇上为要给前朝尽忠,又说刺客是某些人特意安排的,为要扶持皇子上位。至于这刺客究竟什么来历,他们已经被打入了天牢,看守全部是皇上的人。他们最终会给出什么样的口供,主要看皇上的心意。
很多时候,真相如何并不重要。皇上本就最擅长因势利导。
安信侯府的事与皇家之事十分相似。万商是嫡妻,生的是嫡长子。但之前都以为他们死了,所以云夫人入门是嫡妻,她生的本也是嫡长子。皇上的大张旗鼓、安信侯的欣喜若狂,相当于直接把皇上的心思摆在了明处——就要以前头的妻子为正统。又有刺杀之事摆在那里,如果世家再不妥协,皇上很可能会把刺客的罪名安到他们头上。
世家只能退后一步。
七月中,万商成为了安信侯府的侯夫人,詹木宝成为了安信侯府的世子。差不多的时间,吴非被封为后,但皇子皇女们都只是得了基础的封号,大皇子并没有受封太子。显然世家虽然退了一步,但没有彻底退。皇后之位让了,却还想着太子之位。
对于皇上来说,他的目的达成了大半。皇上总能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对于安信侯府来说,他们彻底得罪了世家,从此以后都要与之为敌。
第4章
因着先侯爷离世前与云夫人分析过其中的种种,所以云夫人纵然内心有些许的不甘心,但这一点不甘心不至于让她愤怒,不至于让她仇恨万商和詹木宝这对母子。
云夫人知道先侯爷已经为她的长子詹权求了前途。只要皇上记着先侯爷的救驾之恩,记着安信侯府的忠心耿耿,詹权的前程不会差到哪里去。而詹权前途定了,她的次子詹木舒有亲哥哥照料着,未来也不会太差。她所求的无非就是孩子们的安顺。
儿子们有着落,云夫人自然就不愿意回府,以免与太夫人万商发生冲突。
此时,云夫人面露忧愁地瞧着大儿子:“贫道在城外住得好好的,是不是权儿你在太夫人面前求了什么……万万不要做这样的事,贫道是心甘情愿留这里修道的。”
“娘你误会了。”詹权连忙解释,“接娘亲回去,这确确实实是太夫人的意思。我与太夫人也算是相处了三个月,每日请安都要见的,太夫人此人十分通情达理……”
犹豫了一下,见道童侍女们都在远处候着,詹权压低声音说:“太夫人似乎知道一些侯府继承的内情……”只略一说,便又立刻扬了声音,“娘就放心跟我回去吧。”
云夫人诧异地张了嘴。
詹权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
如果万商单纯是出于善心要把云夫人接回去,詹权可能还不会这么积极。善心能管多久呢?真住到一块去了,偏善心又被消磨了,日后叫云夫人该如何自处?但如果万商能看懂局势,知道侯府必须要以她一系为正统的原因,詹权反倒彻底放心了。
虽然万商不曾明说——有些话不能明说——但她和詹权却有一种默契。
棋子一旦落入棋盘,便是谁都可以利用的。
安信侯府就是这样一枚棋子。
作为一个聪明人,在云夫人没有犯错的情况下,万商不可能会对云夫人不利。因为京城里正有无数的目光紧迫盯着安信侯府。万商前脚对云夫人出手,后脚就有世家哭到皇上面前去,话里话外担忧贵妃申屠乐与二皇子的处境,为他们求一些好处。
之前就是因为不知道万商会是个什么性情,先侯爷为了把风险降到最低,才会一边安排云夫人出家修行,一边又求了宫里的老嬷随侍在万商身边。只求家里别闹腾起来。好在先侯爷临死前见到了万商,看透了她的为人。先侯爷也算是放心地去了。
“竟是如此?”云夫人忍不住追问。
“真是如此。”詹权再次点头。
云夫人心说,若不是先侯爷临终前与她说了许多,她其实想不了这么透,不知道安信侯府虽然得了皇上一时看重,却彻底成为了世家的眼中钉。然而太夫人却能凭着自己的本事堪破其中的种种,只这一点就胜出她许多。侯府叫詹木宝继承了,或许不是什么坏事。唉,千算万算都算不到先侯爷会因救驾赔进去一条命,但不救驾肯定更不行。先侯爷一去,府里必须要有一个足够清醒的掌事人,否则富贵必不能长久。
詹权又劝:“娘原来住的院子,其他地方都没有动,之前如何,现在依旧如何。只一处偏房,太夫人叫人改作了道场。娘就是跟我们回去了,也不会耽误修行。”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云夫人终于点头,同意回府。
因为天色已经晚了,所以这一夜还是住在道观。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坐上马车,慢腾腾地朝城内驶去。为了陪伴生母,詹权难得弃了马,在温暖舒适的马车里窝着。
马车停在侯府门口,詹权掀起帘子,竟然看见现侯爷詹木宝在大门处候着。
詹权连忙下车。詹木宝却已经近前来,冲着马车行了一礼,憨憨地说:“请静华道人下车吧。”云夫人的身份如今多少有一些尴尬,喊她夫人不合适,喊姨娘之类的又是作践了她——她当初毕竟是以嫡妻的身份入门的——好在她身上还有一个道号。
也多亏了云夫人身上有个道号!
若是云夫人没出家,那詹木宝作为现任的侯爷,过分尊敬她会被人说,不尊敬她也会被人说。但因为她出家了,方外之人本就能得人们的一份尊敬。詹木宝特意跑到大门口来迎接她,从礼法上是叫人挑不出毛病了,也叫人知道他们相处得很和睦。
对于詹木宝的这份敬重,云夫人颇为受宠若惊。
但正所谓礼多人不怪,见詹木宝如此礼遇,云夫人心中的担忧确实散去几分。她在心里说,若是自己的存在真叫太夫人不喜,太夫人又何必让詹木宝演这出戏呢?
詹木宝身后跟着云夫人的亲生子詹木舒。小小的少年不似哥哥们健硕,瞧着有几分瘦削。云夫人已经有三个月不曾见詹木舒了,一腔思念恨不得从心中满溢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