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神仙老虎
皇帝的宠信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在皇帝面前能说的上话,他替你美言两句,或说上你几句坏话,你的命运可能从此就天翻地覆。
皇宫内的奴婢们,对这一点的体悟不可谓不深,他们可不懂永和帝抬举周二郎背后的深意,只知道周大人是皇帝最为信任的人,没看见魏伦魏公公在他面前都十分客气吗?
一时间整个皇宫大内的下人,甚至包括一些皇子皇妃,无一敢得罪周二郎。
再加上周二郎自己就是御林卫首领,如今又有皇帝的宠信做背书,可以说整个皇宫大内除了永和帝,周二郎最大,皇宫内,包括皇帝、皇子在内的一举一动皆在周二郎掌握之中。
抬轿子是门技术活儿,两个抬轿的小太监显然是要努力巴结讨好周二郎,杆子起得那叫一个稳,腰杆挺得更是直,只见其脚动而不见其身动;彼此之间更是配合默契,步调的大小甚至快慢都协调一致,周二郎敛了眉眼,坐在如同演奏乐曲一般,颤悠得极有节奏和韵律的轿子上,有些昏昏欲睡,他甚至有些不合时宜的想:朱云娘,作为女人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你累,难道我就不累?本官平日里是有些难伺候,可本官伺候你的时候不也如同这两个卖力的轿夫一般,尽心竭力,要节奏有节奏,要力度……
“正桓见过先生。”
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突然出现在周二郎轿前,锦衣华服亦掩盖不了其身体的孱弱,面色肉眼可见的苍白,说话间还忍不住掩唇轻咳了几声,正是永和帝的第二子——赵正桓。
先生?周二郎想起来了,自己竟还担着个皇子讲读的身份呢,只不过他可没兴耐心给自己儿子以外的人当什么先生。
如果有,那一定是钰哥儿的儿子,也就是他自己个儿嫡亲的孙子,庶出的都免谈。
周二郎很有意思地看了赵正桓一眼,淡淡一笑,命人停了轿子。
赵正恒搞不懂是纯属他自己想多了,还是周二郎刚才那一眼里真有什么意思在里面,可他却本能有种伪装被看穿的直觉,脸上有些挂不住。
是他娘给出的主意,说周凤青只有一个病秧子独子,眼珠子一样疼爱,狠心让他淋了冷水,命他等在周二郎去往养心殿的路上,说周二郎必定会有所触动,爱屋及乌。
周二郎抬腿从轿上走下来,冲赵正桓礼貌回礼,笑道:“皇子们的先生无一不是当世大儒,半个圣人般的存在,这先生之名,二皇子羞煞周凤青了,实在愧不敢当。”
赵正桓恭维道:“周大人十几岁中秀才,二十二岁不到就考上状元,且是千百年都难得一见的六元及第,禹北赈灾——”
“二皇子,会读书和教书育人做学问是两码事儿,先生二字且莫在提。”周二郎开口打断他,在切莫在提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周二郎显然高估了赵正桓,对方完全没听出他已经极为明显的话外音,还想说什么,周二郎脱下自己的皂色披风为二皇子披上,温声道:“早上才下过雨,天气阴冷,二皇子看着似是染了风寒,怎么不多穿些衣裳再出来。”
周二郎的声音温暖而富有质感,略显平静中带着一点儿随性慵懒,与永和帝平日里对二皇子高高在上的冷漠中带着嫌弃的语气截然相反。
披在身上的衣物干燥而带着淡淡的体温,似乎还有好闻的清香,一时间二皇子竟从这个只大他八、九岁的男人身上感受到从未有过的父亲般的温暖。
“多谢先——”
周二郎笑着打断他,“二皇子唤我名字就好。”
二皇子如何能真唤他名姓,见他坚持,只好道:“正桓多谢周侍郎关心。”
周二郎解释了一句:“二皇子的抬爱,周凤青感动,只是人言可畏,尤其是周凤青如今得了陛下几分荣宠,身上任何一点小的过失都可能会被人无限放大,拿去做文章,还望二皇子多多体谅。”
“大人不辞劳苦为父皇分忧,天大的功劳在那摆着,我看他们就是自己不能干,还妒忌别人能干!”
周二郎听出他话语里的恭维之意,笑了笑,“食君俸禄,与君分忧,都是为人臣子的分内之事,我辛苦些不算什么,关键是能让陛下少些操劳。”
话锋一转,他似是顺口一说:“常常见到五皇子过去给陛下请安,二皇子倒是遇见的极少。”
第191章
听闻周二郎此言,二皇子脸上不由浮现出一抹怨毒之色,又迅速掩饰了,低声道:“是我愚钝,不若五皇弟那般得父皇的宠爱,怕是惹了父皇的怒,更不利于他老人家的身体康泰。”
周二郎不赞同道:“本官素闻二皇子殿下谦逊仁义之名,殿下又何须妄自菲薄,陛下是皇帝,也是您的父亲,想来天下没有哪一个父亲会拒绝孩儿的孝心,殿下想多了。”
二皇子低下头,喃喃道:“我没有五皇弟命好,有一个出身贵族的好母妃,还有一个好舅舅,可倘若有人愿意帮正桓一把,正桓定当学那玄德公一般厚待恩公。”
这是把他自己比作刘玄德,把周二郎当成孔明了。
赵正桓同周二郎不在一个层级上,他这点儿画大饼的小把戏在周二郎眼里什么都不是,周二郎只是笑笑,说是怕耽误了陛下的召见,就先走一步了。
赵正桓望着周二郎远去的方向,怔怔出神,一时间摸不透周侍郎这是表态还是没表态?
把披风给了赵正桓,周二郎一时间还觉得有些冷意,好在是坐着轿子,很快就到了养心殿外,小太监见是周大人,忙殷勤跑进去通传。
养心殿东暖阁内,永和帝正斜靠在枕头上看奏折,单手撑住额头,一脸头疼不耐之色。
魏伦轻声上前为其按摩两侧的太阳穴,“陛下,您已经看了大半天的折子了,该休息一下了。”
永和帝皱着眉头,指了指面前堆积到尺高的折子道:“朕倒是想休息呢,你瞅瞅这各地的折子,雪片一样堆在这儿,放着不处理只会越积越多,看着闹心。”
魏伦劝道:“陛下,折子是永远看不完的,身子是您自个儿的。”
正说着话,外面小太监来报,说是周侍郎周大人到了,在外间等着召见呢。
永和帝点点头:“快叫他进来。”
周二郎大步进殿,在永和帝身前几步处,站定,躬身一礼,“给陛下问安。”
“周爱卿坐吧。”
“谢陛下赐座。”
周二郎落座,永和帝一抬手,屏退了左右,周二郎心中微微诧异,不知永和帝此举何意。
等到暖阁里只剩下君臣二人,永和帝身子往罗汉榻上一靠,把小桌上的奏折推向一边,道:“看了大半天的折子,头晕眼花,剩下这些你来帮朕看看。”
对于永和帝的身体状况,周二郎了如指掌,在他的授意下,魏伦更是经常在永和帝面前似有若无的“提醒”他身体不宜劳累。
所以永和帝有今天这个决定,周二郎一点也不吃惊,这也正是他想看到的,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永和帝话说完以后,眼睛一直盯着周二郎观察他的反应,就见对方脸上的表情,由迷茫到惊诧再到惶恐,随即起身跪倒在地,“陛下,臣不敢——”
永和帝盯住他,沉声道:“告诉朕,你在怕什么?”
周二郎俯首:“臣怕陛下,更怕徐大人和端王殿下,若要他们二人知道臣越俎代庖帮着陛下批阅奏折,臣的脑袋不够掉。”
周二郎此话翻译过来就是:陛下,我担心徐庚和端王要杀我,而您保不住我;再直白一点——陛下,有些事你说了不算。
“你——放——肆!”
永和帝音量陡然拔高,猛得拽过桌上的茶盏,怒气冲冲砸向周二郎!
周二郎没躲,任凭瓷器将将擦着脸颊掠过,落在身后不远处,发出令心颤的破瓷声,不用回头看,也知道那只精致的茶盏已然粉身碎骨。
差一点儿,这茶盏就砸在了周二郎的面门上,后果不说是毁容,定然也不会好受。
周二郎低眉敛目,不吭气地承受着,冷静地从永和帝气急败坏下手没轻重中判断出对方内心的巨大恐惧。
调整了下情绪,周二郎跪在地上深深俯身下去,以额触地,平静道:“陛下息怒,惹陛下生气,臣罪该万死——”
一股邪火发泄出来的永和帝深吸一口气,斥道:“周凤青,你好大的胆子。”
周二郎收起刚才的谦卑,直视着皇帝道:“微臣的胆子是陛下给的。”
永和帝:“怙恩恃宠,你还有理了?”
周二郎坦白道:“得罪了陛下,臣或许会受些责罚,但陛下了解臣的忠心和为人,小惩大诫不会真的杀了臣;可若挡了徐大人或者端王爷的路……,臣,真的会害怕。”
永和帝闻言,逼问他:“倘若朕非要你和他们二人对上呢?”
周二郎抬起头来,“陛下,臣不早就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了吗?臣能好好活到今天,全凭陛下在后面护着臣。”
他又道:“陛下在,臣就好;倘若那天陛下不好了,臣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所以臣比任何人都盼着陛下长命百岁。”
顿了顿,周二郎继续言辞恳切:“陛下日夜案牍劳顿,操劳国事——协助陛下处理奏折,为陛下分忧,臣理应效劳,只此事若要传出去,周凤青的一条命微不足道,可他们若是以此为由,说陛下您的身体不宜操劳国事,以此为借口行夺权之实,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周二郎一番话说得永和帝倒吸一口冷气。
他这番话说的实在高明至极,永和帝要周二郎协助他处理折子非是出于自愿,而是不得已而为之,对周二郎充满了猜忌和不信任。
周二郎的着手点倘若是处理他和永和帝之间信任与不信任的矛盾关系,只会陷在里面让君臣关系越来越不可调和。皇家的父子兄弟之间都没有任何信任可言,他又怎么可能会完全放心你一个外臣?
所以,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把自己和永和帝之间的矛盾成功转移成了永和帝同端王以及徐庚的矛盾,既稳固住自己在永和帝心中的地位,又为端王和徐庚挖了坑。
接着,他说徐庚、端王等人会以永和帝身体为借口行夺权之实,不但悄悄暗示了徐庚和端王的不轨之心,让永和帝升起危机感对二人更加忌惮;另外一方面也是让永和帝自觉保守秘密,不让任何人知道他在暗自帮永和帝处理奏章。
他此举实际上也切断了魏伦参与进来的可能,偏听就会偏信,假如永和帝只能听到他一种声音,也就相当于他变相的控制了永和帝。
徐庚在永和帝面前要体面,端王在永和帝面前掩饰野心,周二郎在永和帝面前摆最低的姿态,说最柔软的话,干的却是夺权控场、置对方于死地的狠事!
徐庚只想当权臣,不想造反;端王要等到万事俱备才敢反;周二郎想好了要反,就开始步步谋划,绝不迟疑和动摇!
永和帝亲自扶周二郎起来,拉他一同上榻。
周二郎坚决不肯,说是不敢逾越。上面人赏识是上面人的事,恪守本分却是你自己的事,心里怎么想不说,面儿上必须做到位。
果然,永和帝的面色又好了几分,笑骂:“帮朕批阅奏折的事儿你都干了,还在乎这点儿僭越?”
周二郎不跳坑,道:“陛下,不一样。前者是情况特殊,陛下身体为重,臣不能迂腐;后者是为人臣子的礼仪,天子威严为重,臣不可僭越。”
永和帝哈哈大笑,“你呀,真是长了一张让朕又爱又恨的嘴。”
话音一转,他道:“那你来说说,当下的局面,朕当如何应对?”
周二郎一拱手,“陛下您无需应对。”
永和帝挑眉,不解道:“此话怎讲?”
周二郎缓缓道来,“陛下,三足鼎立最为难办,如今您这一病,或许是一个打破僵局的绝好机会。”
“继续说下去。”
永和帝直起身子来了精神。
周二郎继续道:“如今朝堂的局势就如一池湖水,因着陛下的病情,外界诸多猜测,原本躲在水底下活动的鱼都探出了头,蠢蠢欲动。”
“不需要您出手,这些鱼就会为了各自的利益争斗起来,所以,陛下什么也不需要做,装病,坐山观虎斗即可。”
听完,永和帝深深地看了周二朗一眼,道:“若爱卿是朕的敌人,朕一刻也不能留你。”
此话既是对周二郎才华的褒奖,亦不无敲打之意。
周二郎听完一笑,“陛下是臣的伯乐,没有陛下的赏识臣什么也不是。”
永和帝就喜欢周二郎这一点,知道谁才是他的靠山,龙心大悦,留下周二郎中午一同用膳,这次周二郎没有推辞,陪永和帝用完午膳,这才出了皇宫。
回到府上,屋里冷冷清清的,没人。小丫鬟说是夫人去铺子里了,周二郎撇了撇嘴角,反正男人和银子,女人总会爱一样。
周二郎抬手要脱官服,见小丫鬟仍旧在屋里站着,不悦道:“你不出去,在这儿杵着干什么?”
小丫鬟脸红,讷讷道:“夫人吩咐奴婢伺候大人。”
周二郎:“……”
好半晌,周二郎怒极反笑,嘴角儿抽搐着,慢慢打开一抹有尺度的凉笑,好好好,好你个朱云娘,自己不想睡了,转手就让人,你可真是不浪费男人,你用完了给你的丫鬟用是吧?
你当本官是什么!
夫妻二人同床不同枕很久了,周二郎是正常男人,半夜里偷偷自己自足,朱云娘看得出来,只是装做不知而已,想着与其有一天让周二郎提出来,还不如自己来安排。
她哪里能猜到周二郎如此清奇的脑回路,一般男人遇到这种情况肯定是顺水推舟了,周二郎却是自恋至极,跟谁睡都觉得自己吃亏——色相、气力以及那什么,三方面的损失,亏大了。
他的极度自恋里又包裹着冷漠的自虐,宁可自己不痛快,也不想便宜别人,他喜欢朱云娘,一半是因为喜欢,一半是因为朱云娘是他已经认可了的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