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神仙老虎
“爹,是什么人打晕的你,你自己知道吗?”
周老爷子皱起眉来,道:“爹从庙里往回走,半路上碰见一家子沿路乞讨的,说是老家遭了大旱过不下去跑出来了,爹看跟着的两个娃子大的不过跟咱家钰哥儿一般大,小的还抱着呢,饿得都快没人形了瞅着怪可怜,爹就把捐完香火钱兜里剩下的十几文钱都给了他们,那家的汉子非要给爹磕头,爹下去扶他,后来就……”
周二郎听明白了,对方这是看上爹骑着的驴子了,爹给的十几文怎么能跟可以卖几百文的毛驴相提并论,正应了那句话:穷山恶水出刁民,人一旦挨饿挨得狠了,什么事做不出来,易子而食可不是说说的事儿。
没有把爹杀人灭口,或许是良心没有完全泯灭,也或许是怕把事情闹大,谁知道呢。
老爷子没有大碍,周二郎放下心来,与此同时心里对北方两省的旱情是否瞒报起了疑虑,还有就是他提出的废除按人丁收税转而按拥有的土地征税到了地方怕是没那么容易实施下去……。
虚惊一场,周二郎花钱租了医馆的马车送老爷子回家,平时没觉得如何,爹这一出事儿才知道爹在自己心里有多重要。
这人世间,最亲密莫过于生你的和你生的,至于夫妻,那是另外的一场修行。
中秋节在大干朝是重要且隆重的节日,朝廷官员公休三日,升任翰林侍读兼南书房行走以后,周二郎身上的压力倍增,因为他无法预测永和帝召见他时会问他什么样的时政问题,亦或是单纯的闲聊天儿,问时政,你不能一问三不知;闲聊天儿,你也得跟得上帝王的话题。
所以,没有深厚渊博的知识功底是没办法做皇帝的秘书处首席顾问的,而要再进一步,进入到权力的核心圈儿远比考科举卷得多了。
难得放松,周二郎比往日多睡了会儿,周锦钰走到卧室门口见他还睡着,蹑手蹑脚准备离开呢,被他爹叫住:“钰哥儿到爹这儿来。”
“爹,你睡醒啦。”
周锦钰凑到周二郎床前被他双手一掐腰给抱到床上,脱了小靴子,掀开被子把儿子塞进自己被窝里,“小孩子家家的你起这么早干嘛。”
周锦钰抬头瞅他,小手指了指床头柜上的沙漏,“爹,不早了。”
“不用管它,陪爹再睡会儿。”周二郎揽过儿子,长指遮住儿子的眼睛,命令:“闭眼。”
周锦钰拽开他手,小脑瓜从他臂弯里钻出来,“爹,快要吃早饭了。”
言外之意是:一会儿家里人都起来吃饭,爹您不起来合适吗?
周二郎打了个哈欠,装做满眼倦意道:“昨儿晚上爹处理一些东西忙活到半宿,你娘会跟他们解释的。”
“爹——”
“嘘!钰哥儿乖,不说话了,爹又困又累,陪爹再睡会儿。”
周二郎搂着儿子闭上眼,钰哥儿就像个小棉花团子似的,抱着睡又暖和又窝心,以前觉得这样的日子有很多,现在才知道小孩子一天一个样儿,你还没来得及感受他这个阶段的美好,他已经长到另一个阶段去了,不要说搂着睡,现在就是抱着人家都不乐意了。
周锦钰心疼他爹辛苦,也跟着乖乖地闭上眼,放轻了呼吸……。
等爷儿俩再次醒来的时候,日头老高了,简单吃了点儿东西,周二郎带着钰哥儿出去转转。他自己年幼时中秋节就最喜欢跟着爹去镇上,因为每逢过节是爹最大方的时候,平时舍不得给买的东西,这会儿磨一磨总能得偿所愿。
今日虽不是中秋节的正日子,街上却早已热闹非凡,往来行人如织熙熙攘攘,街道两旁的店铺张灯结彩,吆喝叫卖声不断。
周二郎牵着儿子的手不住询问儿子喜不喜欢这个,想不想要那个,周锦钰瞧着爹眼睛亮亮的,对那些东西的兴致倒是比自己还高,索性爹指什么他就点头说要,没走出半条街去,张福跟在后边儿就抱了满手。
周锦钰捂着嘴儿就笑,拉周二郎弯下腰来,又凑到他耳边说道:“爹,不然你也给张福放个假吧,他的老婆孩子会感激你的。”
周二郎捏了捏他脸蛋儿,站起身冲张福道:“大过节的,这几日不必跟着了,你手上这些东西拿回去给家里孩子玩儿吧。”
张福愣住了,半天才发应过来,原来这些东西竟然是老爷买来送给自己家孩子的,当时感动地眼圈儿就红了,哑声道:“老爷,这如何使得,您都已经赏了小的过节的银钱……”
“不必谢我,是少爷送你的。”
周二郎早就看出儿子对这些小玩意儿并不怎么感兴趣,只是为了满足他这当爹的想买的欲望,而他自己……?
当真的可以随意的买这些东西的时候,却已经找不到多少当年的快乐,所以,钰哥儿应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不留遗憾。
张福满怀感激的走了,周锦钰想:爹可真会做人。
周锦钰走的时间不短了,周二郎怕累着儿子,要抱着他,周锦钰不乐意,自打上次徐坤笑话他之后,家里人再抱他,他就感觉别扭死了。
周锦钰性子好又听话,基本上周二郎说什么就是什么,但这样柔软的性子一旦真犯起倔来,却是周二郎也拿他没办法。
街上有游街的花车,装饰得十分华丽,上面挂了彩带铃铛,周二郎问儿子要不要去坐,周锦钰点点头。
乘坐花车的费用着实不低,一般敢上这车的人非富即贵,只是周二郎没想到竟然遇上林氏母子,想到这女人曾经对自己儿子起过的算计心思,周二郎垂了眉眼。
第93章
官场上没有新鲜事儿,前些天的京郊狩猎之行让一众官员看到了永和帝对周二郎的偏爱,整个狩猎期间皇帝几乎一直让周大人陪同左右,就连最受宠的皇帝亲弟弟端王爷都隐隐有靠边儿站的趋势。
所以,别看人家是五品官,前途绝对不可估量;再者,皇帝身边一个小太监都没人愿意得罪,更何况周翰林这个南书房行走,你们想单独见皇帝一面难上加难,人周翰林随时可以陪着皇帝下下棋,聊聊天儿,亦可讨论讨论时政,这种上达天听的人物,皇上高兴的时候,夸你两句,可能你的机会就来了,皇上生气的时候给你吹吹耳旁风,说不准你就要倒大霉。
是以,众位夫人们都得了丈夫的叮嘱,对周翰林的夫人可以不交好,但绝对不要得罪。
林氏自然也听丈夫说起过周二郎的事,此时碰上周家父子当真是心里五味杂陈。
人家的夫人都不能得罪,更何况本尊在这儿?但林氏又的的确确拉不下这脸来,人世间最痛苦莫过于曾经被你踩在脚底下看不起的人如今却青云直上。
林氏还跟这儿纠结着,周二郎却瞧都不瞧她一眼,带着儿子大大方方坐到了她对面儿——本官不尴尬不难受,难受得就一定是你。
周锦钰抬头看向周二郎,浓密漆黑的睫毛下一双大眼睛扑闪着疑惑不解,周二郎笑着摸摸儿子小脑瓜,顺手给整理了下披风的系带。
所谓的花车就和现代的游览观光车差不多,沿着安京城最繁华热闹的街区转悠。
周二郎一路上给儿子介绍着安京城的风土人情又兼或插两句有关中秋的由来典故,引经据典又不失风趣幽默,还不时从零食袋里摸出小零食塞到儿子嘴巴里,又细心地掏出娟帕为儿子擦去嘴角残留的碎屑,再拧开水囊给孩子喂上几口水。
全程他就当林氏母子不存在般,偶然间视线凉凉地扫过来,似乎是露出一抹嘲弄讥讽的笑,可待你再去细看,好像刚才又只是你的错觉,对方眼皮都不抬地。
林氏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般煎熬,就像架在架子上被小火慢烤般受罪。
周二郎装不认识她,她自然也可以装做不认识周二郎,可问题是彼此都心知肚明——我知道你不可能不认得我,你也知道我不可能不认得你!
那么,倘若她要先下车,倒像是她心虚怕了周二郎一般。
可不下车吧,听着周二郎润物细无声般教导着儿子,当真是嫉妒,浩哥儿他爹可没有这般耐心和功夫。
嫉妒还是其次,最主要瞅见周二郎把周锦钰如珠如玉般宠爱非常,再想起自己当初胆敢要周锦钰给浩哥儿做书童,以及自己起的那些龌龊心思就觉得头皮一阵发麻有一种不大好的预感——
周二郎会不会记仇?
林氏憋住不吭声,儿子冯浩却是实在憋不住气,接连好几次周锦钰都装做不认识他,好像有多讨厌他一样,这让冯浩实在难以接受!
他忍不住气鼓鼓冲周锦钰嚷道:“周锦钰!你为什么每次都装做不认识我一样,当初你家穷的时候我娘还送给你家好多东西呢,你都忘了吗?”
“还有,你爹才当个五品官,你就这么拽,我爹是二品,可比你爹官大多了,信不信我让我爹撤了你爹的官……呜呜……”
剩下的话被他娘林氏捂住嘴巴堵了回去,冯浩前边一通都是废话,他才不在乎那点儿东西,另外也没真想让他爹撤掉周锦钰他爹的官儿,他就是想吓唬威胁周锦钰找回自己的面子,所以他最关键的是要说最后一句话!
林氏不肯让他说出来他岂能愿意,张口就咬了林氏一口,林氏吃痛松手,就听儿子凶巴巴朝着周锦钰道:“到时候我要你哭着跪下来求我!”
冯浩话音落下,整个车上瞬间都没声音了!
什么情况?
一个车上两个官二代,貌似还有一位五品的官老爷在场——就是新上来长得特别好看那位。
周二郎听到冯浩对着自家钰哥儿大放厥词,周身的气息瞬间冷冽如冬,他有一万句话可以把冯浩怼哭,但他不能跟个熊孩子一般见识,拉低自己的身份亦失了体面。
周二郎从容不迫地站起身来,朝着林氏微微一拱手,语气温和而克制,“原来是礼部尚书家的林夫人,本官没有盯着别家女眷看的习惯,加上刚才只顾着带孩子欣赏这安京城的盛世街景,没有注意到林夫人,失礼了。”
话音一转,“只是有一点,本官必须要提醒林夫人——令公子如何冒犯本官以及小儿,本官可以念在他年纪小不懂事不予计较,只他刚才这番话冒犯的是朝廷法度,还请夫人管教好孩子,防微杜渐,莫要养成大错。”
周二郎这番彬彬有礼的话统共表达了几层意思,字字诛心,杀人不见血。
第一,点出熊孩子口中的二品大官正是当朝礼部尚书,把自己家孩子教成这样,你又如何管得好整个大干朝的礼仪教化工作?
当真德不配位,才不堪用!
第二,我一男子盯着别家女眷看才是真失礼,没有看到你不是正常吗?或者也可以理解为就你长那样儿,引不起男人的注意。
第三,三岁看大,八岁看老,就你儿子这样的?呵呵……
以林氏的智商和情商自然是接不住周二郎这番话的,她能隐隐感觉出别扭,但又从字面上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第94章
周二郎带儿子先行下了花车汇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儿子柔软的小手被他的大手满满地把握住。
“爹!”
“嗯。”
“你好坏。”
“是么,爹收着呢。”
“爹。”
“嗯?”
“你将来不会是个大奸臣吧?”
“呵……”
周二郎轻笑一声,淡抿了薄唇,俯身点了下儿子的小额头,“小娃娃知道什么叫忠臣什么叫奸臣,爹能保护你就行了。”
“爹,我走累了,你背我。”
“钰哥儿不是嫌丢人要自己走嘛。”
“背着和抱着不一样。”
“噢?如何不一样。”
“别人看不到我的脸。”
“……”
周二郎哈哈大笑,他说,“好。”
昔日他人的一句话就可决定自己以及家人的命运,今日自己已经有了自保甚至对抗的能力,来日自己的一句话或可掌控他人生死——这,大概就是权力的魔力。
至于什么忠臣奸臣……
谁的标准?谁来界定?
这世上又有几个真正的明白人。
周家父子下车半天了,林氏终于完全琢磨过味儿来,一张脸气得铁青。
冯浩更是生气,因为周锦钰从始至终连吭都不吭一声,只会扑闪着他那双大眼睛躲在他爹身后。
如果说一开始他并没有真的想让自己爹对付周二郎,那么现在他恨不得自己爹马上把周二郎给治了,到时候看周锦钰还往哪里躲,周锦钰越不愿意搭理他,他就越难受,他愿意和对方玩儿,对方却每次都对他视而不见,简直要气死了,他迫切想要看到周锦钰求他的样子,想要周锦钰知道他的厉害。
周锦钰若知道冯浩内心的想法真的要被这小孩儿扭曲的三观惊到了,这是什么混账逻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