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小婵
照顾孩子睡着后,白姜疲惫地躺在孩子旁边。
她还是睡不着觉,这几天总觉得整个人焦躁得很,像有一蓬野火在心底燃烧着。
是在操心债务吗?是在忧心儿子的身体吗?还是仍对妹妹的奇遇耿耿于怀?难不成是在思念自己死去的丈夫?
好像是,又好像不全是。
不知道为什么,白姜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白姜烦躁得身上冒汗,黏糊糊的不舒服更加睡不着了。她爬起来,先摸一下小孩的额头,确定没发烧才松一口气。
玩具车挨着儿子,她的目光落在上面无法移开,心脏怦怦跳。
在床头等下,玩具车的漆面微微反光。她伸出手将玩具车抓起来,弯腰将其塞进床底下,下一秒她回过神来,对自己的举动又疑惑又茫然。
自己大半夜不睡觉,为什么要将儿子喜爱的玩具车丢出去?
这几天自己的确很奇怪。白姜又烦躁起来了,身上又开始冒汗。暂时放下这个问题,她拿了一身衣服到卫生间擦洗,突然听见外面有动静,拿衣服的手先是顿住,随后穿衣服的动作加快。
她的心跳得砰砰响,隐约有一个猜测。
果不其然,刚从卫生间出来走到窗边,就听见院子里有脚步声。
她的脸一下子就白了!
寡妇门前是非多,她没想到的是自己丈夫才死了三个多月,村里就有人敢半夜来爬她家的院墙了!
她的第一反应是躲起来——
她得躲起来啊!谁知道来的是村里哪个,要是被发现的话她一个女人肯定打不过一个大男人,要是、要是真的……她的名声可就全毁了!
她也不能喊,不然的话村里人赶过来时,偷摸进来的人反咬一口说是她邀请他进屋约会的,那自己就跳进河里也洗不清了!
不是她想太多,而是她娘家村里就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后来那个寡妇跳井了,从小她奶奶就教导她和妹妹要自爱,要守规矩!
白姜恐惧至极,只觉得头顶压下来一团厚厚的黑云,将她的未来压得黯淡无光。
匆忙往后院的菜地躲去,蹲在丝瓜架子后面时,她心底忽而涌起愤怒来。
为什么自己要跟做贼一样躲在这里?做坏事的又不是她,她才是被欺负的那一个!
她不应该可怜兮兮地蹲在这里,她应该、她应该——
“妈妈!妈妈!”
儿子大哭,听见哭声她忙站起来。自从丈夫死后,儿子患上了夜惊的毛病,要是半夜醒来没看见她睡在旁边就会吓得大哭。
急促的脚步声慢慢远离,最后她听见砰一声,似是有人从围墙上跳下,那人大概还崴了脚,发出“哎哟”的叫声。
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刚才从心底生出的愤懑、想要爆发的情绪又被打断,她担心着儿子没去深究。
儿子果然夜惊,看见她匆忙进来伸手要她抱。
都要七岁了,如果不是他爸突然死了,还被儿子远远地看见了车祸现场……白姜伤感地红了眼睛,抱着他哄:“别哭别哭,没事的,妈在这里呢。”
看着儿子闭上眼睛,白姜这才松了一口气。
感觉到衣服黏着皮肤,她心中苦笑:这个澡白洗了!
不过好在自己去洗澡了,否则的话可能睡得迷迷糊糊的被堵在卧室,简直让人后怕!
出了这事,白姜也没个可商量的人。
娘家那边因着自己借钱一事对自己很冷淡。丈夫家是远迁过来的,在村里没有别的亲戚,公婆前两年陆续病亡,唯一的小姑子又远嫁了,原本她自己的亲妹妹倒是在村里,现在也依靠不上……
而只要自己继续在这里住着,这种事情断绝不了,直到自己被污泥缠身,没,某一天会被拽进深渊里去。白姜打了个寒颤,再次想起那个外出打工的念头。
第二天中午,白姜用家里的座机给小姑子打电话。
得知她想出去打工,小姑子很不高兴,话中有些让她安分点不要野了心的警告的意味。
“现在你就好好带我大哥的独苗,那是刘家唯一的香火了!”
白姜忙解释:“昨晚家里有奇怪的动静——”
“大嫂,做女人要安分,我大哥才走了不到半年!你可不能给他戴绿帽子……”
小姑子尖叫一声,继续喋喋不休。
小姑子嘴巴说话不好听,白姜以前不跟小姑子计较,这一回却被她寒透了心!
挂断电话后,思来想去只好给妹妹打电话——其实是给妹夫打,妹妹一家只有妹夫有手机——妹夫接通电话,白姜听见对面声音嘈杂像是有很多人在说话。
“大姐啊?玲玲不在呀,她去照顾承宗去啦!你有啥事吗?”
听着妹夫不耐烦的语气,白姜忙说:“是有点事,你让玲玲得空给我回个电话。”
“行行行!那我这边先挂了哈!王家正办宴会欢迎我们呢,回头再聊哈大姐!”
这一等,白姜就等了半个月。好消息是从这天开始,儿子的情况就开始好转,坏消息是在那之后有两个晚上夜里家里有声音,实在把她吓得够呛。这村子是再不能待了!白姜收拾行李,在一个清晨领着儿子出门。步行半个小时到镇上,她带着儿子坐上了公交车,一路颠簸着到了客运站,又手忙脚乱掏钱买了两张去A城的票。
A城就是妹妹去的城市。倒不是要直接找上门,她打算先到那里找个房子租下来,然后找份工作,等妹妹那边有空了再打电话问一下,是否有更好的工作可以帮忙介绍。
儿子一开始很激动,但坐车实在累人,不久之后他就睡着了。白姜一刻都不敢睡,搂着儿子看着窗外,群山在她眼中投下连绵一片的青绿倒影,她觉得有些熟悉,好像她已经许多次这样透过一片窗户,见到过类似的景象。
这样的旅程,她已经经历多许多遍。
这个念头一浮起来,白姜就愣住了。
奇怪,她揉了揉太阳穴。
她从未来过这里,不应该有这种想法才对。娘家与夫家就相隔四五公里,她从这头嫁到那一头,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镇上。
那怎么会觉得熟悉呢?好像自己已经有过许多次坐车的经历……
这趟大巴车的路程真的很远,要走满二十六个小时。
坐到中途白姜也撑不住了,在服务站的时候她背上包拉儿子下去上厕所。
到处都是人,大家提着袋背着包行色匆匆,白姜站在这里,感觉十分不自在。
上完厕所来到洗手台,她下意识就将手放到水龙头下。
水哗哗地流出来,她一下子忘了洗手。
看着白花花的水流淌着,她再次心生疑惑:为什么自己会知道手放下去就会出水?不是应该拧水龙头的吗?
第609章
白姜又发起呆来。
“哎,你洗好了让让啊。”
她猛然回神,尴尬地赶紧让开。
到隔壁男卫生间门口接儿子,儿子正被司机牵着。
“儿子还你,自己牵好啊,怎么能放孩子一个人在外面?”
白姜忙道谢:“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同时又觉得困惑。孩子都七岁了,自己上厕所不是很正常吗?在村里的时候,每家每户都是散养孩子的。
司机不知道她心中所想,背着手往停车场走去,白姜忙牵着孩子跟上。
她摸了摸儿子的额头:“还难受吗?”
儿子摇头:“不难受了。妈妈,卫生间好大好亮啊!……”他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白姜还是不太放心,儿子前阵子突如其来的虚弱让她操碎了心,也许是符水有用,过了两天儿子就好了。不过这事还是让她记在了心里,她想起村里人说的那些话:妹妹一家着急搬家,也有想要带小女儿到城里看医生的想法。
城里的医生肯定更厉害,她也想要攒钱带儿子去检查检查,否则的话无法安心。
回到大巴车上,儿子拿着玩具在玩,忽然跟小大人一样叹口气:“妈妈,为什么不让我带那个小车,我好喜欢它啊。”妈妈不让他玩那个小车,这次出门也不让他带着,虽然给他买了很多新的玩具,但他还是最爱那个玩具车,看不到碰不到就更想了。
昏暗的灯光下,儿子的小脸嘟嘟的透着天真娇憨,白姜觉得心中柔情万千,母爱满溢。
她无法对儿子解释什么,其实她自己也想不通。
大巴车是在早上五点多抵达A城客运站的。
人生地不熟,白姜心中实在害怕,紧紧拉着儿子的手找了个角落席地而坐,打算等天亮了再往外走。
清晨时分,客运站已经有很多乘客进进出出,这是完全迥异于她人生前二十多年见识的世界,她不可避免生出胆怯来。
可她也知道,既然走到这一步,已经由不得她害怕后退了。
只有进城才能赚到钱来养孩子、还债。
天一亮,她就拉着孩子离开客运站。
之后几天她都忙碌于找工作。期间被人骗过,还在人没事也没有损失钱财,也遇到好心人,教她找到了物美价廉的合租屋,也教她怎么找日结的工作。
最后她找到一个在饭店洗碗的工作。累是挺累的,但钱不少还能日结,最要紧的是老板同意她带儿子一起上班,还包晚餐。
从中午十二点开始上班,一直上到晚上十二点,她坐着刷碗,一天下来腰酸背痛,汗水都不知道流了多少缸,她买了个大瓶子兑盐水,一天能喝四五瓶。
儿子窝在后厨角落里自己跟自己玩,倒是不用操心。
十天下来,白姜累瘦了一圈,腰都直不起来了,没办法只好去药店买最便宜的膏药来贴。
这日子真的太苦了,她得闲时也去找别的工作,但实在找不到更好的。好歹工资还不错,她咬着牙硬是扛了下来。
终于,她接到了妹妹用妹夫手机打来的电话。
第二天早上九点多,白姜牵着孩子等在路口,一辆豪车开过来——其实她对车完全不了解,但眼前这两车明晃晃透出两个字“有钱”,一看就跟路上其他人不一样——车子在她面前停下,车窗往下摇,露出后座一张熟悉的脸。
“大姐,你怎么搞成这样。”白玲一头卷发,脸上的精致妆容让白姜没能认出来这是她妹妹。
“玲?玲玲?”
“上车吧!”白玲不耐烦地说。
白姜忙抱着儿子上车。
白玲掩了掩鼻子,眼神中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怎么有一股怪味。”
“……可能是我洗碗洗多了,碗很油腻要挤很多洗洁精……”白姜有些难为情。
“好了好了,走吧!去美容院。”白玲这句话是对司机说的。
没错,她现在还有司机了。
来A城这小一个月时间里,白玲已经被富贵荣华彻底浸透,王家人的礼遇与周全的照顾让她轻而易举地融入富人的圈子。
看着这样的妹妹,白姜觉得很陌生。
接下来的经历更是让她无所适从。妹妹白玲将她们母子带到一家装修得富丽堂皇的美容院,一声令下是白姜就被领走去洗澡、护肤、按摩、做发型……她拒绝了好几次,但见妹妹的脸都黑了下来,她就没敢再推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