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为舟
下一秒,她听见了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
鹿临溪心虚地叹了一声。
竟一不小心又被反派色相所惑。
这可真是太丢人……啊不,太丢鹅了!
就在她尴尬之时,不远处忽见灵光闪烁。
“来了吗!”卧着的大鹅几乎瞬间蹦了起来。
床上趴了半天的浮云闻声,连忙将嘴巴从身后的翅膀里抽了出来,伸着一根长长的脖子四下张望:“哪儿呢!哪儿呢!”
鹿临溪刚想给她指个方向,便见一道红影瞬移似的掠至跟前。
紧接着,她感觉自己的后颈被什么东西拎了起来。
再然后,双脚离开地面。
——眼前所有的一切,都于那一瞬彻底虚化了。
她依稀听见浮云在叫她的名字,可那声音却是遥远得那么虚无缥缈。
那感觉就像是高中晚上熬夜看小说,白天撑不住了在数学课上打盹儿。
讲台上老师的声音那么激昂,可无论她努力想要抓住其中的解题思路,它们也还是会从她光溜溜的脑子里不留一丝痕迹地滑走。
当眼前的一切再次清明,她已身处一个全然陌生之地。
风吹过不远处金灿灿的麦田。
田地里,六七个人弯着腰、拿着镰,一把一把割下小麦,又一趟一趟往牛车上送去。
太阳是刺目的,却没有任何灼热之感。
鹿临溪试着踢了一下脚边的石子。
——没有踢到,看来她在此处只是一个虚影。
“这是梦境?”鹿临溪仰头望向谢无舟,“你怎么只带我进来?”
“那你出去,我带她进来?”
“倒也不必如此麻烦。”鹿临溪讪讪说道。
和大反派独处这种事,她自己一只鹅承担就好了……
鹿临溪这般想着,那麦田边的牛车装满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从田里奔了出来。
她抢着冲在前头,先一步拉走了牛车。
“田小芸!”
“车装满啦!我先拉回去一趟!”
“你就知道偷懒!”
“我马上回来!”
“快快快……”她轻轻拍着老牛的脖子,笑盈盈地往远方走去。
身后有人骂骂咧咧,她只当没有听见,头上的汗珠落如雨线,洗旧了的褐色衣衫已让汗水湿透,那杏儿似的一双眼底仍然满是笑意。
曾经多好的姑娘,最后竟是化身了厉鬼……
想到此处,鹿临溪就有些胸闷。
那装满麦子的牛车不比步行快上多少。
鹿临溪像平日里跟谢无舟似的,晃晃悠悠跟在牛车后头,半点也不吃力。
“你倒是什么人都喜欢跟。”
“不太喜欢跟你,全是身不由己。”鹿临溪一点面子也不给,直接怼了回去。
谢无舟听了也不生气,只是继续走在旁侧。
没多会儿,田小芸将牛车驾回了家里。
堆满了麦子的院门外,站着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
她从车上跳了下去,向那男子跑去的步伐雀跃而又轻盈,一看就是副约见情郎的模样。
“诶?”鹿临溪疑惑地歪了歪头。
——小说里没提过田小芸有心上人啊。
第14章
“谢无舟……”
“嗯?”
“这场梦境里出现的一切,会有幻想出来的存在吗?”
“不会。”
鹿临溪不由一愣,抬眼望向谢无舟,好奇道:“可梦不就是毫无逻辑的吗?”
“既已入阵,在梦境之主意识清明之前,这场梦只由我一人主宰。”谢无舟淡淡说道,“我想通过她的梦境翻寻过往记忆,可由不得她造半点假。”
这个家伙,总是能用如此平静的语气,说出那么不讲道理的话。
田家老旧的院门口,男子将一支黄色花簪簪上了田小芸略显凌乱的发髻。
回忆中的那一日,田小芸宁愿挨骂也要偷跑回家,只为赴上此约,听他一句山盟海誓。
她与那男子私定终身,又不得不依依惜别。
那男子原是从县上私塾偷溜回来的,那支簪子是他从县里为她带回的礼物。
田小芸怕被堂姐抢走,不敢戴在身上,只小心翼翼藏进了衣柜深处一件破旧的冬衣里。
藏好了自己的宝贝,田小芸连忙架着牛车向自家田地赶去。
鹿临溪下意识追了一会儿,却又忽然停下脚步。
“等一下,如果梦境由你掌控,我们为什么会看见这一幕?”她忍不住问道,“这也算真相的一部分吗?”
“既已化作魇鬼,心中必有执念。”谢无舟说,“想要知道她一身怨气从何而来,只需循着这份执念走下去。”
“这也是她生前执念的一部分?”
“陆青明。”谢无舟低声念着这个名字,低眉看了一眼鹿临溪,似有几分不屑地冷笑了一声,“她的深层意识里有这个名字——哪怕化作魇鬼,她对此人仍有着很深的执念。”
“是说刚才那男的?”
“嗯。”
鹿临溪点了点头,问道:“那这执念还通往了何方?”
她本只是随口一问,也没想要啥答案,没成想谢无舟竟是忽然戒了他最爱的反问句式,忽然开始有问必答了。
似是为了方便她这个“修为低微的仙家灵宠”看得更清楚,谢无舟干脆将灵力附着在了那一缕执念之上。
红色的灵光,细如丝线一般,一端系着那紧闭的衣柜。
而另一端,似是随着轻风,于她头顶缓缓摇荡着,飘向了看不见尽头的远方。
鹿临溪迟疑地仰头看向谢无舟:“我们只要顺着它走就可以了吗?”
“你可以试试。”
真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回答。
但是没关系,她已经开始习惯这种回答方式了。
鹿临溪“哼”了一声,扭头朝着灵光的另一端大步走去。
那不是田小芸离去的方向,而是一个未知的远方。
她还没走多久,四周的一切便已发生了变化。
天色变暗了,眼前的一切就跟鬼打墙似的,分明走了那么久,结果只是又一次回到了田家。
屋内传来阵阵骂声。
是田小芸的大伯在外头欠了赌债。
足足四十多两,是一家人刨去赋税、不算吃穿,都要攒上三两年的数字。
田家的房门关着,传出来的声音闷闷的。
鹿临溪跑上前去,试探着伸长脖子穿进墙面,在确定自己于此地不会受到任何阻碍后,一下将整个身子都跳进了屋内。
屋内一大家子人都在,田家大伯满脸伤痕地跪在正中,瘪嘴听着老大爷嘴里接连不断的脏话。
一会儿是没出息、驴脑子,一会儿是畜生、败家子。
差不多的词,滚车轱辘似的骂了半天,几次举起掸子想要打人,都被老太太嚷嚷着拦了下来。
大伯娘的哭声大得刺耳,老太太嘴里一直念叨着:“都是一家人,不能不管啊。”
一旁的五个小辈不敢说话,眼底倒是各有各的情绪。
那一夜,田家大伯一直跪在堂里。
“怎么不能管?难道真要看着爹被他们打死吗?”大伯的儿子在院内愤愤吼着,“人命关天,先筹钱把债平上啊,东拼西凑总是够的啊!”
“小芸呢?那陆青明不是喜欢咱家小芸吗?村长都供得起自家儿子去县里念私塾,借咱家三四十两不会很难吧?等日后小芸嫁过去了,没准还不用还了呢!”
他声音大得仿佛是故意喊给全家人听的。
田小芸捂着耳朵坐在床上,安静得像一只害怕受伤的小兔子。
她的娘亲坐在一旁,只是对着窗外小声念了一句:“你少说点儿吧。”便将院内那暴躁的声音点得更急了。
这个家里没有一个男人能为她们做主。
鹿临溪看得气不打一处来,一对翅膀扇得那叫是一个焦虑,只恨自己不能冲上去叨烂那副聒噪的嘴脸。
谢无舟见一旁大鹅气得牙都快咬烂了,默不作声将衣袖一挥,变换了眼前天地。
仍旧是那个田家,屋外晴空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