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为舟
正因如此,这里成为了一座雷刑台,所有有罪之人都会被押来此处接受雷刑。
谢无舟带着她走到了云台最边缘,一双幽静的眸子静静望向了远方。
鹿临溪不太明白,谢无舟为什么忽然带她来这个地方,她望向他的目光变得茫然了几分。
他是想起了他的娘亲,还是想起了什么别的?
鹿临溪:“你来这里,是因为你……”
谢无舟:“向下看。”
鹿临溪愣了一下,忽然被谢无舟摸了摸头。
那个瞬间,一股灵力涌入了她的双眸,脚下层云不再遮眼,模模糊糊好似层层薄雾,仿佛伸手拨弄一下都会轻轻散去。
透过这薄薄的云雾,她第一次站在天界看到了人间。
说是人间,却又不似人间。
原来天界九重云台之下,便是那一片被怨气笼罩的尸山血海。
从这里向下望去,怨气似比数千年前稀薄了不少。
当然也有可能并不是那里怨气稀薄了,只是怨气都凝作了血海之上那一座被血雾笼罩的若隐若现的蜃楼。
离得太远太远,就算有灵力加持,她也看不清那座孤岛。
不过那曾经看似无边的血海,站在此处总算是能够望见模糊的边际了。
鹿临溪:“原来你是来看下面情况的啊。”
谢无舟:“你以为是什么?”
鹿临溪:“我以为你想起你娘了……”
谢无舟收回目光,向身后望了一眼,淡淡说道:“我确实听说,我娘当年被他们处死在这里,连一个确切的罪名都没有。”
“……”
“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我都不知道原来她离开时离我那么近。”
他说,那时他找了很久,就想看看那些人是在怎样一个地方把她逼死了。
然后他就看见了层云之下,那片囚了他一千七百多年的牢笼。
多巧啊,他曾经等了她多久,心里就怪了她多久,结果她早就死在了他头顶那片九重天上。
无论他抬头望过那片天空多少次,也没能透过那遮天蔽日的怨气,看见一丝一毫她于这世间消散的痕迹。
“谢无舟,你……”
“可我好像不伤心,我对她没有记忆了,什么声音,什么模样,全都不记得了。”谢无舟打断了鹿临溪想要安慰的话语,“关于她的一切,我都是从别处听来的,她因我而获罪冤死,我却连一丝恨意都无法为她燃起。”
“……”
“就连今日,我都不是来悼念她的,我只想看看,当年那座牢笼,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
“……”
“你会觉得我凉薄吗?”谢无舟轻声问道。
鹿临溪紧抿着唇,缓缓摇了摇头:“你离开她时太小,离开她又太久……”
“嗯。”
“那你感觉尸山发生什么变化了吗?”鹿临溪悄悄转移了话题。
谢无舟:“怨气稀薄了一些。”
“我是感觉怨气少了,原来不是我的错觉啊……”鹿临溪好奇问道,“会是因为那座蜃楼吗?”
谢无舟:“也许吧。”
鹿临溪不禁长叹了一口气,随着谢无舟放入她体内的那缕灵力散去,远方怨气聚集之地也于她视线之中渐渐模糊不见。
她随着谢无舟回到了紫冥殿中,如往常那般静静睡下。
十日之约的第九日,那用于软禁谢无舟的结界忽被撤下,原是天帝为了鼓舞士气,将在今夜于紫微垣中宴请众仙。
天魔以怨气凝出蜃楼,指名要求谢无舟必须赴约,眼瞅着大战当前,再把人这样关着总归是不太好了,便干脆将他这位“古神之子”一并请了过去。
说是宴请,实则没有给他半点选择的机会,不过就是派人过来知会了一声,便要将人强行带走。
沈遗墨与浮云来的恰是时候,前来“请”人的天将不好继续为难,撂下一句“天帝正在紫微垣中等待,太子莫要误了时辰”后便转身离开了。
“好拽哦!”鹿临溪忍不住小声阴阳起来,“要是挨揍的时候也能这么拽,那我真的会心动呢!”
似是为了不让沈遗墨太过难堪,浮云努力压住了想要上扬的嘴角,眼神却给予了鹿临溪莫大的认同。
沈遗墨皱眉看向谢无舟,沉声提醒道:“父帝今日或许是要询问你的意见。”
鹿临溪满脸嫌弃:“什么意见?要不要归顺天界啊?”
沈遗墨:“是。”
鹿临溪:“这还需要问?他心里没点数吗?”
沈遗墨:“就是有数,所以要问。”
鹿临溪撇了撇嘴,问道:“几个意思?”
谢无舟笑道:“就算想要定罪,也得有个理由,他知我不会答应,当众询问最是有利于他。”
鹿临溪:“……”
也对,这很合理。
谢无舟今日若是不答应归顺天界,等到除去天魔之时,天帝便可正大光明让包围了整座尸山的天兵天将直接出手斩魔。
谢无舟今日若是假意投诚,天帝也可把那什么剔骨洗髓的阵法提前备上,只等天魔一死,便十分好心地奉上一条龙服务。
什么,想跑?
——堕魔之人当真狡猾,竟然假意投诚,今日不除,更待何日!
如此,他就又可以光明正大地让天兵天将替天界铲除这个天大的威胁了。
反正怎么说怎么做那老家伙都是有理的。
无耻只有两个字,鹿临溪已经说累了。
不管怎么样,至少在除掉天魔以前,天帝暂时不会有所动作。
鹿临溪跟在三人身旁,又一次去到了阶梯高得让人头疼的紫微垣。
天界众仙都会飞行,可此处却无一人使用法术,一个个不管男女老少,都在徒步向上而行。
就连胡子长得都能绾出一个造型来的小老头也得杵着拐杖脚踏实地。
鹿临溪:“要不要这么霸道啊,这么多台阶还不让人飞了?”
浮云被这话吓了一跳,连忙低声于鹿临溪耳边提醒了一句:“这话不可说!”
似是为了证实浮云没有小题大做,鹿临溪话音刚落,便觉好多双并不友善的眼睛朝自己望了过来。
这些神仙耳朵修为不低,耳目清明得很,若无刻意遮挡,五十步内的话语并不难听见。
而他们的目光,似都带了几分压迫感。
只一瞬,鹿临溪便被盯得打了一个寒颤,连忙靠到了谢无舟的身旁。
忽有一阵寒意绕过她的身子,悄无声息地向着四周散开,那一道道令人不适的目光瞬间避向了旁处。
浮云倒吸了一口凉气,手指不由得揉搓起了一抹轻柔的衣角,似是担心还没见到天魔,身侧之人便已在天界先打了起来。
鹿临溪捏了捏她的手,用眼神示意她放下心来,她知道有什么话想说需要藏着掖着点了。
为了让自己不要乱说话,哪怕这楼梯爬得有些辛苦,她也还是默默咬紧了牙。
走入紫微垣的那一刻,她下意识往某人上次挨揍的方向望了一眼,那被轰塌了的后殿似已以灵力重新修建,重新立回了它该在的地方。
要不是宴请众仙之地是正殿,她这种身份又没资格四处乱跑,她还挺想去那边看上一眼的。
鹿临溪这般想着,已随浮云一同踏入了大设宴席的正殿。
宴会未起,不少仙人还未赶来,天帝已然身着华服,端坐于殿中至高位。
她看见天帝的目光自谢无舟身上淡淡扫过,看似毫不在意,眼底却有一丝忌惮稍纵即逝。
谢无舟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在沈遗墨的安排下于右侧前排落了座。
不得不承认,这连眼神都懒得给的反应,让鹿临溪差点没能压住自己的嘴角。
天帝怕是没有想过,自己忌惮之人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吧?
然而谢无舟岂止是没把天帝放在眼里,周围有好奇的目光向这边打量过来,他也只兴致缺缺地望向了宴会的入口,仿佛四周的一切都与他没有半点关系,整个天界于他而言都不是什么值得放在眼里的东西。
不过尽管如此,旁人对他的好奇也不会减少半分。
当年天魔容器一事早已在天界彻底传开,魔尊谢无舟竟是古神承渊之子,这属实是一件令人很难相信之事。
那一道道打量的目光中,有嫌恶、有好奇、有怜悯,也有不知缘由的艳羡。
或许他们在想,承渊为灭天魔而陨,他的独子又在封印天魔的漫长岁月中堕入魔道,天道确实不公。
不过万幸,天帝心有歉疚,愿意接纳此子。
若他还认自己的血脉,若他当真本性不坏,那就还有机会回头。
剔骨洗髓虽然痛苦万分,但能彻底剥离一身魔气。
哪怕昔日神骨未必还能养回,可只要没了魔气便能久居天界,他既是承渊之子,纵是再无修炼的可能,应也能活得足够尊贵。
最多就是修为低些,寿数短上一些,总好过一辈子做低贱的魔族。
这些天界中人总是如此,他们对于魔族的偏见,不亚于人族对妖族的偏见。
当然,看不起魔族的他们,也绝对不会看得起妖族就是了。
鹿临溪这般想着,众仙家已纷纷入座,仙侍们端着一看就十分精致的玉盘玉碗,将今日的菜肴一道接一道地送上了每一张桌案。
不知是不是有了心里阴影,鹿临溪总觉得这些小锅小碗上的盖子一旦揭开,里面就会飘起一团又一团五颜六色但毫无味道的仙气。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她随手揭开了一个盖子,竟在里头看见了吃的!
这碗里有肉,看不出是什么肉,总之与几片十分漂亮的花叶挨在一起,被摆放在看上去寒气逼人,实则并无凉意的“冰块”之上。
那“冰块”散发着朦胧的雾气,雾气带着若有似无的幽香钻入了她的鼻尖,瞬间让她感觉有些飘飘欲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