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听蝉声
她似乎被困在一个很大的宫殿中,四周黄纱垂地,香雾缭绕。
许多道士围坐在她的四周,双目紧闭,口中不停地诵着经文,让她的灵魂仿佛被洗涤过一般舒适。
许久之后,经文渐渐停了下来,一个模糊又有几分熟悉的声音问:“此法果真可行?”
另一个苍老的声音道:“陛下,凡人命数天定,不可强求。”
那个熟悉的声音似乎冷笑了一下。
“若朕非要强求?”
似乎有人叹了一口气:“如此,惟剩最后一步。”
“为何?”
“以命换命。”
良久,那人淡淡道:
“好。”
……
禅真感觉到脑袋有几分刺痛。
以命换命?是以谁的命,换来谁的命?
“贵妃娘娘?”玉真长公主见她脸色突然变化,担心地喊了好几声,才终于得到她反应。
禅真茫然地抬起头,只觉方才仿佛是一场幻梦,头痛停止后立即消散的无影无踪。
对上玉真长公主担忧的眼神,她回过神来轻轻摇了摇头:“只是方才听诵经声有些失神,让殿下担心了。”
“可是这经声太过吵闹,扰到了贵妃?”玉真长公主担心她出了什么状况,待会儿皇兄回来她不好交差。
禅真垂眸,望着杯中的茶水浅笑:“并非如此,这经声听来十分悦耳,让我有些入迷罢了。”
玉真长公主素来听惯了这经声不觉得有哪里稀奇,只当她从前并无见识,如今初次听闻才有些着了迷。
“这经声日日都有,若贵妃喜欢,不若求皇兄请些道长下山为你诵读。”
禅真淡淡一笑:“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左右这段时间我就住在山下行宫,便是多往上跑个几趟也不费事。”
“早听闻贵妃贤名,如今总算亲眼得见。”对玉真长公主来说,皇室宗亲天生便是享受了许多特权,她也并不认为使用这些特权是什么坏事,可这位贵妃到底是民间出身,对这些特权只怕还未能全部适应。
“殿下谬赞了。”禅真不好意思接下这些虚名,明明只是陛下故意放出去为她积攒名望,可民间却传的仿佛真有其事似的。
这时,一位侍女敲了敲门,通传道:“长公主殿下,晋王殿下来妨。”
沉默了许久的宣阳县主眼睛一亮:“舅母,我去迎接一下晋王殿下。”
玉真长公主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向禅真笑道:“今天也是巧了,皇兄刚走,云沂后脚就到。”
自上回宫宴之后,禅真就再未见过晋王殿下,没想到今日又在长公主这儿碰了面。
不多时,便见晋王殿下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眼睛亮晶晶一脸雀跃的宣阳县主。
晋王似乎没想到贵妃会在此处,见到她时明显怔了一下,直到禅真向他轻轻露出一个微笑,他才回过神来,先向玉真长公主打了个招呼。
“玉真姑姑近来可好?”
“甚好,”玉真长公主一向喜欢这个与自己皇兄相像的侄儿,笑着点点头:“劳云沂挂记了。”
接着,陈云沂转向禅真,声音莫名有一些紧张,“云沂不知贵妃亦在此处,宫宴一别,不知娘娘近来如何?上回云沂赠送的青瓷,不知娘娘可还喜欢?”
禅真有几分尴尬,那尊青瓷早就被陛下以怕宫人摔碎为名收进了库房里,之后陛下又命人从越窑制作了许多瓷器赠送给她,若非晋王殿下此刻提起,那尊青瓷都要被她忘到脑后了。
她有些愧疚不敢对上晋王殿下的视线:“我一切都好,多谢殿下关心,那尊青瓷……我亦十分喜欢。”
陈云沂只感觉心脏都因她这一句“喜欢”浸泡入了温水里,声音越发温和:“娘娘喜欢便好。”
宣阳县主之前并未参加宫宴,有些疑惑地问道:“陛下何时送了贵妃娘娘青瓷?”
晋王殿下为淑妃娘娘之子,与贵妃娘娘怎会亲密到赠礼的地步。
禅真解释道:“这青瓷原是殿下献给陛下的生辰贺礼,只是陛下见我喜欢才转赠于我。”
“原来是这样。”宣阳县主松了一口气。
陈云沂神色淡淡,胸中莫名郁结,不太愿意听见她与自己这般生分。
“若贵妃娘娘喜欢,云沂那处还有几尊青瓷可赠予娘娘。”他深深地望着贵妃,身为晚辈,孝敬长辈乃是天经地理之事,便是玉真长公主在场也未觉得有几分不对。
禅真觉得他望向自己的眼神与陛下有些相似,有些慌张地垂下眼眸避了开来,心中安慰自己或许是错觉吧,是晋王殿下长相与陛下太过相似才有了这样的错觉。
“不必了。”说完她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生硬,便笑着找补,“殿下一片孝心令人感动,这份心意我会记得。”
孝心?
陈云沂心中苦笑,若他真是出自一片孝心该多好,也不必再如此煎熬。
第44章 交锋
自与贵妃娘娘见过一面后,陈云沂就觉得自己像是发了疯,明明知晓这是他不该妄想之人,可每至深夜,那道幽丽的身影总是会无端闯入他的梦中。
或是欢笑,或是哭泣,或只是默默无声地注视着他,直到昨夜,他甚至梦见了更为过分的情景。
那些杂乱的喘息、紧紧相扣着的十指、潋滟晕红的眼尾,以及她口中呼唤着“殿下”的低吟,像细密的罗网将自己从身体到灵魂尽数缠绕包围无法逃离。
“禅真……”他一遍遍地唤着她的名字,像是要深深刻入灵魂里。
大汗淋漓地醒来后,他盯着头顶的罗帐,静静感受着之后的余韵,半晌之后终于忍不住抬手扇了自己一耳光。
那是父皇的女人。
他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似乎是警告,又像是不甘。
那是父皇的女人,是你名义上的母妃。陈云沂,父皇对你如此看重,你不能做一个觊觎父妾的畜生。
可越是重复低语,梦中的细节反而越来越深刻,他忍不住摩挲了一下指尖,仿佛仍能感受到他滑过她肌肤时到触感。
那不像是一场幻梦,倒像是曾经亲身体验过的事实。
他平静的脸上忽然浮现一抹自嘲。
怎么可能?他分明未与贵妃见过多少次面,算上太液池初见与宫宴上那回,也仅仅两次而已。
原来他至今只与贵妃见过两次面,就已辗转反侧相思入骨。
为何不能是他先遇上她,先将她拥入怀中?若南巡那回父皇为曾改变主意,是他先去了江南,是不是此刻能睡在她身边的就会是自己?
陈云沂此前是朝中最得意的皇子,未曾有过什么憾事,此刻却头一回懂得了悔之不已为何感受。
若他能比父皇先一步遇见她……
陈云沂望着眼前娇艳如花的女子,眼中深深压抑着情绪,显得十分幽暗而深沉。
禅真有些晃神,晋王殿下本就与陛下长相十分相似,一段时间未见,连神情目光也几乎与陛下是一般无二了,仿佛是一夜间忽然成熟了许多,只是他的脸庞较陛下要更加年轻稚嫩一些,气势上也稍有不足。
果然是亲生父子么?
她隐隐有种预感,便是自己生下的孩子也不会再如晋王一般与陛下如此相似了。
还有外人在场,陈云沂并不敢做的太明目张胆,只是微微向后退了一步淡然笑道:“若按规矩,云沂合该唤娘娘一声‘贵母妃’,身为晚辈孝敬长辈本就是天经地义,娘娘不必介怀。”
话一出口,陈云沂才察觉到贵妃这层身份其实也给自己落了一层好处,他可以以“孝敬”的名义对她好而不受任何诟病。贵妃如今正得宠,连豫王夫妻都因得罪贵妃而受了父皇挂落,他见了兄嫂的事例心中惶恐,于是开始向贵妃示好,谁又能说出什么不对。
不会有人敢往真实的那方面想,只要他控制住自己的言行不出格。
他安慰着自己。
禅真听见“贵母妃”这个词,心脏仿佛是被烈火烫到了一般,莫名地抽搐了一下同时涌现出无尽的厌恶与抗拒。
“不要那样叫我。”她不自觉皱紧了眉头,又像失去控制地喃喃重复了一句,“不要叫我贵母妃。”
为什么?她会如此厌恶从晋王殿下口中听到那个称呼?明明她早就接受了陛下已有数个子女的事实,哪怕在听到豫王妃怀有身孕而自己将成为祖母之时也未曾如此抗拒这个身份。
晋王微微一怔,半晌才低声道:“是云沂放肆了,还请娘娘勿要怪罪。”
是他妄想了,想凭借这道身份与她再亲近一些,却忘了贵妃与母妃之间的不合,她自己都未曾怀有身孕,又怎会愿意认他为子呢。
玉真长公主亦是如此误会了,便忙着缓和道:“贵妃年纪轻,头一回听人喊她母妃还不适应,再说都是一家人,哪有怪不怪罪的。”
她上前握住禅真的一只手,朝她使了个眼色。
皇家就是如此,无论心里喜不喜欢,面上总还要做出一副亲密的模样。贵妃性子单纯,不知这话传出去又要起什么流言,再说云沂这孩子也是个心思深的,万一因此对贵妃生了嫉恨之心可不好。皇兄让她帮着照看下贵妃,她总不能放任陛下现今心爱的女人,与他曾经最看重的儿子间起什么冲突。
禅真也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神情有些僵硬地顺着玉真长公主的话点了点头。
“我正是此意,并未有怪罪殿下的意思。”
心中却暗自恼怒自己,怎么会在晋王殿下面前这般失态,殿下此前待她一向尊敬,如此实在不该。
陈云沂微微一笑:“娘娘未怪罪云沂便好。”
你不怪罪于我,我便能心存幻想你会对我有一丝好感,哪怕这丝好感只是出于长辈对晚辈的爱护。
他这样宽容大度,更显得自己小肚鸡肠了,不过因为一个“称呼”就这样大惊小怪。
禅真更不好意思面对他温和的目光,垂下眼眸避了开来。
所幸这时有人将她从这种尴尬的境地中解救了出来。
“朕不过离开了片刻,玉真此处怎变得如此热闹?”
陈定尧一手掀开悬挂的门帘,一边用带着笑意的目光环视着屋中,待望见云沂时目光停顿了片刻,脸上的笑意也微微收敛。
禅真眼睛一亮:“陛下,您回来啦!”
她忍不住心中的雀跃,从云沂身旁略过,朝他走了过去。因有外人在场,她并未太痴缠地贴在他的身上,只是仰慕的目光从他进门的那一刻起便再未从他身上移开过。
陈定尧却并未顾忌这么多,手臂一伸便将她揽入了怀中,声音中带着浓浓笑意。
“怎么,禅真等的着急了?”
陛下明知故问。
禅真有些羞恼地轻瞪了他一眼,却未曾有一丝抗拒地任他搂着。
宣阳县主有些羡慕地看着他们:“陛下与娘娘感情真好。”
说完有些怅然若失地望了陈云沂一眼,殿下什么时候能够明白她的心意呢?
陈云沂却浑然没有察觉出宣阳县主投注于自己身上的目光,只是紧紧盯着亲密相贴的两人,默默捏紧了双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