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听蝉声
那她就不会遇见陛下,更不会落入如今这样绝望的境地。
淑妃回想起那日她罚云沂宠爱的侍妾跪在宫门外,而后陛下入门来就问了她是什么情况,她担心会让陛下觉得自己残忍无情才大发慈悲地放过了她,如今想来陛下或许那时便对这个贱人生出了心思。
她愤恨地瞪着眼前的女子,就是这样的狐媚,诱惑了她的云沂还不够,还来勾引陛下,同侍父子二人,她想起近来宫中的传言就抑制不住一阵恶心。
“背叛了云沂,转投入陛下的怀抱,你难道一点也不感到羞愧?”
禅真听到她的质问抬起眸:“我为什么要羞愧?”
“殿下身为人夫却不能保护住自己的女人,陛下身为人父却不顾伦理强夺子侍,他们都不羞愧我为什么要羞愧?”
“陛下强要了我?难道我反抗得了?”她眼中含着泪,“您为什么不去质问陛下偏偏要来质问我?”
无论是父亲送她做晋王殿下的侍妾,还是陛下从殿下那里强夺了她,哪一件是她可以反抗得过的?为什么淑妃不去质问自己的儿子为何要收下她,不去质问陛下为何要强夺她,偏偏认为一切都是她的错?
淑妃只觉得眼前那张带泪的美人面越发可恶:“一女不侍二夫,更何况是父子二人,你若当真不愿,便该早些自行了断。”
“您觉得我该死?”禅真边流泪边笑,“可我想活着,我不敢去死,难道我就非死不可?”
她曾无数次想过去死,被母亲嫌弃是女儿身厌恶地推下床时,被父亲强迫学那些伺候人的手段时,被陛下强迫时,被晋王放弃时,那么多次她都想过要去死,可是她最终还是没能下得了手。
“您想要我死?”她流着泪向淑妃靠近了一步,“那您亲手杀了我吧。”
她胆小,自己下不了手。
若此时手中有一把匕首,淑妃必定会毫不犹豫地刺进她的胸口,然而她被众人阻拦着却有心无力。
就在这时,一道冷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朕要你活着,活着与朕长长久久。”
第66章 前世(六)
禅真泪眼朦胧中,看见那人朝自己走来,在她身前停下挡住了来自淑妃嫉恨的目光。
“看在云沂面上,朕不杀你。”他面向淑妃眼神森冷,“若再有下一次,你便自行了断吧。”
“陛下!”淑妃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您为了这个女人居然想杀了臣妾,是她不知廉耻打破伦常,您莫非真就一点也不顾惜自己的名声?”
“朕用不着你来提醒,”他沉着脸向身旁的郭开吩咐,“传朕旨意,淑妃身患癔症,即日起禁足芳菲殿,无召不得出。”
“陛下!”淑妃声音凄厉,“您以为关着臣妾,这件不轨之事就无人知晓了吗?”
她红着眼狠狠地瞪着被他护在身后的女子:“云沂也是您的亲生儿子,您怎能一点也不顾及他的感受?这件事传出去后,您让世人如何看待云沂,耻笑他被自己的父皇抢了自己的女人?”
“那又如何?”即便被再三质问,陈定尧仍不改脸色,淡淡道,“朕是天子,难道朕就该为了云沂放弃自己喜爱的女人?”
淑妃没想到他竟执迷不悟至此,一瞬间让她觉得过往这二十年她其实从未看懂这个男人。
“是她迷惑了你,”她无法接受地摇着头,“只要杀了她,本宫早就该杀了她!”
陈定尧下意识伸手揽住禅真离她远了一些,朝郭开呵斥道:“没听见朕的命令,快将她带下去!”
郭开抹了把汗,连忙让人制住淑妃,避免她做出疯狂之事。
“陛下!陛下!”淑妃被带下去前仍未放弃挣扎,“您被这个妖女迷昏了头,您这样做是将自己的名声毁于一旦,您会遭受到全天下的唾骂!陛下您不光是为了云沂,也该为您自己想一想啊!陛下……”
淑妃的声音逐渐远去,禅真听着她临走前的哭喊犹自失神,眼角却忽然被人轻轻触碰了一下。她抬起眼帘,撞见男人关切的目光。
“你怎么样了?她可曾伤着你?”他用拇指擦去她脸上的泪水,粗糙的指腹蹭得她眼尾都红了起来。
禅真匆忙垂下眼睫,微微别开脸避开了他的手指,“我无事。”
见她连多看自己一眼也不情愿,他眼中顿时生出了一股戾气,却没舍得冲她发泄,他竭力压抑着自己躁动的情绪,心平气和地同她说话:“此事朕会给你一个交待,这宫中无人能欺负了你去。”
禅真无动于衷地望着窗外的飞雪,淑妃既然能不管不顾地闯进来,想必她与陛下之间不轨情事已经泄露了出去,今日冲进来指着她痛骂的是淑妃,明日呢?朝堂上的大臣岂能坐视他们的陛下继续这样错下去?
“朕本是计划令你假借宋氏养女之名,以秀女身份重入后宫。”他幽幽道。
禅真置若未闻,心知他这般做无异于掩耳盗铃,换了个身份又能如何,只要见过她的脸谁不能认出她曾是晋王身边的侍妾?
陈定尧忍受不了她的冷淡,从身后紧紧抱住了她:“禅真,你究竟想要什么?告诉朕,朕全部为你献上。”
禅真的脸色终于有了些许动容:“我想要陛下放过我。”
“……”他紧抱着她的双手一僵,“唯独这点朕做不到。”
“那我与陛下便无话可说。”她望向窗外,眼中重新垒起了冰冷的高墙。
陈定尧感受到她的抗拒,心中却并未因此泄气,他们之间的时日还长,一年、十年、二十年、一辈子,他不信自己在战场上攻无不胜,却连她的心墙都无法攻破。他要她的真心,要她对自己笑,要她用最温柔的声音唤着自己的名字,一辈子那么长,他总能等到那一天。
……
禅真浑浑噩噩地待在紫宸殿中,直到宫人们在宫门张贴上对联与福字,她才意识到不知不觉这一年竟已经走到了尾声。
她靠在门上,怔怔地看着宫人脸上欢天喜地的神情,宫中一片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唯独她死气沉沉与之格格不入。
“已经到除夕了吗?”她喃喃道。
紫宸殿实在算暗无天日,她走不出宫门一步,住在偌大的宫殿竟感觉比在闺阁的那座小院里还难捱。
“是啊娘娘。”绿珠怕她靠在门边迎风受了凉,连忙拉着她往烧着地龙的屋子里去。
禅真不躲不避地任她拉着在塌上坐下,她对这些宫人倒不怎么抗拒,毕竟她们也只是听命行事,和她一样都只能任人掌控。
“真好啊。”禅真想起去年的除夕她还在晋王府上,本以为晋王晚上会去王妃那里,却没想到他突然来到了自己这里,让她惊喜地说不出话来。
她那时是喜欢晋王殿下的,她忐忑不安地入了晋王府,又是最低级的侍妾,后院中的女子人人都能踩上她一脚,殿下却总是护着她,让她在惶惶不可终日的生活中终于生出了一丝对未来的期望。
她所求不高,不奢望能与王妃比肩,只是想平静安定地生活下去,可是现在这样昏暗的日子她却一眼也望不到头。
绿珠知晓她即便过了这么久心中仍是不甘愿,却也无法只能劝她:“陛下待娘娘一片真心,娘娘何必总是与陛下对着做?若是娘娘能多笑一笑,日子也能好过些。”
“你总是叫我娘娘,”禅真歪过头,缓缓露出一个笑,“可我算哪门子的娘娘?”
她无名无分,被他当作玩物一般藏在深宫不容任何人窥视。他对她万般追求也只是帝王的自尊心在作祟,因为她最初并不属于他,作为高高在上的帝王他怎能容忍有人抗拒自己,所以才想要征服她的心。他不顾她的意愿,将她强锁进宫殿,她感受不到任何的爱重。
“这……”绿珠被问的哑口无言。
紫宸殿的宫人皆知陛下对这位姑娘是如何宠爱,可偏偏她却没有任何妃嫔名分,以她的身份要得到一个正式名分算得上比登天还难。
可其实有没有名分又算得上多重要呢?宫中那么多有名分的妃嫔却不见得能得到陛下多看一眼,反而是这位无名无分的美人得到了陛下的专宠与眷顾。
可绿珠知晓再多话她也是听不进去的,她心不在此,只怕陛下捧上的再多在她面前也如同草芥。
“宫中可有琵琶?”禅真忽然道。
这宫中太过无聊,她想起了所学乐器中唯一令自己不太厌恶的琵琶,从前她都是弹琵琶取悦他人,赶上这样好的节日或许她也该自弹自乐一回。
帝王寝殿自然不会有这种东西,可这是她入宫来第一次提出请求,便是没有绿珠也要立即从太乐坊寻一个好的来。
接过琵琶后,禅真先拨弦试了下音,不愧是宫中的乐器,比她之前用过的都要更加精美。
指尖轻动,一曲轻快的《阳春白雪》飘然而出,禅真面无表情地弹着,思绪却飞出了宫门,回到了春日的江南。
幼时觉得与母亲相依在那座破落小院的日子难捱,如今回想起来那竟是她记忆中难得欢快一点的时光。母亲对她并不总是嫌弃,偶尔心情好时也会将她抱在膝上唱歌给她听。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她照着记忆中母亲的声音轻轻哼唱着,不知不觉间已是泪流满面。
陈定尧站在不远处默默看了她许久,直到她指尖弹出了血,他才忍不住上前制止住了她。
“够了禅真。”他从她怀中夺出琵琶放在一旁。
禅真骤然失力一头栽进了他怀里,这一回她并未如往常一般推拒,而是紧紧拽住了他的衣袖,哭声道:“我不要被关在这里,我要出去。”
他心痛得呼吸一滞,“好,朕放你出去。”
他原也没打算一直关着她,只是想再等等,等他处理好一切,可她却像被折断了双翼的鸟在他眼前逐渐枯萎下去。
“朕都应你。”
众人臣反对也罢,骂声滔天也罢,他是皇帝,难道连自己喜爱之人也护不住?他只是想要她堂堂正正地走到众人面前,有什么骂名都冲他来吧,他就是昏君暴君,他认下自己犯的一切罪名。
所有的攻击都冲他来吧。
除夕宫宴上,禅真换上华丽的宫装,在被金屋藏娇了将近四个月后,第一次出现在了人前。
陈定尧牵着她的手,无视众人或震惊、或憎恶、或气急败坏的目光,镇定自若地走到了最高位坐下。
禅真浑浑噩噩地坐在高台之上,无数刺骨的目光如利剑向她投诸而来,耳边充斥着各种嗡嗡的声音。
“不知廉耻!”
“妖女!”
“祸水!”
“违背伦常!”
那些话语不知是真实还是她自己的妄想,她终于如愿走出了一个囚笼,却仿佛踏入了另一个不归之地。
我不是,我没有!
她在暗无天日的地下拼命地大喊,却没有一个人相信她,人人皆向她投来厌恶的目光,淑妃冰冷的声音又在脑海中响起:
“你为何不自我了断?”
她神情松懈下来,灵魂仿佛移位去了另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
也许我是该死的。
在她生出这个想法之时,一只有力的大手握住了她。
“郭开,宣旨!”
郭开额头冒着冷汗,缓缓打开了帝王早已拟好的圣旨。
“……宋氏禅真,性情柔嘉,甚合朕心,今特此册封为贵妃,享皇后位例,钦此!”
此召一出,四下顿时一片静默,许久之后,一个接一个大臣跪了下来。
“臣等恳求陛下三思!”
禅真仿佛失了魂,眼睛空洞洞地注视着远处。
果然,她本就该是见不得光的。
她既不想一生都被关在紫宸殿里做见不得人的私宠,可也不想自己与陛下间的不轨情事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放过她吧。
可陈定尧绝不会在此时后退:“朕意已决!”
“朕难得寻见一知心之人,众位爱卿为何不为朕感到高兴,反而要存心为难?你们口口声声说忠于朕,为朕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可如今朕不过是想册封心爱的女子为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