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听蝉声
云沂望向他身后那一行手持剑戟的玄武军精锐,若要强闯自身必定会被先捅个对穿。
父皇真是好手段,辛苦把宋戈提拔上来就为了提防他,连玄武军都送了出去,也不怕宋戈拥兵自重。
还有禅真,她竟也在防着他吗?难道是担心他会对元昭不利?
“皇后娘娘会愿意见我,”云沂从容不迫地负手站在原地,“劳烦宋将军替本王通传一声。”
宋戈看着他胸有成竹的模样,脸色冷了下来,良久才向身后一名侍卫挥了挥手,示意他代替自己的位置拦在此处,而自己则转身向紫宸殿走去。
紫宸殿内,禅真方才为陛下换好上药就听见宋戈求见的消息,听明他来意后沉默了许久。
宋戈不知她与云沂之间有过什么纠缠,只是劝道:“晋王野心勃勃,万万不可放他入宫。”
禅真看出他眼中的担忧,“兄长放心,我心中有数,你只放他一个人进来吧。”
有些话她还想向晋王问清楚。
“娘娘不可。”宋戈欲再劝阻。
禅真向他摇了摇头:“他若有逼宫之意,今日便不会孤身来求见,何况我也有些事想与他做个了断。”
宋戈见她态度坚决才终于放弃劝说。
宫门外,云沂见他沉着脸归来,便知晓结果不出自己所料。
宋戈见他眼中露出得意之色,嘴唇抿的更紧了:“晋王殿下,请您配合臣例行检查,确保身上未携带兵器后再入宫。”
云沂勾唇笑了一声,自行解下腰间的佩剑,利落地扔在了地上,然后朝他敞开了双臂。
他目光坦荡毫不躲藏,身上配饰也一览无余,然而宋戈仍不放心地细细检查了一番,确定无误后才退到一边放开了入口。
云沂举步将走,却发现他也跟了上来,余光横扫过去道:“怎么?宋大将军检查过一遍还不放心?”
“职责所在,不敢不从。”宋戈跟在他身边,紧紧盯着他一举一动,直到紫宸殿前才停下来。
门口仍有御医形色匆匆地不断进出。
“你说,这场刺杀究竟是谁所策划?”云沂看似随口一问,神色间漫不经心。
宋戈冷冷道:“无论是谁,臣都必将此人捉拿归案。”
云沂微微一笑:“那本王便静候佳音。”
宋戈抬目见他脸上云淡风轻,好似此事与自己完全无关,眼中也丝毫看不出对自己生身父亲的担忧。
“殿下,请。”宋戈心中对他的防备更甚,亲自在前引着他进殿。
禅真在前殿等了许久,才终于见到云沂进来。数月未见,他看上去比昭儿的满月宴上更成熟了一些,眼神也越发危险莫测。
云沂在距她几步远才停下,目光直直地望向她,也不再装模作样地朝她行礼。
有些事是不便在外人面前谈论的,禅真向宋戈点点头,示意他先出去回避一下。
宋戈会意,眼睛朝门口望了一眼,才默默地退了出去,将空间让给他们二人。
偌大的宫殿内一片寂静,只听得见细微的呼吸声。
晋王灼热的目光看得她有些受不住,禅真避开他的视线,终究是先开了口,问出了自己心中最迫切的问题。
“殿下,陛下遇刺一事可是与您有关?”
云沂原本欣喜于她先向自己开口,然而转瞬他眼中的光芒便消失无际。
“禅真,你答应见我,便只为了问我这件事?”他心中对此感到不平,“你怀疑我。”
他眼中的愤懑太过明显,禅真咬了咬唇,心中感到几分自责,然而想起陛下仍旧昏迷不醒地躺在床上,脸上又多了些坚定地回望他。
“殿下,您只回答我,是与不是?”
空气陷入死一般的沉寂,良久之后,才听到云沂的声音响起:“是又如何?”
云沂不再隐瞒,目光带笑地看向她:“你不是最恨他?从今以后都不想再见到他吗?”
禅真不敢置信地睁大了双眼:“他是你亲生父亲!”
他怎么敢做出弑父杀君的罪行?
想到那个原本威风凛凛的人,如今却只能气息微弱地躺在床上,禅真眼中忍不住涌出了泪水。
“你怎么能对他动手呢?”
“为什么不能?”云沂笑着反问她,“难道他把我当做过他的亲生儿子?”
想起前世他仗着权势将自己心爱之人从怀中硬生生夺走,他便控制不住恨意上涌。
“是他不慈在先,罔顾伦理强夺子侍,我如今不过是报复回来而已。”
“可他从来没要过你的性命。”禅真辩解道。
“你以为他不想吗?”云沂打断她,“禅真,他只是在你面前为自己披上了一层羊皮。”
禅真怔怔地望着他,一时失了言语。
“他怎会不想杀了我?”云沂想起前世,他已经尽力伪装出意志消沉的模样,然而父皇却仍旧打压他,尤其是在元昭出生后,几次他都从父皇看向自己的目光中感受到了杀意。若非他暗地里有些手段,怕是下场不会比豫王好到哪里去。
“禅真,你以为你很了解他,”云沂看着她茫然的神情,又是心痛又是有几分报复似的快意,“他这个人刚愎自用又生性多疑,但凡是喜欢之物便绝不容许人沾染半分,你我之间曾有过情意,他怎么可能放下当做一切不曾发生?”
禅真感觉脑袋像经历了一通重锤,云沂对他的批判和他对自己的温言细语不断在耳边交错响起,让她感到头痛欲裂。
“可是……”一片混乱中,禅真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可是我爱他。”
禅真控制不住地流出了眼泪:“我恨他,可是……我也爱他。”
她要怎么办呢?
她知道他不是个好人,知道他霸道无理、刚愎自用,知道他罔顾伦理、残酷无情,他所有不好的一面她都经历过,没人比她更清楚。
可他同时也是这世上最爱她的人。
母亲不爱她只爱父亲,父亲也不爱她只爱权力,就连晋王口口声声说爱她却仍旧会为了淑妃放弃她,她这两辈子加起来所得到的唯一完整的爱全部都来自于他。
只有陛下会不顾一切全心全意地爱她!
禅真泪流满面地捂住胸口,她无法再欺骗自己,她根本没有办法失去陛下的那份爱。
她无视他,对他冷言冷语,也不过是仗着他对自己的爱,所以才有恃无恐,因为她知道无论自己做出什么事,他都会包容她,永远都不会停止爱她。
她想一直被人宠着爱着,和从前一样被他抱在怀里,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会温柔地答应。
“你爱她?”云沂欺身上前,握住了她的手,眼睛通红地逼视着她的脸,“那我呢?”
“明明是我先来,是我先遇见你。”
禅真迫不得已抬起头,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让她看不太清云沂此时的神情。
“殿下,我们前世就已经结束了。”
第80章 了断
禅真感觉到一滴眼泪落在了她的脸上。
“结束?”云沂攥得她的手很痛,步步向她紧逼,“如果不是他横插一手,我们本该白头偕老。”
禅真无措地后退,脚跟不经意撞到座椅,一下子跌坐回了椅子上。
云沂俯身贴近她惊慌的面庞,将她困在自己与座椅之间。
“和我在一起不好吗?”他的神情俨然已有几分疯狂,“待我登基,你依旧是皇后,元昭依旧是太子,一切都不会变。”
他靠得太近,禅真忍不住别开了脸:“殿下,我们已经结束了。”
“我不承认结束。”见她躲避着自己,云沂的目光倏地暗了下来,而后换上一副温和的面孔,“你喜欢他这副模样是不是?”
他本就与陈定尧长得有八分相像,刻意伪装下更是与其如出一辙,只是更加年轻了一些。
“他能给你的,我也能。”他曾在角落里无数次偷窥他们之间的亲密相处,无意间也学了许多他的神情与习惯,“禅真你看看我,我与他没什么不同,你能爱他,也一定能爱我。”
云沂没想到自己竟会用最不屑的方式来诱|哄她,可一旦想到她会像对父皇一般对自己露出依恋的神情,他心中便甘之如饴。
他模仿着那人的神情与语气:“你不过是爱上了他伪装出来的假象,求你看看我禅真,我能比他做的更好。”
禅真怔怔地看着他脸上让自己再熟悉不过的神情姿态,他和陛下太像了,不止是容貌,连浑身的气势和望向自己的目光也过分的相似,也无怪在莲花池那次,她会在意识不清之时将他错认成陛下。
可即便这般相似,他们也并非是完全一样的两个人。
“殿下,”禅真念着他,在看清他眼中倏然亮起的光芒后忽然有些不忍心,即便如此她的声音仍无比坚定,“你不是他。”
陛下是独一无二的,他身上由于位尊多年而历练出的自信从容也并非此时的云沂可以模仿得来,或许再过十几年后云沂并不会比他差多少,但现在他们在禅真心中仍旧有着明显的区别。
陛下待她总是含着年长者特有的包容,他手把手教她写字读书,纵容她一切胡闹,在她伤心失意时将她整个纳入怀中摸着头安慰。
如今禅真想起今生的种种,她在失去记忆时之所以会那般仰慕于陛下,或许是由于对他的感情中除了寻常的男女情爱,更包含了一些对师长的景仰。她不会的,他都会耐心地教导她,一点点地将她在学识上的空白填补完整,让她逐渐长成了自己曾经最渴望的模样。
“对不起殿下……”心中的思念如野草般疯长,她迫不及待想看到他睁开眼,再温柔地唤他的名字,对于晋王殿下她只能抱歉,“对不起……”
“为什么?”云沂松开她的手后退了一步,脸色惨淡,“我究竟比他差在哪里?”
禅真脑海中想着那人的模样:“你不比他差,只是……我爱他。”
“你对我难道就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情意?”云沂自虐般地看着她在自己面前想念着另一个人,目光中带着自己从未体会过的柔软与依恋。
禅真沉默了许久才轻声道:“有过。”
云沂静静地等待着她的下文。
“可是……”禅真缓了一口气继续道,“那都已经是前世了。”
“殿下,我害怕被放弃。”
母亲曾经想要丢弃过她,只因她是个女儿身,不仅不能叫父亲认回家,还只会拖累她,若不是她哭得太厉害唤回了她一点慈母之心,恐怕她早就成了黄泉下的一抔泥土。
即便后来被父亲领回了家,她仍是担心自己哪天会被当做弃子扫地出门,所以即便不喜父亲的种种安排,她仍旧没有反抗。
前世她曾将晋王殿下视作救命稻草,期盼她能将自己拉出泥潭,可殿下却推开了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她无法忘怀那个时刻的绝望,所以即便殿下此刻在她面前剖出真心,她也无法再去信任他。
“所以你恨我。”云沂苦笑道。
“不,我不恨你。”禅真释然一笑,一滴泪水顺着脸颊滚落了下来,“我想放过我自己,放下前世的纠葛,今生还有很长,我想好好地过。”
“殿下,你也放过自己吧,难得重活一世,不要再沉湎于过去了。”
良久,云沂才道:“我若放下,余生你是否会更开心一些?”
“我不知道。”禅真摇摇头,“我只是……想看到他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