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从心大师
听到陆执徐询问,年鸣英心里一紧,侧耳去听康白礼的答话,心知要是答的不好,他这位同僚怕是同昨夜那些刺客一样,都要丢到江里喂鱼了。
康白礼知晓屋里还有外人在,说的隐晦了些,他缓缓道:“家里得知公子失踪,派了许多人寻找,我能寻到公子也是巧合。”
说起这事,康白礼便想叹气,谁能想到,失踪许久的辰王殿下,居然被他阴差阳错地找到了。
他领命疏浚,可荆州水系繁多,需从源头下功夫才行,而离此处不远的康镇,便是洪水的源头之一,雨水在此集聚,因河道狭长,与下游的地势落差又高,等河水涌到下游,湍急的河水能直接冲毁堤坝。
他能怎么办,他只能命人开渠,可刚动工,河心便飘上来一具浮尸。
本来命案这种事由本地府衙审理便是,可康镇是个小地方,官府查了半日,也查不出是谁家的倒霉蛋。
康白礼是个温和有礼的人,浮尸是水里捞起来的,他又正好负责治水,便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他本意只是客气一句,谁知康镇父母官是个实诚人,直接将浮尸上的线索吐了个干净。
当听到浮尸黑衣蒙面,被人一刀毙命时,康白礼便觉察不妙。
这身打扮,不是刺客便是贼盗,又在辰王失踪的这种紧要关头,很难说没关系。
听康白礼说到一半,年鸣英便知晓怎么回事了。
他这位同僚一点武艺不通,只能将自己的发现告知身边跟着的羽林卫,又因为精通治水,对各大支流了如指掌,顺着尸体飘来的方向,轻易圈定了搜寻的范围。
只是不巧,哪怕是羽林卫,也不见得和他们殿下一条心,这才引来了暗处的杀手。
听完康白礼讲述,陆执徐眉头轻皱起来,并未继续追问更多细节,只垂眸看向腰间玉佩。
只是随处可见的一块玉佩,却能调动扬州部分兵马。
想当时他听姜静行说起这玉佩作用时,都有一种心惊肉跳之感。
如今看来,他还真是慧眼如炬,找了最好的一处靠山。
陆执徐想到此事,心情颇好,不过他也明白,姜静行还有很多事瞒着他。不过想到远在京都的人,陆执徐有些想念,不禁用手指抚摸玉佩上粗糙的纹路。
片刻后,忽地扯下玉佩塞进前襟,给了年鸣英一个眼神。
年鸣英瞬间明白过来,他掏了掏袖子,拿出一块银锭给常嘉。
虽和这半大的少年接触不多,但他好歹也是个刑部侍郎,自认为识人的本事差不到哪里去,这孩子性格沉稳,虽说以这般年岁来看,沉稳的有些过头了,但这孩子家里是肉眼可见的窘迫,不然也不会犹豫了半晌,还是让他们住下了。
常嘉毫不客气地收下银锭,看在钱的份上,他贴心了一回,主动问道:“公子有何吩咐?”
年鸣英揣手道:“我们在你家住了多日,也是时候离开了,等日落了,我们便离去。”
不过许久没做威胁人活计,年鸣英有些词穷,只好拿出问询犯人时的语气,说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当知晓何人的话该答,何人的话不该答,等我们走了,也许有人来找你,你只管说不知道便是,明白了吗?”
只比陆执徐矮半掌的少年点头,目光透过年鸣英看向康白礼,转而又看向陆执徐,问道:“姜公子不等家仆养好伤再离开吗?”
“不了。”陆执徐语气散漫,丝毫看不出身处一露脸,便要被人追杀的境遇里。
常嘉也不强求,虽然有点失望人今晚要走,但一块银锭也不少了,足够一户五口之家吃上一年,再算上已有的银钱,足够两人去上京,就算到了上京城要过一段苦日子,也比待在常家村好。
常嘉用指尖捏紧银锭,又问道:“若是夜间赶路,不几位公子可要备些热水吃食?”
陆执徐不说话,年鸣英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好小子,就住了三天,都快把他全身的家当掏光了。
他只好再拿出一块银锭递过去,吩咐道:“都要,再给床上那位仁兄做碗米粥。”
常嘉心中一松,嘴角微微上扬,顺从地回屋煮粥。
康白礼眼瞅着就这一会儿,就送出去两块银锭,不禁感叹都是有钱人,“一块银锭便足以,年兄何必再出一块。”
“只是深有同感罢了,”年鸣英并不觉得有什么丢人,揣手道:“康兄有所不知,我当年入京赶考,因没有盘缠夜宿街头,若不是殿下资助,怕是无缘会试。”
听此往事,康白礼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看人伤口还在渗血,年鸣英不由看向自己主子,提议道:“殿下,不如等康兄养上两日,再做筹谋。”
“来不及了。”
陆执徐一身寻常富贵人家的长袍,长眉淡漠,却让年鸣英心里一突,自从来了荆州,自家主子的手段越发狠辣了,不管是羽林卫里通风报信的人,还是不知身份的刺客,一律是格杀勿论。
刺客杀了也就杀了,可羽林卫是天子亲军,那消息多半也是往京都递的,可殿下说杀就杀,难保不会惹怒陛下。
年鸣英心里的担忧,被陆执徐接下来的话打断。
“荆州世家倒卖官盐的账簿已经到手,证据确凿,已是死路一条,可前几日谋划流民冲击羽林卫,又派人寻机刺杀的,不是康严于三家的人,之前特意留了活口,乾一已经查到身份,和桃林的刺客同属一路。”
陆执徐扫了一眼康白礼的伤势,淡声道:“想来,很快便会随着康大人追来。”
康白礼苦笑,躬身请罪道:“是下官莽撞,下官本就出身康姓世家,如今康家罪责已定,又因己过连累殿下,恐怕归京之日便是下官身死之时。”
见人面色惨淡,陆执徐也没说些免罪的话,只问道:“康大人奉旨治水,先一步本王来了荆州,时至今日,荆州水患可有改善?”
康白礼微愣,顿时明白了话中的意思,于是低声答道:“下官幸不辱命,先后疏江河、开沟渠,已有成效。”
“那便是了,靖国公既举荐了康大人,康大人也要知恩图报才好。”
陆执徐像是随口一说,可落到二人耳中,皆是惊疑。
年鸣英下意识皱眉,因着机茗这桩悬案,靖国公三字在他这里就是佞臣的形象,他自然不愿意辰王府与之攀扯太深。
康白礼则是疑惑他要如何知恩图报,不是他低看自己,他不过初登仕途,位卑言轻,而靖国公位高权重,如何也用不上他。
而且这话由辰王口中说出,也让人奇怪得很。
不过他还是应道:“靖国公举荐之恩,下官铭记于心。”
第123章 一开始就被系统坑了的主角
常嘉端着木盆走到东侧墙角下的菜园子, 将一盆血水泼干净,然后一手抱盆,弯腰拔出两颗菜, 借着身形遮挡, 苍白的手指一拨,一小块碎布便顺势落入掌心。
春娘打起帘子,看儿子站在墙角,挺着比村里同龄人瘦弱的身子择菜, 心中一酸, 险些落下泪来。
“嘉儿, 外头冷, 快进屋里来, 娘煮了白粥吃。”不想让转过头的常嘉察觉自己落泪, 春娘唤了儿子一声, 便放下帘子, 转身回到屋里。
来到灶上,她小心把白粥盛到碗里,又把土灶旁的布袋扎紧藏到灶下。
这一小袋米, 还是前日年鸣英出钱,让常嘉避着人去镇里买的。
不过就算他不嘱咐一句,常嘉也会避开人。
精米价贵,村里的人家根本吃不起,若是有人看到了, 又要惹出麻烦。
常嘉进屋, 春娘已经摆好碗筷等着他, 狭小的屋子地方有限,吃饭的桌子也很小, 就紧挨着灶台。他看了一眼桌上的白粥,便移开视线回到自己屋里,等将手里的银子藏好,才落座端起碗筷。
母子挤在一方小桌子前,慢条斯理地喝粥。
常嘉吃得出神,到底只是十几岁的少年,尚且做不到不为外物所动。
有了足够的银钱做底气,被压在心底的念头再一次浮现,他忍不住猜测他娘宁可被打死,都不肯说出口的男人是谁。
他的生父到底是谁?
常嘉端着碗思索,这样一碗米粥,别的人家都要掺着杂粮吃,像他娘这样煮一锅白净米粥的,就是村里人嘴里败家的女人。
不过他从不觉得春娘败家,虽然家里经常没钱,可一旦有钱,她娘总会想方设法把吃的做出花样,甚至还敢偷偷买书,教他读书认字,明明每次被发现后都要挨打,也不肯放弃,更不可肯让他放弃。
常嘉垂眸喝粥,狭长分明的睫毛轻微颤动,屋外日头西斜,俊秀少年背光而坐,尚且青涩的面容有些晦暗。
他时常觉得他们母子和周围人格格不入。
想到屋里的银锭,他不禁再次问出那句话,“娘,我爹到底是谁?”
春娘一愣,不由抬头看向儿子,她刚要像以往一样,找个由头错开这个问题,就被儿子眼底的无奈刺到了心底,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常嘉看出她的动摇,只好刻意放轻语气,加了一把火:“如果娘不想告诉我的话,那就把过去的事都忘了吧,总是想着伤神。西屋里那些人今晚就要走,家里的钱不多了,还要买粮食,所以要省着用,读书太烧钱了,也不一定能上榜,我上回去镇上和酒楼的管事说好了,下月去他那儿帮工。”
春娘又是一愣,可听明白儿子的意思,她刻反驳道:“不行!”
察觉自己语气不好,她又柔声劝道:“你身子不好,哪能做帮工的活计。娘能教你的都教你了,总归家里还有些粮食,明日我带你去镇上李夫子那儿,不管如何,你都要读书!”
“我读这些书有什么用?”常嘉怒声反问道,他把碗底白粥喝尽,一言不发地起身走到灶台,盛了一碗粥便撩开门帘向西屋走去,春娘被儿子拔高的声调吓了一跳,刚回过神,却只看到儿子出门的背影。
她怔在原地,颇有些手足无措。
从屋里出来的常嘉深吸一口气,眼圈微红,刚才他是真的失控了。
他实在是受够了她娘摇摆不定的样子,一次两次,每次都是这样!什么都不肯说!
以他娘的姿容,他生父绝对不会是普通人,就算不是什么有权有势的人家,也绝对吃喝不愁,不会沦落到让自己儿子受人欺辱,每日都为明日担惊受怕!
还有那个爬在她们母子二人身上吸血的常五,常嘉恨恨想到,早知道是这样,当年为什么还要告诉他常五不是他亲生父亲,让他意识到自己不该陷在常家村这样的泥地里,拼了命地想离开。
常嘉咬牙咽下涌到喉咙的怨怼之语,他平复好心绪,端着碗来到西屋,之前年鸣英只要了一碗粥,他也就只送来一碗。
康白礼接过粥,便见半大的少年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离开,一句话都不多说。
“这孩子怎么了?”年鸣英稀奇道,虽出身贫家,可这孩子一向知进退,这般无礼,还是第一次。
总不能是见他们要走了,没钱可赚了,就懒得伺候了吧。
年鸣英为自己的想法笑笑,你别说,还真有可能。
康白礼摇摇头,表示不知,他本就是不愿与人深交的人,何况眼下晦暗不明的前路,让他实在没有心情探寻一个农家少年心里怎么想的。
陆执徐端坐在屋里唯一一把椅子上闭目养神,素白的手指摩挲着一块玉佩。
刚才常嘉进来,并未让他睁眼,等人走后,他才睁开眼,吩咐道:“巳时离开。”
年鸣英点头,康白礼也将伤口绑紧,让自己不至于拖两人后腿,他肩上的伤不重,用的也是好药,如今已经能行动自如了,只是伤在右臂,还是有些影响他。
常嘉回到主屋时,春娘已经回里屋坐着了,他本想将板凳放到墙角,低头却看见上面摆着一个煮熟的鸡子。
他怔怔看着,伸手握在手心里,还是滚烫的。
这时春娘扶着门框出来,看儿子愣着不动,不由催促道:“嘉儿怎么不吃,一会儿该凉了。”
常嘉握着鸡子转身,不顾春娘的疑惑,拉着她回到自己屋里,又拿出攒好的银子摊开在她眼前,春娘为手里沉甸甸地银钱心惊,她失神地捧着银锭坐到床上,刚想问儿子这些钱怎么来的,便听到儿子说道:“娘,明天我们就走。”
听到这句话,春娘心口一紧,常嘉紧接着说道:“我知道娘你没有户籍,这事你不用担心,镇上黑市上能买到,今夜我就去买。明日一早,我们就去镇上,我打听到这两日有去京都的商队在镇上歇脚,明日就要走,都是大商队,还带着护卫,时常有人花钱求庇护,只要一块银锭,我们就能跟着去上京。”
“上京繁华,我们总能活下去的,那里还有天下最好的学院夫子,娘你不是希望我出人头地吗,我可以去参加入院考核,总能活下去的。”
半大的少年将所有事安排的井井有条,一句总能活下去的话被他说了两遍。
春娘听在耳里,痛在心里,她难道不想离开常家村,摆脱日夜的殴打辱骂吗,她当然想!可她赌不起,她怕被那个赌鬼抓回来,更怕会因此害了儿子!
可如今这样一个逃离的机会就摆在眼前,春娘无可指摘地心动了。
她垂着泪,心里乱糟糟的一团,过了半晌,就在常嘉快要心冷之时,她才拉着儿子的手哽咽道:“好,嘉儿,我们去京都。”
听到这句话,常嘉心中一松,知道事情成了,只要她娘愿意跟他走,他就自信可以过得很好。
屋里母子相对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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