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弯腰捡月亮
菩兰悠手指攥紧,转头看向那男子,压制怒气问,“你对她做了什么?”
男子颤抖着抱着手中男婴,可他定睛细看,才发现手中婴儿正露出森白牙齿,黑洞洞的眼睛嵌在眼眶中快速转动,那男子瞬间将男婴扔出,惊恐万分,“我不知...我——”
“你还说你不知!”
菩兰悠抽出破军,锋利剑尖直指男子咽喉,他被吓得瘫坐在地,连忙颤声说:“我只是......我只是去寺庙中求子 ,遇到个老道,老道说,他说......”男子咽了口水,艰涩道:“他说,我娘子腹中孩子是个女胎,若将他给我的药给我妻子服下,他保证我妻子一定会生个男孩。”
贪欲,妄念,将他推进深渊。
老道即是魇妖。
男人抱住头,痛苦道:“我,我真的不知会变成这样......”
菩兰悠心下哗然。
哪有什么真正的转换性别,不过是硬生生在妇人腹中灌下妖胎,而原本她腹中女胎则被挤压在腹壁上,成为一张纸片大小。
妇人孕育妖胎,注定成为魇妖的养料,被困在这栖霞镇内,反复重现今日景象,不断生出怨念供魇妖吸食。
而原本他们的孩子,则成为千万纸片妖之一,永不得往生。
菩兰悠瞬间明晓水底那千百纸妖的来由。
她们曾经,也是一条条鲜活生命。
怪不得在菩兰悠放下杀意时,胎妖攻击变缓……
房间内,彻底妖化的妇人正抱着怀中血红纸胎声声泣血,丝毫不惧怀中诡异面貌的婴孩。
那被压成薄纸般的孩子,是她的亲生骨肉,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无论男女,是否康健,皆会全心珍爱自己的骨血。
无论她是人,抑或是妖。
片刻后,女子抬首,森然目光看向门外的丈夫,她抱紧纸胎瞬间掠出房门,与此同时,贺兰阙伸手将菩兰悠拉开——
不过一瞬,女妖长厉指甲迅诡刺入男子颈喉,湿热的血喷出,贺兰阙下意识抬起手臂,挡住将要落在菩兰悠衣裙上的血珠。
少女纤尘未染,仰头望向他,贺兰阙淡淡移开视线。
“是你……是你杀了我的孩子!”女子僵硬地转动脖子,长甲将男子喉咙穿透,捏住粘腻血肉,又流出血泪来,“不,我也有错,我未能发现你的冷心,我也应该去陪她的,我也应该去陪她的......”
一段梦境结束,她暂时恢复记忆,想起一切前因后果。
丈夫一心求子,她盲目喝下他递过来的补药,却是葬送她腹中之子的毒丸。
妄念与求子的偏见,让男人步步踏错,逐渐害了一家。
老槐低垂,风渐起,似有无声哀鸣之音。
男人睁大眼睛在女妖手中气绝无息,妇人眼中流出血泪,怨气四溢。
菩兰悠一时无言。
这是妇人短暂的清醒时刻。
等过一会儿,她会逐渐忘记此刻一切,再次回到一切开始之时,周而复始。
血腥浓重的院内,怨气缓缓朝着远处汇集,贺兰阙凝视汇聚的方向,眉心微凝。
菩兰悠握紧破军剑,来到女子身边蹲下,安抚道:“若你愿意,我可助你魂归轮回,得到往生。”
总比困在这里要好。
女妖对菩兰悠的声音恍如未觉,即便在魇境中反复受此折磨,但能以这般形式见到她的孩子,她心甘情愿不得往生。
无论她的孩子是何面貌。
见她不做声,菩兰悠复又看向女子怀中那张血淋淋的纸胎,第一次觉得自己话语苍白,“她......她未能出世化成人形.......”自然入不了黄泉。
菩兰悠手掌轻轻放在女妖肩膀上,不惧不畏,似悲似悯道:“我可将她的一缕精魄化作萤蝶,你入轮回时,带在身旁。”
“若来生,你们有缘的话。”少女脸庞温柔,安抚道:“或许可以续上这一世未成的母女缘分。”
若有下一世,愿你能得丈夫关爱,愿你的孩子可以没有偏见,平安健康地出生长大。
那女妖浑身一僵,豁然抬头,氲满妖气的空洞双眼中燃起微光,颤声道:“真的,可以吗?”
菩兰悠坦荡地望向她眼底,“当真。”
太阳高悬,一切阴霾渐散,她眉目恬淡,神纹昭昭。
贺兰阙目光始终追随着她。
她毫无偏见,为这对母女真心着想,即便来世未可知,她亦力量微薄,可她在尝试,在努力地去帮她们一把。
无论她们是人还是妖。
她对谁都这样好吗?
少年眼底暗潮颤动,置于身侧的手轻轻攥紧。
那妇人似乎想在菩兰悠眼中寻到丝缕玩笑,但少女坦荡,任凭她探究与审视。
反复在魇境中折磨,女妖清楚知道自己在这里的命运。
若这陌生女子的话可信……她是否能赌一把?
菩兰悠静静等她答复。
她自有一股让人安心愿意托付的力量。
半晌后——
满脸血泪的女人,跪伏在菩兰悠身前,额前触地,嘶哑开口,
“倘若真能如愿……”
“如有来生,必定结草衔环,再报答恩人。”
第09章 贺兰阙(9)
从那妇人家离开,一路上,贺兰阙未发一言。
他们如今身处魇境,连己身安全都未必能保证,可菩兰悠竟还有时间去管他人之事,先是超度了那女子,又是——
“你为何将那男子送往畜牲道?”
修习灵愈术之人,既能超度往生,也能送魂入黄泉。
菩兰悠为那一家人悲哀,闻言有些疲惫地摆了摆手,“一切皆由他妄念而起,是他害了那对母女,这是他应得的。”
顿了顿又说,“况且我又不能左右他轮回去向,他的行径自有天定,我只是让他抄个近路而已。”
魂魄在畜牲道等着,不触犯哪项规定吧?他若是脚滑坠入,也不能怪她。
她面上愤然,为他人遭遇而愤慨,一双眼里像是燃起小火苗。
少年抿唇,手指轻轻摩挲手中法刃,“你对所有人都这般吗?”
对妖不轻视,遇仙宗弟子也未热络,平等地对待每一个人。
少女一愣,“啊?你说畜牲道吗?当然不是了,我又不是恶女,见谁都让人家下辈子当畜牲。”
“......”
既定结局不可改,如此结果已是她能做到的最好。
菩兰悠很快调整情绪,对着一处水池仔细整理仪容,编发散开,她向贺兰阙伸出手,“把发带给我。”
菩兰悠随身有个小包,里面杂七杂八都是她各式各样的小工具,偏又不爱自己拿,索性便扔到贺兰阙手里,
贺兰阙竟也没拒绝。
见他动作慢吞吞,菩兰悠凑近他:“算了,你直接帮我系上吧,我看不到后面。”她两只手将头发固定住,教他怎么绑头发,“你就打两个结就行,多了我解不开。”
贺兰阙僵着动作拿出发带,惯用于捏碎他人喉咙的手有些不自在。
丝带柔软,少女长发更甚。
“看!那有一只小狗!”菩兰悠忽然抬手指向对面麦田,着实佩服这魇境的复刻能力,连田里的小狗都是栩栩如生。
好可爱!
贺兰阙动作却骤然僵冷,眼底泛起阴鸷涟漪。
他想起太阿山弟子,在他与狗争食只为一碗饱饭时发出的刺耳嘲笑。
“你们看贺兰阙,像不像一只野狗啊。”
“他这种人会有人喜欢吗,啊对对,野狗嘛,只配吃些我们不要的馊饭,睡发臭的席子!哈哈哈哈!”
那些弟子将地上残破的瓷碗踹开,里面冷硬的馒头滚出几米远,而后捏住贺兰阙的脸让他抬头,狞笑开口:“贺兰阙,你学几声狗叫,我便把馒头给你,还给你一碗水,怎么样?”
于是那个妖力被封,刚到太阿山上的少年,盯着那块脏兮兮的馒头,很乖顺地开口,“汪!汪!汪!”
“汪汪汪!”
“你真贱啊!贺兰阙,你真的是一只野狗吧!哈哈哈哈哈!”
那名弟子取来一碗水,当头从少年头顶浇下,他便真的如同一只野狗般,伸着舌头够那来之不易的水源。
......
阴风渐起,暴雨来临之前,格外森冷。
回忆似一张粘满恶意的巨网,骤然缚在他身上,眼前之人一身淡蓝襦裙,竟与记忆中太阿山欺辱过他的人渐渐重合。
魇境乱心。
冰冰凉凉的发丝裹在少年手掌,眷恋暧昧地贴在他指尖,贺兰阙眼底渐渐幽深。
少女脆弱白皙的脖颈暴露在他面前——
脆弱程度,不亚于胸腔内跳动的心脏。
菩兰悠修灵愈术,虽攻击力不强,却能让人无端对她降低防备。
贺兰阙回想自己最近变化,他正在逐渐对菩兰悠放下戒御,这是危险而致命的。
独行的人,最忌讳相信同伴。
留着她,是后患。
盯着眼前细嫩脖颈,少年眼底红光闪烁,有诡异情绪渐渐升起,
杀了她吧,贺兰阙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