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雾圆
在月下桂树前对话、失望离去的人也是她。
若不是看见了那只纸鹤,朝露几乎已经遗忘了这段记忆——刚刚救回江扶楚时,他不爱说话,也不领她的情,她好不容易约到他来桂树下赏月,他却突然翻脸,三言两语,将她气走了。
她挫败地回到住处,顺手摘了园中的狗尾巴草,编了一只龇牙咧嘴的兔子。
那纸鹤则是她来到鹤鸣山后搞的新玩意儿——学宫中有一种传物的法术,将法术施于死物身上,便能操纵它传信递话。
众人尝试操纵的多是花篮、纸鸢这样大的物件儿,朝露学艺不精,便折了一只很轻很轻的纸鹤。
她用野草将那兔子捆在纸鹤身上,送去给了他。
在诸如此类孜孜不倦的努力之下,江扶楚终于被感化,同她亲近了不少。
朝露回忆着被他打翻在地面上的桂花糕,感觉胸腔中“突突”跳得厉害。
——那桂花糕是为她做的。
他应约前来,精心准备了礼物,却突逢煞气发作,不得不冷言冷语将她赶走,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
说起来,她从前确实完全不知道他身有“恶疾”之事。
所以在那天晚上——甚至更早之前,江扶楚就已经卸下了心防?
还有那一声“殿下”。
她去西山救人时尚未正式拜入鹤鸣山,凡俗身份还是皇女,周遭的侍卫都称呼殿下。上山之后,江扶楚不愿唤她师妹,也一直叫“殿下”。
可是上次的故事不是已经消失了吗,为什么他在梦中还记得?
等等……上次的故事,真的消失了吗?
朝露一时间头痛欲裂。
她扶着额头看向面前的江扶楚,此时他正拿着一块帕子仔细地擦拭着周遭的血迹。擦干净后,他才重新拾起了那只草编的兔子,十分珍惜地收到了衣袖当中。
一切比她感受到的更加顺利。
那他到底为什么要杀她?
幻境似乎走到了尽头,朝露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撕扯着,沉沉向下坠去,江扶楚抬起眼睛,似有所感地朝她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次,他没有徒劳地伸手,只是嘴唇翕动,低低地说了一句什么。
朝露用尽全身的力气朝他扑过去,终于在离开之间听清了他的言语。
“不要走了,”他的语气十分疲倦、又十分平静,不知在对旁人说,还是在自言自语,“……我知道,你一定存在过。”
第15章 第十五滴水
第十五滴水
朝露猛地自梦中醒来。
心脏剧烈跳动的感觉仍在,她捂着胸口,缓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回到了竹喧院的房间当中。
屋中的炉火燃得正旺,发出轻微的“毕剥”声响。墙上的旧历已被撕去,这是新年的第一天。
朝露用力闭了闭眼睛,再睁开。
熟睡方醒的困倦感十分熟悉,她怔然瞧着自己干干净净的双手,想起了梦中江扶楚留在“兔耳朵”上的血迹。
她想错了。
她以一个全新的身份回到这个异世界,“展晞”在这里的故事却没有消失!
她从前做的所有事,江扶楚都是记得的。
……但她和从前长得一模一样,他为什么没有认出她?
还有鹤鸣山众人,当年见过她的人决计不少,可如今就算是望山君,也没有多问一句。
朝露扶着脑袋,险些从榻上跌下来,洛清嘉听见她的声音,从房门前探进头来:“你醒了,来和我一起贴窗花罢!”
朝露慢吞吞地穿了衣袍,散着头发跑出门去,勉强定了定神,拾起一张剪裁精美的红色窗花,往糊窗的明纸上比划。
洛清嘉一边在窗花上抹浆糊,一边对她道:“这是昨日两位师兄比试幻形术时顺手裁成的,分了大家许多,今年是兔年,你瞧,这兔子剪得多好……哎呀,你怎地没有梳头?好歹戴个暖帽再出来。”
朝露晃了晃脑袋,努力忘掉那些乱七八糟的猜测:“昨日是你帮我卸的钗环吗,我只记得我在篝火前睡着了。”
“当然是我了,”洛清嘉伸手弹了弹她的额头,无奈道,“你睡得好香,我晃了你好久都没晃醒,最后还是萧师兄好心,和我一起将你送回来的。”
她说到“萧师兄”,脸颊就可疑地红了起来,朝露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八卦道:“你和萧师兄一起从丹霄峰上回来的?你们路上说了什么?”
洛清嘉支支吾吾:“左不过是一些寻常的琐事……昨日子时之后,大家都十分疲累,哪有精神再说些别的?再说,萧师兄也不是多话之人。”
“师姐,你的脸怎么红成了这样?”朝露凑近了她,促狭道,“我知道你仰慕萧师兄,遮掩什么,说出来我也好帮你出出主意。”
“呸呸呸,你才多大,说起这些事情也不害臊。”洛清嘉瞪她一眼,“不过……鹤鸣山上仰慕萧师兄的人多了,哪里轮得到我,更轮不上你出主意了。”
“师姐不要妄自菲薄,”朝露晃着她的胳膊,称赞道,“你蕙质兰心貌若天仙冰雪聪明,照我看,他该反过来对你有心思才是。”
洛清嘉面红耳赤,扬起手中的叉竿作势要打,朝露朝她扮了个鬼脸,往小院门口跑了几步。
风中忽然传来一缕熟悉的气味,朝露抽抽鼻子,有些迟疑地停下了脚步。
——是江扶楚的味道。
可他怎么下了桃源峰?
来不及同洛清嘉打招呼,朝露追着那个味道,一路进了小院之前的青竹林。
没走几步,她便瞧见了林间一抹白色,于是作势咳嗽了一声。
江扶楚转过身,目光从她未梳的长发上掠过,有些意外,不过片刻后他便压抑下了这微小的心情,言简意赅地问:“你昨晚做梦了吗?”
朝露一句“你怎么还记得展晞”险些脱口而出,但思及对方并不记得她的模样,她还是迟疑了几分,琢磨着道:“虽说师兄之前叫我不要再上山了,可今日若是你没来,我还是要去的。”
她说这句话,便是答了江扶楚方才的问题。
江扶楚按着自己的眉心,沉默许久才道了一句:“抱歉。”
朝露不解:“师兄为何致歉?”
“不知先前出了什么样的差错,竟将你拉入了我的梦魇,”江扶楚道,“我本以为只会有那一次的,没想到昨天也……我来找你问一句,若是真的,我们该想办法解决此事才是。”
他没有抑制住,话说得快了些,完全没有了第一次共梦后那种游离的情绪,手指不安地摩挲着衣袖。
——看来他十分不愿继续与她分享自己的梦境。
朝露观察着他面上的表情,心中转了无数念头。
她正要开口试探一句关于展晞的事情,便突兀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是洛清嘉的呼唤:“朝露!”
江扶楚往远处瞥了一眼,口中道:“你放心,我会想办法的,此处言语不便,你有空时,便上桃源峰顶寻我罢。”
朝露只得道:“好。”
江扶楚点点头,转身便走,想了想还回头补了一句:“不要挑月圆时来。”
对方走得飞快,洁白的衣角在竹林中一晃便不见了身影,朝露甚至没来得及问一句为什么。
她掸了掸头发上落的露水,从青竹林中走出来,却见一个白袍青边的师姐正站在竹喧院前,同手中捧着窗花的洛清嘉交谈:“……你带师妹过来便是,丹霄峰上人多,我还要一一知会,便不留了。”
洛清嘉行了个礼:“师姐慢走。”
等那师姐离开后,朝露好奇道:“怎么了?”
洛清嘉的面色变得十分凝重:“静练师姐来是为了昨日一桩凶案,望山君和明舒君开了慎心阁的前堂,请我们过去。”
朝露吃了一惊:“鹤鸣山中的凶案?”
不怪她反应这么大,鹤鸣山是当世第一大仙门,威名在外、守卫森严,四位仙尊又深不可测,她实在想不出是谁敢来鹤鸣山作恶。
洛清嘉点头:“昨日夜里,有位师兄莫名其妙地被人打成了重伤,至今仍然昏迷不醒,听闻他的伤势十分凶险,险些性命不保,朝露……”
她说着说着,忽然叫起了她的名字:“你昨日一直在丹霄峰上吗,没有去过旁的地方罢?”
“自然,我一直在和师兄师姐们谈天,后来睡得沉,连怎么回来的都不知道。”朝露一头雾水地答道,“师姐何出此问?”
“无事,我也不过多问一句罢了,”洛清嘉舒了口气,拍拍她的肩膀,“毕竟……你知道那位受了重伤的师兄是谁么?”
朝露忽然觉得有些紧张:“谁?”
洛清嘉沉声答道:“是冯誉师兄。”
冯誉?!
怪不得洛清嘉要多问她一句,昨日她在丹霄峰上寻找冯誉,问了好几个师兄师姐,大家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她才无奈作罢。
望山君唤她们过去,怕也是为了此事。
幸亏她昨晚没有为了寻找冯誉出丹霄峰,否则现在便是有嘴也说不清,因为她根本不认识冯誉,光是编造找人的借口就够头疼了。
如今还是先去慎心阁比较重要,朝露迅速地梳洗更衣,期间洛清嘉不忍看她糟糕的梳头手法,还主动上前来帮助了一番:“幸而你现在是姑娘家,随便梳梳头就能出门,以后要盘髻可怎么办?”
朝露对着铜镜中的她笑道:“那我以后也和师姐住得近些,叫师姐来帮我。”
两人收拾好后,相携前往慎心阁,路上还一直在讨论谁敢在鹤鸣山上行凶。
朝露问:“师姐此次下山不是同冯师兄有些交情吗,他为人如何,难道是得罪了谁?”
洛清嘉回忆着道:“冯师兄为人踏实,对我们照顾有加,看着不像是会与人结仇的样子,除了……”
她轻轻地“啊”了一声,转而问:“你可知道冯师兄是在哪里受的伤?”
朝露摇头。
洛清嘉叹了一声,语气复杂:“……是桃源峰。”
朝露一时没有理解她言语中的意思,又走了两步才猛地明白过来。
冯誉为人忠直,鲜少与人冲突,除夕之夜众人集聚,不能互相作证的……只有没来的人。
况且此番他还伤在桃源峰。
洛清嘉的意思昭然若揭,如今嫌疑最大的,就是除夕夜山中独居、又与冯誉有隙的江扶楚!
她都是这么想的,更别说旁人了。
朝露心中“咯登”一声,拉着洛清嘉便朝慎心阁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