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雾圆
有江扶楚教训在前,怎么想都是后一种可能性?大。
况且她十分了解江扶楚,以他的心性?,话本子中轻描淡写的“反目成仇”“屠尽璧山”,都十分虚幻,如今想来更是永远不会发生?的事情。
萧霁……她要是把萧霁放出了鹤鸣山,未来他在这个世界当?中掀起腥风血雨、闹得生?灵涂炭,岂非都是她的罪过?
朝露赶紧念了几句“慈悲慈悲”。
告别仪式结束之后,望山君留下了她和江扶楚,将二人一路带到白帝宫,说要了解一下当?夜的情况。
好机会!
朝露简单复述一遍后,便试探性?地问自己能不能去探望萧霁。
出乎她的意料,望山君略微思索之后,居然同意了。
“他如今在锁灵台上,明舒也在那处,你顺着中庭台阶一路向上,握着我这丝灵力?去破结界便是。”
朝露喜出望外,拽了拽江扶楚的袖子便依言去了。
待她走?后,望山君抬眼看?向江扶楚,见他一直盯着朝露的身影:“她要去看?萧霁,你竟不阻拦?”
江扶楚收回目光,垂下眼睛,平静道:“魔族血脉初堕之时,心性?最?不稳定,也最?脆弱,善恶不过一念之间?。明舒仙尊现在应该对要不要下手?杀他举棋不定罢?他在鹤鸣山上也就对朝露牵挂重一些,让明舒仙尊看?见这丝真情,也好保他一命。”
望山君有些意外地看?他:“你倒猜得准。”
江扶楚沉默片刻:“仙尊慈悲。”
“我本以为你会拦着朝露,不叫她去的。”望山君觑他一眼,“子攸从前锋芒毕露,必定在你面前挑衅过罢,你知道他的心思,那夜还要为他求一句‘手?下留情’?”
“其实我并不在乎他的心思,”江扶楚眼睫微动,“只是……他安然无?恙地在鹤鸣山上,我们几人之间?的关系便会一如往昔,不会发生?变化,可他若身死?……”
他顿了一顿,缓缓道:“鹤鸣山上无?人比朝露更心软了,他若死?了,我还真有些猜不准会发生?什么事情。”
望山君抿了抿嘴,良久方道:“扶楚,这些年你也变得心软了些。我听闻你为子誉守灵一夜,想必是不再怨他了,朝露上山后,你多了些眷恋,这样?……很好。”
江扶楚回以淡淡一笑:“是吗?”
***
朝露沿着白帝宫一路上行。
白帝宫虽为监牢,但那些妖魔鬼怪、失道之囚都隐在重重结界和迷雾之后,若非提前知晓,她甚至会以为这只是一条凄冷的山道。
明舒君在锁灵台前布了一个严密的结界,想必是吸取了她上次偷爬上山来的教训。
朝露握着望山君留的一丝灵力?叩门,没过多久,明舒君就将她放了进去。
“你倒肯来看?他。”
朝露拨开迷雾,先听见了这么一句略带些嘲讽的言语,随即便被眼前的明舒君吓了一跳。
她从未见过明舒君这副模样?——从她当?年上山开始,明舒君就是几位仙尊当?中最?板正的那一个。
他执掌慎心阁多年,不苟言笑,脾气冷硬。
上次得知他关心江扶楚,她便发现明舒君并不似她所想,如今看?这副苍白虚弱的模样?,更知萧霁之事对他的打击。
此人虽执拗,但对事不对人,是极为重情的,说不得比望山君还要想不开些。
江扶楚少时跟着望山君门下弟子长大,而萧霁养在明舒君门下,明舒君虽嘴上不说,心中却极为关注他,还会为他鸣不平。
得意弟子一朝翻覆,堕为他最?痛恨的魔族,明舒君该作何想?
朝露琢磨半天也没想出说什么好,只好尴尬地沉默。
明舒君领她走?了几步,便不肯再走?了,口中嘲讽:“前些时日?试剑大会,他风光无?限,到哪里都是趋奉,如今却连问起下落的人都少见。桃源峰中只有你们三人,是太冷清了些——他就在那里,你去罢。”
他突兀停下,朝露险些一头撞上他的后背:“仙尊不同我一起过去吗?”
“罢了,”明舒君摆手?,冷笑道,“他现在可未必想见我。”
她朝锁灵台边缘走?去,看?清萧霁的模样?之后,才?明白明舒君所言是什么意思。
不过几日?不见,萧霁额间?那一点堕魔印记变淡了许多——当?年伤过江扶楚的法器“银蛇”此时正缠在萧霁的手?腕上,它如同毒蛇般顺着他的腕子潜入了血管,大概也是因为它的克制,萧霁的魔族血脉竟到如今还没有完全觉醒!
他半死?不活地被吊在那里,血顺着指尖涔涔落下,染红了天柱上镂刻的狰狞烛龙。
第42章 第四十二滴水
第四十二滴水
似乎是察觉到了人声,萧霁掀起眼皮,朝下看了一眼。
发现来人是朝露后,他一怔,艰难地缩了缩手,似乎不想让她看见自己如此狼狈的模样。
但“银蛇”缠得死紧,一阵窸窸窣窣的咬噬声后,他闷哼一声,天?柱上的烛龙更加鲜亮,他放弃了挣扎,索性先发制人:“你来……做什么?”
知?晓真相后,这还?是朝露第一次仔细看他。
除了当年?桃林中初相见那些时日,她这些年?很少关注萧霁在做什么,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敛了那种懒洋洋的惯常笑容,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离她越来越远。
洛清嘉说?萧霁心悦她,或许是有过的罢?
在花瓣纷飞之间、在别别扭扭地上门送药,以及除夕背着熟睡的她回?竹喧院时。
可没有人会坚守这样薄弱的、得不到回?应的感情。
这些年?过去,就算有过,也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不过朝露还?是勉强打起了两分精神:“我来看你,师兄,你……”
她想了半天?没憋出别的词儿来,最后干巴巴地问道:“你这伤……疼吗?”
萧霁握紧了手边的“银蛇”,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突兀地说?起了另一件事:“我在这里待了两天?,倒突然想起一件过去的事……”
朝露尚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嗯?”
“也是在这个地方,你从锁灵台的那头,”他扬起下巴,看向她身后的峭壁,竟然勾起唇角笑了一笑,“……你从那里爬了上来,在我额头上贴了一张昏睡咒,你还?记得吗?”
朝露退了一步。
他怎么想起了这件事!
这下可好,本就无望的攻略更加遥不可及了。
“你那时候,是来救他的罢?”萧霁斩钉截铁地道,“我好似还?听见了几?句,譬如你问……他愿不愿意?跟你下山,你说?你能护着他。”
他说?完了这句,好似觉得很稀奇,嗤道:“峭壁之下是暗河,他那时尚是锁灵台上的案犯,你为?了救他,什么都不顾了。哈……不过他也不算辜负你,清阳山上为?救你掉下暗河,全身而退,弃了试剑又?如何……你们好一对,咳……”
说?到这里,他情绪比之前激动了些,有丝缕血迹顺着唇角流下,朝露听得胆战心惊,此时也只能劝阻:“师兄,别说?了,你伤得好重。”
她回?头瞄了瞄,确信明舒君没有跟过来后,抬手施术,让绑缚着他的“银蛇”略微松了一松。
萧霁顺着天?柱瘫坐在了地上。
法器又?“嘶嘶”地缠紧了些,朝露苦苦思索,正打算画个江扶楚教?过的疗愈术试试,便听萧霁冷冷地道:“你走罢。”
他捂着自己的手腕,没有看她:“你我虽为?同门,但从不相熟,你何必来看我?怎么,你可怜我?”
朝露飞快摇头,急道:“我真的很担忧你……”
萧霁依旧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你何必担忧我?左不过一死罢了,你以为?我会怕死吗?”
他学着从前的模样,冲她甜蜜蜜地一笑:“哎呀,你发什么抖?无人渡我,在那夜血脉觉醒时,我便该气血逆行、神志不清,乃至爆体而亡了。倘若不是明舒仙尊觉得这些年?被?我骗了,执意?要把我留在这里折磨,我早该自断心脉,不为?他‘丢人’的。”
“丢人”二字咬得极重,不知?是自嘲还?是不屑。
朝露悚然一惊。
她本以为?萧霁此时正想尽办法逃出鹤鸣山,可听他这话的意?思,怎么有自弃之意?。
这可不兴有啊,他要是死了她岂不是连重开都来不及?
她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劝他不要想着死好像没用,如今她说?一句,对方跟着怼一句,这要到什么时候才是头。
朝露忽然觉得一阵烦躁。
干脆放肆些罢?
反正都走到这份上了,死马当作活马医。
她转了转心思,立刻决定实践。
“我为?何担忧你?”
于是她重复了一遍,心一横,直接道:“因为?、因为?我喜欢你,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萧霁被?自己的血呛了一口。
话都说?到这里了,朝露心虚地避开了他见鬼一般的目光,搜肠刮肚地为?这句表白增添可信度:“当初,我不断找理由去桃源峰,不就是想多看你几?眼?谁知?道你脾气这么差,把我关到桃源阵中……你来道歉,我立刻就原谅了你,那之后,我屡屡跟着师兄,不仅是为?了寻觅当年?的真相,更是为?了……你呀。”
“话本子上说?,和别人亲密些,才能刺激到你——可你无动于衷,你给我带的礼物,我哪一次不是高高兴兴地收下?你这么多年?……从来、从来没有主动往前走一步,哪怕是说?一句话!倘若没有这件事,或许我们真的就要渐行渐远、再无交集了。”
朝露编到这里,心虚得悲从中来,她忍不住抹了抹眼睛,发觉自己还?真流了几?滴眼泪。
趁着萧霁被?砸得昏头转向没反应过来,她继续控诉,致力?于把错误堆到对方身上:“你如今问我为?什么担忧你?若你对我无意?,你这些年?何必时不时送那些小玩意?儿撩拨我;若有意?,你为?什么、为?什么不开口?”
她说?到最后一句,泪流满面。
萧霁死死地盯着她,方才的冷漠荡然无存。
一时之间,他像是被?一块从天?而降的大?饼砸中了一般,甚至有点无措。
“你不要说?方才那样的话了……不要死。”朝露哭到这时候终于真情实感了些,毕竟这句才是真心的,“这不是你的错,你好好活着,一切都会、都会好的。”
沉默。
令人尴尬的沉默。
沉默了许久许久后,朝露才听见萧霁轻笑了一声。
“哈哈……”他越笑越大?声,眼中泛出朦胧的泪光来,“朝露啊,你真是……”
他这个笑是什么意?思?高兴还?是嘲讽?
朝露抬手擦了擦眼泪,心中念了无数句慈悲。
说?这堆话真是夭寿了。
连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话,不知?道萧霁会不会信?
笑声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