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雾圆
少年嗤笑道:“这种谎话这些?年来?听了多少遍,这人甚至都不?是个女子,身份不?明,就敢往魔宫中?带,我看你们也是活腻了。”
这少年穿了一身魔宫中?格格不?入的白?袍,甚至看不?出她改换外表的法术,想来?修为一般,但见这两只小妖表现,便知他在魔宫中?地位极高。
朝露越看他越眼熟,忍不?住走近了些?,少年没料到她胆敢直愣愣地走过来?,眉头一蹙,左手化出了一根冒着森然黑气的法杖。
怪不?得他修为不?高,方?才也能与她相抗,那?一招想必是这根法杖发出的。
少年手持法杖,冷冷地指向她:“你是何人,为何来?此?”
朝露眼睛都不?眨地盯着他:“我真的知道她的下落,来?到这里,只是想见到尊上、亲口禀报而已。”
少年“哼”了一声:“来?见他?来?刺杀他罢。你们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就这三脚猫的功夫都敢来?,上月有?七人,本月你还是第一个。”
他身旁的小妖期期艾艾道:“可是……方?才在山门,我俩好像看见了……”
话还没说完,少年便喝道:“少废话!”
他脚尖点?地,持杖飞掠而来?。朝露终于认出了他是谁,在那?根法杖离她仅有?一步之遥时,她不?可置信地轻轻唤了一声:“小九。”
对方?的动作立刻停了下来?。
少年收势落地,像见鬼一般瞪大了眼睛:“你——”
朝露皱了皱眉,幻形术在身上闪烁了一瞬,虽然短暂,但正好能叫少年看清她的真身。
“你……”
“你竟然……还活着?”少年喃喃道,“我以为……”
他的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朝露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低声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没长高多少?”
这少年正是昔年鹤鸣山上为她和江扶楚都诊治过的医童小九。
鹤鸣修仙之人的寿命多在一百五六十年左右,修为深厚的仙尊要长些?,萧霁和江扶楚这样的堕魔之人寿命更长,但小九修习的是仙门医术,就算不?曾死?去,也不?该只是长了几岁的样子。
暗河之下已是天?翻地覆,朝露初回世界时也想起过当年山上的旧友,不?过他们大抵都不?在了。
没料到小九竟跟随江扶楚来?了魔宫!
她还没来?得及继续感慨,小九就一手抓住了她的袖子,拽着她飞快地朝身后掠去,仿佛怕她跑了一般。
朝露踉跄了几步,还记得叮嘱了一句:“你记得谢过方?才两位妖怪大人。”
小九不?理她,拽着她一路跑到了魔宫正门口。路上的侍卫见是他,十分茫然,却没有?阻拦。
“你为什么要回来??”
停下之后,朝露刚刚喘了口气,便听见小九问了一句。
他没有?急着进门,只是摩挲着门前冰冷的石刻,缓缓地看向她:“如?果想要见他,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来?找他?那?些?画像贴遍了天?下各处,你应当见过罢。”
来?见江扶楚本就是冲动之下的决定,朝露走到此处才再次觉得心虚,听了他的问题更答不?出来?,于是转移话题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也堕魔了吗?”
小九没有?答话,他垂着眼睛发了一会?儿呆,随即竟然扭头离开,将?朝露一个人扔在了黑洞洞的魔宫门前。
不?知是不?是他走的时候唤走了所有?的侍卫,周遭静得可怕,没有?一丝声音。
罢了,有?空再同他寒暄好了。
既然都来?到这里了,心虚不?心虚,还是见到人再说罢。
朝露尝试着往里迈了一步,心中?懊恼地想,江扶楚知不?知道前世与神女有?这一段渊源先不?说,她连自己和那?位神女的关系都没弄明白?,倘若他什么都不?晓得,相见应该说些?什么呢?
他疯狂地找她,为的是爱是恨?
当年的伤害尚在眼前,所有?的许诺都不?曾做到,她实在不?知道如?何面对他。
朝露这么想着,一不?小心就出了神,回神时她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空空荡荡的魔宫中?央。
宫中?空无一人,她面前摆了一张雕满了荆棘的王座,王座之上有?一个圆形小窗,天?光自此倾泻而入,才让宫内勉强见了些?光亮。
他……居然不?在?
朝露怔了怔,忽听头顶传来?一声清脆至极的鹤唳,来?不?及想那?么多,她本能地踏着面前的荆棘王座,从小窗中?跃了出去。
哗啦——
一只巨大的白?鹤几乎贴着她的面颊飞了过去,落了一根洁白?尾羽,恰好别在她的发间。
朝露的视线被它的翅膀遮盖,好不?容易才找到地方?落脚。
她从山脚客栈离开时正是深夜,步行而来?一番折腾,竟已到了日出时分。
清平洲地势险峻,魔宫建在其心脏位置,居高临下,此时天?际云如?火烧,海天?交界处地平线昏红,天?地壮丽辉煌。
白?鹤围着朝露转了一圈,掀起阵阵微风,随即扇着翅膀朝她对面飞去。
初生的太阳破开云层,正正地照在朝露的面上,她抬手遮掩刺目的阳光,朦胧中?只见白?鹤落在了面前之人的手臂上。
他微微抬手,又?将?它送往云中?去了。
朝露感觉自己的心飞快地跳动了起来?。
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期待。
她缓缓放下胳膊,看清了面前的画面。
青年背着对她,站立在魔宫弯曲的屋檐尽头,白?衣广袖,披了一件玄色外袍,头发以一根桃枝松松散散地挽着。
像是在做梦一般,察觉到动静,他便徐徐转过了头。
于是朝露重新见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这张脸在她的幻梦中?见过、在回忆中?见过,更在这些?时日辗转反侧地思?及,清晰得分厘不?差。
他与从前的模样并无太大差别,连里衣都是旧年最爱穿的那?一件。
但细看仿佛又?变了不?少——他面色雪白?,嘴唇湿润,眉心一痕旖旎的红,带些?森然鬼气。玄色外袍上隐有?暗光流转,坠着沉甸甸的宝石,走一步便环佩叮当。
朝露甚至没反应过来?,那?叮当的宝石碰撞声就到了她的近前。
江扶楚静静地低头看着她,面色平静、眼神幽深,朝露咽了口唾沫,抬头与他对视。
从他眼神的倒影中?,朝露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回了原身,身上穿了一件从前在鹤鸣山上最爱的桃花薄纱襦裙。
江扶楚朝她伸出了手,朝露下意识地退了一步,见他没有?继续动作,才大着胆子将?手放在了他的手中?。
“我——”
一句话还没说出口,江扶楚就攥紧了她的手,带着她在闪瞬之间回到了脚下黑漆漆的魔宫中?。
双脚刚刚触底,江扶楚便松了手,自顾地在身侧小几前坐下,抬手倒了一杯茶,推了过来?。
朝露只好随着他坐下,乖乖地接过了茶,抱在手中?,啜饮一口。
他会?问什么,会?是小九问她的那?些?问题吗?
见到她,他为何丝毫不?觉得意外和欣喜呢?
“你——”
沉默良久后,他终于说了见面之后的第一句话。
出乎朝露意料,他用那?双已经?被魔气染浊的浅色眼睛盯着她,唇角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来?,口中?问的却是:“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不?知从哪里飞来?的萤火虫落在了朝露的指尖上,又?一闪一闪地飞远了。
第59章 第五十九滴水
第五十九滴水
朝露盯着?对面之人的这张脸,感觉心?口处泛出一阵密密麻麻如同针扎般的微小痛楚。
偏他?看?她的目光如此坦然,丝毫没有逃避的意思,她在这样的目光之下不知所措起来,只好低头摩挲着手中的茶杯。
江扶楚洁白的衣角就散落在她的脚边,朝露分心?去看?,头顶天光刺目,在一片白光中,那片衣角竟被染上了一片幽蓝颜色。
她在寂静中凭空听见江水的声音,有风吹过水岸边摇曳的兰花,身着?幽蓝长袍的公子背对着?她,手指爱惜地拂过细长的枝叶。
随后蓝色消逝了,取而代之的是鹤鸣山上镶红边的校服裙摆。
似乎还是不久前,他?无数次穿着?这身衣服,跪坐在小院的木几前为她煮茶,手边放了一包扎好的桂花糕——是为她去学宫准备的。
当年的他?就这么?坐在阳光之下,侧头看?向?她,面上带着?浅淡的、纵容的笑?意。
双目酸痛难当,朝露抬手揉了揉,感觉自己眼中泛了些湿意。
一切被撕裂,散为漫天飘零的碎片。
她放下手中的茶杯,再次抬起头来,玄色如这间?宫殿中无边无际的黑夜一般,将?对面熟悉的人裹住,一寸一寸锻成了她觉得陌生的模样?。
眼前之人,到底是谁呢?
见她长久不答,江扶楚便撩了宽大的衣袖,朝她伸出手来。
朝露还没回过神?,下意识地偏了偏头。
动?作十分细微,但江扶楚如此敏感多思,自然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
朝露有些懊恼,她原本是不想躲开的。
当年貌似“情浓”之时,她避开了他?的吻,事后想要弥补,他?却像是不敢面对一般,匆匆离去。
那么?如今……
那只修长的手在她脸颊边顿了一顿,却没有如同从前一般缩回去,江扶楚的指尖轻轻擦过她的脸,顺着?颊侧一路落到了咽喉位置。
最脆弱的地方落到他?的掌中,朝露却没有觉得危险,任凭对方加重力气,掐住了她的脖颈。
他?轻蹙着?眉,仍旧是那种温柔的眼神?,见朝露眼神?闪躲,他?便用拇指顶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脸看?他?。
“你这么?怕我?”江扶楚与她对视,微微笑?起来,“那你来找我干什么?呢?”
朝露一动?不动?:“我不怕你。”
“哦?”江扶楚语气平平,手边却松了一松,“是吗,可你在发抖。”
朝露低声道:“我只是……觉得你太?陌生了。”
“陌生?”他?垂着?眼睛,面上笑?意不减,掐着?她的手彻底放松下来,带些促狭意地抚摸着?她的脖颈,“二百年不见,是该陌生的,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我看?到你的那些画像了,”不知为何,朝露突然觉得有些紧张,大概是因为对方实在过于平静了一些,“是你亲笔画的吗?”
“你这二百年去做了什么??”江扶楚不答,“我变了许多,你却是半分都不曾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