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霜余
云箬现在在升起的水面上,脚下一动,水流们争先恐后的涌了过来,她每一脚踩下去,脚底的水流就稳稳托住她,让她像走在平地上一样在水面上行走,走到台阶边和百里朗行四目相对。
“无垠之水是什么?”
“名称是水,但是无垠之水是一方秘境,或者说,是灵器。”百里朗行解释道,“上古时期的大能修士搜集天地间的自然灵气制成,只能看到,却接触不到的水,称无垠。无垠之水是由天地间最纯粹,最浩瀚的灵息炼化,故而无人能驱使,除非……是和它同宗同源的,属于天地间的自然灵力。”
“云箬,你的灵力,是早已消失的天地灵息。”
天地灵息?
所以她的灵力才源源不绝取之不尽?
水流将云箬送回台阶之上,水面缓缓降了下去,几簇水流团成一个小团绕着她不肯走,往她脸上贴,沁凉的触感惹得云箬有些痒,指尖一挥,水团扑通扑通落回水中,整个空间恢复了之前的样子,水面也慢慢平息。
“这是百里家的秘境?”
“其中一个。”百里朗行说,“无垠之水一直就在这里,谁也碰不到,但是灵息纯粹,是个静心的好地方。”百里夜走了之后,他经常到这里来,在极热的炙热气息中走入无垠之水,锻炼自己的心性。
“百里夜让我来,就是要试试我的灵力吗?”云箬问。
百里朗行点了一下头:“你灵力特殊,现在总算知道特殊在哪了,难怪被你的灵力侵入灵脉的时候不会受伤,天地间的灵息如流水,自然平等的对待每一副灵脉。”
他皱了皱眉:“云箬,你的灵力一定要守好,听我哥的,不能再让任何人知道了。”
“我知道。”云箬点点头。
百里朗行再次蹲下身去将手按在台沿,金色流转的法阵再次出现,水流发出轻微鸣响,下一刻,他手下灵力爆发,将整个法阵捏碎,金色符文在他指尖散成细碎的银光,随着残余的符纹消失,无垠之水唰地消失不见,整个空间中只剩发着荧光的山壁,原先盛放着无垠之水的地底变成了一个漆黑不见底的深崖。
一小团透明的水流从深崖底升上来,扑到云箬面前,左探右探,最后铺成薄薄一片,融入她的衣裳之中,像条腰带一样贴上她的身体,然后消失不见了。
云箬却感受得到,她尝试性的抬起手掌,指尖微动,感觉到沁凉的水流覆盖上手臂和手掌,肉眼却什么都看不到,她想了想,看向百里朗行:“少主,你用灵剑刺我一下。”
百里朗行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掌中出现一柄尖锐的利刃,犹豫了一下,在云箬的催促下刺进了她的手掌。
利刃从手掌刺入,又从手背穿透出来,云箬却没有任何感觉。
“无垠之水无法触碰,我的灵剑自然也伤不到你。”百里朗行散了灵力,云箬手掌上的利刃消失,沁凉的水流温柔的绕着她的手掌流动了一圈,像是得意的向她炫耀,随即又从她手臂褪了下去。
“倒是个很好的护身之物。”百里朗行道,“走吧,出去了。”
云箬愣了愣:“你要把无垠之水给我?”
“摆在这也没什么用。”百里朗行顺着来时路往上走。
云箬跟上去,空气中炙热的气息到了她身周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开,只留下适宜的温度,她不禁有些突发奇想:“如果我带着无垠之水进死牢,寒息是不是也冻不住我了?”
“千年寒玉也是自然造化,死牢里无垠之水大概护不住你。”百里朗行回头看她,“不过倒是可能抵御住烈焰阵。”
“为什么?”
百里朗行没有他哥那么好的耐心,转头不再看云箬,拾级而上,最后还是开了口:“我猜你如果碰到寒霜阵反应也很强烈。”
“对。”云箬点头,“你怎么知道?”
“是你知道的太少。”百里朗行道,“寒霜阵和烈焰阵同属上古阵法,提炼和针对的就是天地灵力,现在都做辅助法阵来用,但偏偏克你,不过现在有了无垠之水,对你的影响应该会减小。”
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住脚步:“会审堂的两位金衣使者是不是知道你灵力特殊的事?”他记得会审堂总部和分部驻地处都设了寒霜阵和烈焰阵,是为压制进入会审堂的人的灵力,以及被关押的犯人。
“我和他们去过一次会审堂,在寒霜阵里待了很久,也是那会儿我才知道这两个法阵对我的影响。”云箬回答。
百里朗行转头的时候眼里闪过一丝寒芒:“我……”
云箬立刻打断他:“他们只知道我的灵力受法阵影响严重,并不知道其他的,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百里朗行似乎磨了磨后槽牙:“你这人怎么心这么大?”
“我又没说要杀他们。”百里朗行补充,“不过可以让他们来天山岛,反正在会审堂也是某个职位,来我百里家也一样。”
“少主,请不要说这样的话,你当时带你哥回来也是这样的想法吗?”云箬有些无言,“你是霸道总裁吧?”
“霸道……什么?”百里朗行没听懂,顿了顿,自己放弃了,“算了,他们肯为了你来天山岛,还豁出性命陪你去闯死牢,确实值得你信任。”
两人走出山洞,山壁上的出口消失不见,百里朗行却没带着云箬出去,而是顺着山壁上的石阶往上走,他们进洞口的时间不长,此刻正是夕阳西下的最后一刻,天山岛本就地势高,上了山峰更是如此,身侧是环绕的海风,四周大海一望无际,远处的海平面上,最后一点太阳的余晖缓慢沉下去,天地间一线金色铺开,直至消失。
壮阔而安静的海上日落。
云箬在山崖边坐下,百里朗行也坐了下来,曲着一条腿,忽然说:“我哥也经常带我来看落日,下山走不动了就会背我回去,那时候我以为我们永远都会一起生活在天山岛。”
“少主,你……是不是不想让你哥离开。”云箬看向他。
“叫我朗行就行。”百里朗行目视前方,海风吹的他发丝凌乱,他兀自笑了一下,“当然了,十年没见到他……还好你把永静殿的法阵弄坏了,这短时间和我哥在一起,总觉得像是回到了从前。”
“你肯定很想他。”云箬轻声说。
“我本来以为不会再有这么一天了。”百里朗行看着渐渐变暗的海平线,垂了眸,声音小了下去,“我以为他不想见我,但我情愿是他不想见我不想回来,也不敢想他是不是死了,他是不是知道如果他死了我肯定会赔命,他才悄悄离开的,或者,他损了灵脉,从最高处一夕跌落,他不想活了。”
“……我什么都不敢想,只能每天都祈祷他还活着。”
“有时候我会梦见那一天,他来救我,在梦里我情愿我已经死了,也不想当他的累赘。”
“云箬。”他转头看着云箬,目光温和,“今天我说的这些话,你可不要告诉我哥。”
云箬点点头,百里朗行笑了笑,把目光转开了。
他大概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这些话,和世家的长老们他不能说,他是新的少主,在外必须有冷厉的手段和面孔,不可能去和他们说出自己心底的脆弱和颓丧,也不能和百里夜说,他好不容易找回他哥,哪能让他哥知道这些年他心底的不争气的想法,他拿命去救回来的弟弟,居然想过要去死。
云箬不说话,安静的听他说,只有在她这个毫无干系,却又知晓一切的人面前,他才能把这些话毫无顾忌的倾吐出来。
“我现在都记得,那天的海风和往常一样,又潮湿,又冷。”
听百里朗行讲起曾经的那一天,云箬不禁竖起了耳朵。
那是百里朗行永远都忘不掉的一天。
百里夜外出平息海上妖兽之祸,到了时间却还没有回来,他担心的不行,但其他人什么都不跟他说,岛上兵荒马乱,长老们遣了一批又一批的弟子出去,回来的人都只是摇头。
百里夜去的那片海域天气骤变,船只根本进不去。
百里朗行躲在一边全都听到了,当即就奔到了海边,从岩缝中拖出他哥带着他偷溜出海去玩时乘的小船,船上各种杂七杂八的法阵,竟然就这么护着他循着他哥的灵力寻去,一头冲进了那片海域,在滔天大浪中找到了百里夜。
百里夜伤了妖兽,随行的两个弟子也受了伤,船只被毁,困在一块海中的礁石上,海水涨落,很快就要将礁石淹没,却等来了弟弟救命的小船。
他当即就让两个弟子带着百里朗行赶紧走,再找船只进来,他必须杀了那只妖兽,否则等浪停,受了伤发狂的妖兽必定会祸及一方,船开走的时候,百里朗行哭着跳下去,死死抱着他的腿不走,因为他看到了百里夜手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是被妖兽撕咬出来的。
小船在巨浪中被卷远,礁石很快就要被淹没,百里夜只能带着百里朗行潜进水里,找到了一处水中的岩石洞,暂时在洞穴中躲避。
没等到海水消退,却等来了那只发狂的妖兽。
一番死战,百里夜斩杀了妖兽,妖兽脑袋卡在岩洞口,尸体中喷出的瘴气很快充满了整个不大的岩洞,百里夜想带着百里朗行回到水面上,外面海水却已经涨得看不到顶,四下黑暗,他自己可以游出去,但百里朗行却撑不到,身上的结界玉也早就碎了,被他全都放在百里朗行的身上,尚且能撑住几息。
于是他把整个洞穴的瘴气全都吸进了自己的灵脉。
百里朗行眼睁睁看着源源不断的黑雾涌入哥哥的身体,他被护得好好的,一丝瘴气都没有沾到。
百里夜偏偏还对他笑:“朗行别怕,哥哥一定带你出去。”
他哥的保证向来作数,这一次也没有食言。
百里家的船只找来的时候百里夜已经昏迷,海水涨退,被百里朗行湿淋淋的从洞穴里拖出来,抱着他跪在礁石上放声大哭,谁来都不给碰,费长风费了好大劲才把他从他哥身上撕开,带着人回了天山岛。
医师们对百里夜身体里疯狂又汹涌的瘴气束手无策,要不是他灵脉强悍修为高,别说捡回一条命了,当场就会被瘴气腐蚀干净身体,他却硬生生把瘴气都封在了自己灵脉中。
百里夜混混睡睡躺了近两个月,期间吩咐不许弟弟来看他,百里朗行等了一天又一天,想尽了办法都溜不进去,朗星殿被守得严严实实,两个月后,百里夜亲自来见百里朗行,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笑着跟他说话,然后告诉他他此后就是百里世家唯一的继任人。
“再后来他就走了。”百里朗行说,“我本来以为他走之后过得很不好,但是那天听他自己亲口讲出来,好像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糟糕,甚至还交了朋友……挺好的。”
天色已经暗了下去,四周山色幽幽,风吹林海,让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寂寞和难过。
十年,百里夜早就放过了自己,他不后悔救了弟弟,不后悔自己的一身尽废的修为和灵脉,他坦坦荡荡无愧于人。
百里朗行却背负着这份恩情和哥哥交托给他的百里世家,踽踽独行,独自成长成了今天的百里少主。
“这些年,辛苦你了。”云箬说。
百里朗行转头看她。
她笑了笑,飞快补充:“你哥肯定想要这么对你说,但你知道他,报喜不报忧,话又不多,所以我替他说。”
“你凭什么替他说?”百里朗行道。
“……”云箬卡了一下,迅速道,“因为我是他师妹啊。”
“我看他才没把你只是当师妹看……”百里朗行嘀咕道。
“嗯?怎么了?”云箬没听清,山顶的风有些大,吹得她浑身凉凉的,但是很舒服。
“你。”百里朗行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看着她,“你以后要对我哥好,知道吗?”
云箬也站了起来,垫了垫脚,完全不想输气势:“我现在岂非已经对他很好了?”
百里朗行瞪着她:“你回答就可以了,万一以后他的修为永远不能恢复,或者不是你们师门的人了,你也要对他好,他这个人只要认定了谁,都是豁出命去保护,总之你不要辜负他。”
云箬越听越不对劲,最后抓住了重点:“你愿意让你哥离开天山岛?你不是好不容易才把他抓回来?”她还以为百里朗行至少得把他哥留在岛上留个十年八载才肯放人。
之前百里夜还说等清除了瘴气就带着她偷跑。
“我不放人他就不跑了?”百里朗行显然很了解他哥,“而且我说的是这件事吗,你有没有好好听啊?”
云箬立刻并起三根手指指天立誓:“放心,我一定会对你哥哥很好的,朗行。”
百里朗行沉默了一会儿,往山下走去:“你还是叫我少主吧。”
“为什么?你刚才让我叫你名字的。”云箬发现百里朗行跟他哥最不一样的地方就是性格有些别扭,逗起来格外好玩,跟上去再次跟他保证,“你要相信我,我用你哥跟你保证,朗行。”
“你发誓用我哥跟我保证?”百里朗行简直要服气了,“凭什么?”
“那我宗门的其他人你也不认识啊,我用我师父跟你保证?朗行啊,我们都会对你哥很好的,你就放心把他交给闲云宗吧。”云箬越喊越顺口,觉得百里朗行此刻就像是个要嫁女儿的老父亲,生怕自己哥哥所托非人,也是很操心了。
百里朗行忍无可忍:“就算我是我哥的弟弟,我年纪也比你大,你只是他师妹,见到我也得叫一声哥哥。”
云箬:“……你让我叫你朗行哥哥?”
这一声叫出来,两人同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闭嘴!”百里朗行转身怒道。
然后就被迎面而来的无垠之水糊了满脸,云箬手忙脚乱把无垠之水收回来,不好意思的看着他:“这灵器我现在用的还不熟,它自己动的,不好意思啊,朗行,。”
“……”百里朗行举手投降,“够了,别再叫了。”
两人原路返回,百里朗行还有事要去处理,到了朗星殿门口和云箬告别,走了几步路之后又折回来叫住云箬:“忘了说了,今天带你去山顶,你看清底下的法阵了吗?”
云箬茫然:“啊?什么法阵?”
百里朗行:“……”
百里朗行怒从心头起:“那你跟我上山都干了些什么!?”
“听你说心事啊。”云箬十分无辜,“你不是没人说,才说给我听的吗?我不会告诉你哥的,算我们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