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霜余
他之前还想着要是庚桑箬的过往一直往前走,会不会到今年的学院入学礼,如果庚桑箬的师兄带着她参加,他就这么跟着她的视觉,能不能在参加入学礼的新生里看到云箬。
她第一次去学院,不知道会有多开心。
百里夜突然觉得自己心不静。
以前也不是没有进过秘境,遇到被什么幻象空间困住,他有的是耐心,就像进神踪秘境时的那片水域,他心无旁骛地走了六个多时辰,都没觉得时间难捱,现在却静不下心来。
大概是手心里的触感在提醒着他,云箬情况未明,他得赶快出去,但又完全找不到办法,让他不自觉地焦躁起来。
院子里入了夜,花树上亮起一盏盏夜灯,灯盏上设了阵法,风吹过来烛火纹丝不动。
庚桑箬果不其然生病了。
白凌守在她床边,庚桑箬半夜醒了,迷迷糊糊想要喝水,白凌托着她的背让她坐起来靠在自己身上,拿了桌案上的水小口小口的喂她,庚桑箬喝了水,彻底醒了。
白凌把温着的药端给她:“喝了。”
“哦。”庚桑箬结果药碗,一仰脖子喝完了,被苦的整张脸都皱起来,端过水碗又喝了一碗水才好受些。
喝完药她躺回床上,白凌帮她盖上被子,探了额温,拿起桌案上的书继续看,没看多久,他把书放下了,看了床上的人一眼:“睡觉。”
床上的庚桑箬睁着眼睛:“睡不着啊小师兄,我嘴里好苦。”
白凌冷淡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神情:“睡不着也得睡。”
“做不到。”庚桑箬说,“小师兄,昨晚山下的夜市真的好美,我也想让你和大师兄看看。”
“你很喜欢下山。”白凌说,“玄阳宗不好吗?”
“当然不是,我最喜欢玄阳宗了。”庚桑箬发着烧,脸色有些红,眼神湿漉漉的,“最喜欢二师兄,大师兄,也喜欢师父,还喜欢玄阳宗的师兄师姐们。”
白凌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当然也最喜欢小师兄了!”庚桑若道,语气有些沮丧,“对不起啊白凌师兄,每次生病都是你守着我。”
白凌淡淡道:“大师兄事务繁忙,二师兄的性子我不放心他守着你,万一又被你忽悠着下山去玩或者干点别的,你的病还能好吗?”
庚桑箬笑得把半张脸都埋在了被子里:“谁叫二师兄对我最好嘛。”
“他那是因为……”白凌下意识的开了口,话却只说了一半,看了庚桑箬一眼,把目光转开了。
庚桑箬奇怪的看着他:“因为什么啊小师兄?”
“……因为他心志不坚。”白凌说,“就不该带你出去。”
庚桑箬忍不住又笑起来,半响后小声开口:“我不是非要去和别人挤,我买了三个河灯,都已经点亮了,放到水里得顺着河水一直飘到很远的地方去,我写在河灯里的愿望就可以实现了,我怕河灯被其他的小船碰到,才想要把它放得离岸边远一点,没想到就掉下去了。”
白凌冷着脸。
庚桑箬偷看了他一眼,小声喊到:“小师兄。”
白凌没理她。
庚桑箬又喊一声,声音软软的:“小师兄,我下次一定很小心。”
白凌转过目光看着她,庚桑箬挪到床边,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他,白凌无奈:“还有下次?”
庚桑箬再次眨眨眼。
“待在玄阳宗不好吗?”白凌问。
庚桑箬隔了一会儿才开口,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很好,那我以后不下山了,没有下次了,小师兄。”
白凌冷淡的脸上表情凝固了一瞬。
他知道庚桑箬为什么想要下山去,她没有修为,灵脉亦无法觉醒,在几乎都是天之骄子的玄阳宗内门,她就像一个异类,她大概心里清楚,要不是三个师兄护着她,宗门里没人看得起她,别人见了她表面客客气气,却也从没有掩饰过眼底明晃晃的看不起和轻视。
她在玄阳宗其实过得并不开心。
但她每次都是笑着的,不管见了谁都认真的问好,从来没有在他们面前表露出一丝一毫的不满和不开心,大师兄送的那些她根本永不上的法器,她也视若珍宝。
就算每次下山去玩,其实也是南宫少尘主动带她去,不是她要求的。
白凌看着躺在床上的庚桑箬,被子遮住了她的半张脸,只剩一双染着水色的眼睛,又黑又亮,看着他的眼神是清透的,带着一点温和的笑意和不在乎的退让。
她是真的很喜欢她的师兄们,懂事又不吵闹。
他忽而伸出手盖住了这双眼睛。
“我……”白凌顿了顿,还是开了口,“下次,我带你去吧。”
“真的?”庚桑箬的声音从被子下传来,有些闷闷的喜悦。
他拿开手,那双清亮的眼睛就盛满了笑意看着他,他没有回答,转头看了一眼窗外,一轮渐盈凸月静静挂在天幕之上,快要满月了。
“嗯。”他淡声道,神色莫测。
下一刻,白凌目光微闪,屋门口多了一抹身影。
“大师兄!”庚桑箬脆声喊道。
沈苍一一身月光,衣服上沾着微冷的霜色,警告地看了白凌一眼:“你们在聊什么?”
庚桑箬笑道:“白凌师兄说下次带我下山去玩。”
“是吗。”沈苍一的目光依旧看着白凌。
白凌站起身来:“既然你来了,我再去煎一碗药。”
沈苍一看着他出去了,才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摸了摸庚桑箬的额头:“我骂过少尘了,下次不可胡闹。”
“哎。”庚桑箬从被子里坐了起来,“不要骂南宫师兄,是我想下山去玩。”
沈苍一身姿端正,面容肃穆却不严厉,道:“我知道是他带你去的,不用帮他说话。”
庚桑箬还想说什么,沈苍一道:“躺着吧,你还在发热。”
她闻言乖乖躺了回去。
“为何要去放河灯?”沈苍一说,“我说过了,你身体不好,不要去人多的地方。”
“我去许愿。”庚桑箬说,漆黑的眼眸里水光闪了闪,“师兄们什么都有了,什么也不缺,我能为你们做的好像只有这样的事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说完看了沈苍一一眼,把目光转开了。
沈苍一沉默了一会儿。
庚桑箬见他不说话了,转头看过来,沈苍一的目光就落在她脸上,忽然道:“如若师兄对你好,是想从你身上得到些什么呢?”
庚桑箬眼睛睁圆了。
沈苍一站起身来:“我走了……”
庚桑箬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如果我身上有什么师兄想要的,师兄告诉我就好了,能帮上忙,我只会觉得高兴。”
沈苍一垂眸看着躺在床上的人,庚桑箬仰着脸,认真的看着他。
他笑了笑,道:“你好好休息,我还有事,明日再来看你。”
沈苍一走到窗口,抬头看了一眼头顶善未完满的月亮,不知道是不是目光里浸了月光,他走之前朝屋子里又看了一眼,目光森冷。
百里夜躺在屋外的花树上,落花扑簌簌往下掉,掩盖了不少屋内的声音,他也没兴趣去听,也没兴趣去看进进出出的人都是谁,手心里的触感越来越清晰了,云箬时不时敲敲他的手背,像是在确认他是否安好。
他试着在她手背上写字,云箬没什么反应,稍微松了手劲捏住他的手指不让他乱动,他就知道写字没用,云箬估计认不出来,说不定还以为他在故意挠她痒。
百里夜兀自笑了笑,下一秒,他感受到了一股属于自己的灵力。
是传呼鸡。
传呼鸡在这里?是和云箬在一起吗?是云箬找到了小鸡,还是小鸡找到云箬了?
他心中猜测,幻象中日夜变换,就在他一个眨眼的罅隙间,他发现身边的景象变了,开满花树的小院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黑暗。
他离开了?
幻象消失了吗?
百里夜正要往前走,身侧传来了微弱的声音。
“师兄……大师兄……南宫师兄……”
是庚桑箬的声音。
只是这一次她的声音听上去似乎不太好,大概是又生病了,声音断断续续,似乎在忍耐着什么,百里夜从她声音里听出来了些哀求和恐惧,微微皱起了眉。
黑暗中庚桑箬的声音喊了一会儿,渐渐低了下去。
整个空间陷入了寂静,百里夜只能听到庚桑箬微弱的呼吸声。
百里夜尝试着从黑暗里走出去,但他一抬脚才发现自己动不了,四周似乎有什么石壁一样的东西把他困住了,他只能勉强站着,往四个方向都试了试,全都是坚硬的石壁。
但他确定被困住的不是自己,他现在所在的本来就是庚桑箬的过往,那被困住的人只可能是庚桑箬。
她是遇到什么危险了吗?
她那三个师兄去哪都看着她,就算有人出门,也会留一个人在她身边,怎么会让她遇到危险?
百里夜不由得想起之前看到的,庚桑箬刚被带回玄阳宗没多久,宗门内的人从一开始的对她友好试探,到发现她真的是一个毫无灵脉觉醒的普通人,不少内门弟子暗地里都看不上她,认为她用了什么不入流的手段才能让谢鸣之收她为徒,还让沈苍一三人对她照顾有加。
本来就瞧不起她的人,对她又多了一层日渐浓厚的嫉妒。
某日她被几个内门弟子引到了一处阵法里,百里夜也跟她一起被困在里面,那阵法在他看来十分简单,动动手指就能破解出去,若是云箬,估计直接从阵法中就走出去了,但被困住的是毫无修为的庚桑箬。
她刚来玄阳宗没多久,什么都不懂,甚至都不知道什么是阵法,只知道自己不过是往前走了一步,周围的所有人都不见了,身边的景色也变了,她看着陌生的地方,眼神满是惊惧,却很快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找准一个方向向前跑去。
可惜阵法没有那么容易被她走出去,不管她往哪个方向,往前跑了多久,最后都会回到一开始的地方,她喘着气,抬手擦了擦脸,重新选了个方向再次跑出去。
不久后看着再次等在前方的原点,她估计是没力气了,但她也没有停下来,咬了咬牙,再次选定了一个方向。
这一次她没有跑多久,阵法被从外破开,沈苍一阴沉着脸一步迈进来扶住了她还在往前冲的身体。
后来谢鸣之亲自到场,大为震怒,几个内门弟子被逐出宗门,并且在所有人面前宣布谁要是再敢捉弄他的小徒弟,他谢鸣之决不轻饶,玄阳宗也不需要这样心术不正的弟子。
只是他虽然是在为庚桑箬出气,却全程都没有看过她一眼。
百里夜觉得奇怪得很,庚桑箬明明跟云箬说过谢鸣之最为疼爱她,哪怕身为小徒弟,她却能直接带人回宗门,并且直接成为内门弟子,足可见谢鸣之对她的重视。
可这过往里似乎不是这样的,谢鸣之虽然也关心庚桑箬,却好像并不待见她。
不过这只是幻象而已,未必是真实的。
他灵脉受损后才开始退而研究器术一道,更多是因为兴趣使然,那些多变繁复的阵法符纹帮他打发了不少时间,但他也从未见过有什么法阵能重现谁的过往。
周围的黑暗和动弹不得让百里夜第一次生出了些无能为力的感觉,糖盒里的糖差不多吃完了,还剩了几块,要是一会儿出去遇到了什么危险,或者那个和云箬说话的声音对她有什么企图,这点糖得留到那时候再用,否则到时候他灵力失控反而成了拖累云箬的累赘。
也不知道在黑暗中待了多久,百里夜努力让自己静下心,黑暗中庚桑箬的呼吸越来越微弱。
她似乎快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