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长映
不知春在她手中挽了个剑花,剑身轻盈一震,抖落了一束剑光。
这是点苍剑法第四式。
夜潮生。
剑气仿若磅礴的海潮一般的涌向四方,生生不息的浪潮带着澎湃的天地之力撞向贺尧风,一浪强过一浪。
这一剑极重,逼得贺尧风连连后退,一个闪避不及,剑气便撞在了他的胸膛之上,唇齿间霎时便多了些血腥气。
晏青棠眯眸,紧接着指并剑诀。
不知春倒悬在她身后,剑化万千,于是厚重的海潮中便突兀的多出了点点锋芒。
那万千道青绿柔润的剑身上沾染了刺目的猩红,淡淡的血腥气弥散在空气中。
贺尧风被晏青棠这一招万剑归宗打懵了。
晏青棠一个青山宗弟子,为何又会他们贺家的无踪步,又会玄剑宗的世传剑诀?
贺尧风百思不得其解,但身体上的刺痛让他骤然回神,无量剑意倾刻间便迎上了那千百柄剑。
他有天生剑骨,所有的剑在他眼中都有迹可循,虚幻剑影被他一一破去,他准确的寻到了不知春的真身,手中长剑一挑,不知春被斩飞数十丈,重重的刺落在地。
贺尧风狞笑一声。
他丝毫不顾及自己的伤势,趁着晏青棠失了剑的这一刹那冲上前去。
这一剑几乎调动了他全身的灵气,剑下压着的是狠厉的杀意,显然是想让晏青棠血溅当场。
巧的是,晏青棠也是这样想的。
天地灵气被聚于脚下,她径自迎着贺尧风那一剑而去。
死亡的味道萦绕在鼻尖,晏青棠却眼也不眨的掏出了重剑。
经历过天雷锻击,它整柄剑都呈现出如金如玉的质感,美轮美奂的剑身出剑却毫不柔美。
晏青棠握着它,挽出一式开天山。
这一剑本就又疾又暴戾,搭配上重剑门板宽的剑身,落下时虚空都仿佛被剑气压的塌陷,发出刺耳的剑鸣之音。
贺尧风的剑落在了晏青棠身前,却有不知何时勾画出的道道防御符突兀的出现,被凌厉的剑气斩破几道,须臾之间再次符成,将他的剑阻离在了据她半指处,再不得寸进。
可重剑却毫无滞涩的迎面劈下。
贺尧风瞳孔骤缩,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萦绕心间,他惊恐的侧身躲避。
可漂亮的剑锋还是吻上了他的躯体,带出一道血线。
万籁俱静的夜色中,晏青棠听见了清脆的一声。
“叮——”
贺尧风躲过了那致命的一击,却还是丢了自己握剑的手臂。
剑与手一齐掉落,沾染上一片血色的泥泞。
那一瞬间,贺尧风的大脑似乎只剩下了一片空白,连断臂之痛都没能叫他醒过神来。
——他没有手了。
——他再也握不起剑了。
他喜欢追逐浮名虚利,可什么样的浮名虚利是一个断臂之人能抓住的?
他怔怔的垂眸,眼角余光似乎又见到了那如金如玉的剑身。
晏青棠一击未成,又起一剑,铁了心要痛打落水狗,送他上西天。
可她的剑却陷在了一片氤氲的雾气里。
比夜色更为黑沉,比寒风更为冷冽的黑雾霎时凝聚成束,顺着剑身迅速蔓延而上,不在连亭之下的威压漫开,毛骨悚然的气息扑面而来。
几乎没有犹豫的,晏青棠立刻弃剑后撤,浑身灵气皆被调动,凝于指尖之下。
符纹不过起笔,没名字却蓦地冲出芥子戒,挡在了晏青棠身前。
宽大的袖袍拂过虚空,连亭径自将晏青棠揽在了怀中,骨节分明的手握住剑柄,一剑平斩而出。
这只是最基础的剑招,但在连亭手中却剑光如虹,一剑劈散了那团黑雾。
雾气霎时弥散,停顿了一息之后,毫不犹豫的迅速后撤,卷起贺尧风便遁入虚空,再不见踪迹。
晏青棠:“……”
对她就是一副蠢蠢欲动想要出手的模样,对上连亭却只思考了一秒就迅速逃跑。
“他是在欺软怕硬吗?”
到手的贺尧风狗命飞了,晏青棠心情极差,埋在连亭怀里气了一小会,方才抬起头。
“不过你有一点是说对了。”她的目光落在了黑雾消失的方向。
她和连亭做这一切的目的就是引出那个幕后黑手”,而若不出意外,这团藏头露尾的黑雾就是那位“尊主”。
毕竟天底下的渡劫境不多。
尊主的气息似乎还残留在身边,晏青棠抬指拂过,有些意料之外的惊叹一声:“我原来真的见过他啊。”
或者说,不仅是她和连亭,就连明禅等人也曾遇见过他的气息。
她神色忽然一凝:“糟了!师父他们!”
既然已经救走了贺尧风,那他的下一步多半是去捞他的下属们!
晏青棠下意识的便抬步向着容潋等人的方向赶去,却被连亭拦了一拦。
他神色有些古怪。
“他已经走了。”
“走了?”晏青棠错愕,半晌忽然叉腰,忍不住笑了出来,“好有意思哦。”
尊主确实是被逼出来了。
可他却弃整个贺家于不顾,独独只带走了贺尧风,甚至连半分眼神都没有分给贺家其余人。
似乎贺家的死活存亡,在他眼里还不如一个贺尧风来的重要。
晏青棠慢慢吞吞的捡回不知春,不忘初心的自废墟里刨出那截灵脉,忍了半晌,还是偷偷凑到了连亭面前:“你说贺绥头顶有没有可能有点绿?”
他最钟爱的儿子其实不是他的儿子,而是那尊主的儿子?他替他尊主养了个儿子?
连亭垂眸看着她眨着眼求知若渴的模样,不禁失笑,屈指轻轻弹了弹她的额头。
“不会。”他解释,“贺家有融血之阵,可分辨是否是本族血脉——贺尧风的的确确是贺绥的儿子。”
晏青棠啧了一声。
这就有些让人费解了。
而此刻,拍拍屁股逃走的尊主二人已然跨过大半个修真界。
这里是一片荒芜之地,空气中弥漫着潮湿腐败的气息,阴暗的洞府之中,黑雾轻柔的放下贺尧风,钻入了上首高坐的人躯之中。
须臾之间,那具方才还和死了一样冰冷,毫无生气的尸体忽然动了一动,发出咯吱咯吱的骨骼摩擦声。
尊主抬起头,宽大的黑色罩袍下是一张惨白的脸,其上深红色的斑点极为刺目,大片大片的蔓延到衣袍之下。
贺尧风挣扎着爬起身,此时他才迟来的感觉到一阵剧痛,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极为诡异刺鼻的气味便随之冲入鼻间。
他有些反胃,但又不敢表露出来,只能强忍恶心疼痛匍匐在地。
却有一双手蓦地扶住了他完好的半边肩。
那双手有些肿胀,腕间有一道极为深刻的伤痕,看上去隐有腐烂之相,随着他的动作扑簌扑簌的掉下些许肉块。
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的尊主神色阴沉,紧盯着他肩臂上鲜血淋漓的断口。
“你的手臂……你的身体——她居然敢伤你!”他不断重复着这句话,看上去恨不得将晏青棠撕成碎片,以解心头之恨。
贺尧风也恨的咬牙切齿。
脱出了死亡的威胁之后,他渐渐的也冷静下来。
——不过是手断了而已,他今日既逃出生天,一定还会有办法接上!
他努力安慰自己,同时也心惊于晏青棠居然能这般轻易的破开他的防御,斩断他的手臂。
明明他和她是同等境界。
他思来想去,也只能将这一切归咎到晏青棠独一无二的双生灵根身上。
贺尧风一时也顾不得鼻间那股诡异的气味,扑倒在尊主脚下。
“晏青棠那个贱人暗算于我,害我丢了一臂,”他仰起头,眼底是刻骨的怨毒,“您答应过我,晏青棠的灵根会是我的——请尊主看在我贺家供养了您这么多年的情分下,助我剜其灵根,碎其尸骨,以报今日之仇!”
他一定要亲手折断晏青棠的四肢,也叫她体验一下他今日之痛!
尊主盯着贺尧风的脸,因为怒气而起伏不定的胸口缓缓平静下来,有些意味深长的看了贺尧风一眼,开口:“好。”
敢伤他的身体,自然应当付出代价。
尊主隐于兜帽之下的唇角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
随着他这抹笑,遥远的北境,贺都内城中。
乌云蔽月。
精美的雕梁画栋忽然震颤起来,对峙中的众人惊愕垂头,眼见着大地坍塌,脚下瞬间悬空,露出一个巨大的深坑。
坑底密密麻麻的人头攒动,极为熟悉的阴寒气息蔓延开来,苏群玉霎时头皮发麻。
“魔尸!”
这哪里是坑洞,这分明是关押魔尸的巨大牢笼。
活人的生气让魔尸们疯狂,发出诡异的嗬哧嗬哧的声响,他们踩着前人的肩膀头颅,一点一点的爬出囚笼。
魔尸上涌。
三百年间贺家害了多少人?
答案是……不计其数。
这些魔尸平日被封在地底之下,如今重见天日,宛如过境蝗虫般席卷而来,不分敌我的开始撕咬所有活人。
五宗之人宛若落入汪洋中的蚂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