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长映
他闭着眼,乍看上去像睡着了一般。
晏青棠的情绪肉眼可见的低沉,从头到尾不发一言,叶眠秋有些担心的看向她,目光触及到她拢着的眉心,还是道:“这不是你的错,当初分别之时,你也不知道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般模样。所以你无需自责。”
“嗯,我知道。”晏青棠低低的应了一声,她捡起躺在地面上的孤剑,还剑于鞘,好好的摆放在了杜星原手边。
她面色极冷的垂眸:“错的从来都是害他之人。”
是云晋,是那位肖先生。
她从未将旁人的过错怪到过自己身上。
“他们理应为此付出代价。”
此刻燃起的火焰已被他们扑灭,天光将亮未亮,朦胧的光线下,陆闻声目光落向杜星原时,眉目忽然间深了几许。
“有些不对。”他眸色倏而一沉,仔细地打量了片刻,随即,他面色陡然一变,“他是天生剑骨?”
晏青棠错愕了一瞬。
白日里,她是向众人提过杜星原,但却并未将他是天生剑骨这件事说出去,毕竟此事也算是碧波宗的机密,就算杜星原告诉了她,她也不能没有分寸的到处宣扬。
可陆闻声是怎么知道的?
晏青棠面上的错愕落在陆闻声眼里,他低声解释:“我能感觉到。”
所谓“剑骨”,天生便融于求仙者根骨血脉之中,伴其生长,除了一些独具慧眼的大能,寻常人轻易察觉不到。
但陆闻声不一样,或许是同为天生剑骨的原因,他和杜星原之间有种天然便存在的牵绊,他能感受到杜星原身上的气机韵律,也能感受到这股韵律正在悄然散去。
他紧抿着唇,面色异常冷怒:“他的剑骨,被抽走了。”
这无异于生剥骨血,一时间,众人对视一眼,面色均是一变。
“剑骨也能被抽走?”苏群玉大骇,“这是什么邪术?”
叶眠秋自诩博识,可也未曾听过这般邪异术法,她几步上前,指尖搭上杜星原的脉门,灵气在她的控制下探入杜星原体内,不过片刻,她瞳孔骤缩,面上尽是难以置信。
“他的灵根呢?”
杜星原无疑是个修士,可修士又怎么会没有灵根呢?
就算是灵根损毁,那也定然会留下痕迹,就像连亭一样,可杜星原的灵根却是消失了。
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
众人一时间目光交汇,试图从彼此的眼中寻找到一个答案,但看见的只有如出一辙的茫然。
倒是陆闻声忽然想起了黑市之上的那个人。
他曾与那人交过手,当时他便觉得那人虽出招毫无章法,但也能看出来剑术不低,不像是个普通凡人,可后来经由两位长老查验,都确定他体内并无灵根,陆闻声才将这疑惑按在了心底。
只是如今再看,他或许不是“没有灵根”。
魔气侵体,剑骨被抽,灵根不见。
倘若剑骨可以被剥离……那灵根呢?
晏青棠心中一突:“恐怕我们一直以来都关注错了重点——魔气侵体或许只是表象,隐于表象之下的,才是真正的问题所在。”
“这恐怕是有人,在盗挖灵根。”
她的声音并没有什么太大的起伏,可话里的意思却叫人没由来的生出一股寒意,仿佛四肢百骸都浸透在了寒泉之中,僵硬无比。
苏群玉缓了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可挖出去的灵根作何用处?”
他这话问到了点子上,周围空气像是凝结一般,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之中。
短暂的沉默过后,时岁蓦地出声:“我炼器时,部件偶尔会出现问题,我都会选择换一个新的、完好无损的来替代它。”
他好像什么也没说,又好像将一切掰开摊在了众人面前。
晏青棠低垂下眼睫,浅淡的阴影打在她的下眼睑,显得她面色冷沉若寒霜。
“既然能将灵根挖出去,那又为何不能重新将它放入人的身体之中呢?”
晏青棠始终认为,灵根虽是天生,可修行路却是自己走的,古往今来也不乏以下品灵根证道炼虚、渡劫甚至是合道的大能。
可免不了总有些人将自己修行路上的坎坷怪罪到灵根身上,晏青棠不敢想,若是有这等改换灵根资质的捷径,会有多少心术不正之徒走上邪路,又有多少身怀上品灵根而不知的凡人,甚至是修士遭到猎杀。
这可真是——
“丧心病狂!”
这番推测不亚于晴天霹雳,一众人惊骇到失语,但很快便忆起自己尚身陷险境之中,眼见着附近的邻里安全撤离,陆闻声立刻弯腰背起杜星原。
“先出城!”他低喝道。
只是他们耽误了时间,又被迫在城中动了手,已经注定没有办法像最初打算的那般偷偷离城。
不远处,威压冲天而起。
第47章 时岁果然还是太超前了
化神境的威压毫无保留的倾轧而来,晏青棠只觉得背上压了一重大山,她一个趔趄,不知春拄地,强撑着才没让自己跪倒在地。
视线的尽头处缓缓踱来一人,黑袍鹤发,有一张年轻人的面庞,可自脖颈起,皮肤却松弛而褶皱,仿若枯死的老树皮一般,他阴冷的目光扫过晏青棠八人,唇角便牵出了一抹瘆人的笑。
“原来都在啊。”肖先生不紧不慢的踱步,视线居高临下,仿佛在看着一群注定要死去的尸体一般,“诸位小友远道赴约,老朽身为长辈,却身无长物,无甚可赠,思来想去,唯可赠诸君……一死了事。”
他说着话自己先长笑出声。
刺耳的笑声响在众人耳畔,晏青棠握着剑柄的手微微用力,浑身灵气在她的控制下于四肢八脉流淌,尝试着冲破这股威压锁定。
“你绕了这么大圈子把我们引过来,现在却说只是为了杀我们?骗人也要找个好理由。”晏青棠冷笑,目光若有似无的扫遍他全身,隐有嘲弄,“你自己是个蠢货就算了,我们可不是傻子,会信你的鬼话。”
她这话说的毫不客气,肖先生面色一冷:“你是当真不怕死。”
“反正早死晚死都得死。”晏青棠耸肩,满面无所谓,“况且就算我们求你也不会放了我们,那还不如先骂你一顿过过瘾,气死你我们就赚到了。”
她的话得到了众人的赞同,甚至时岁还附和着出了声。
他面无表情的发出恶毒辱骂:“老不死的丑东西。”
精神状态遥遥领先的一群真传在肖先生的坟头上疯狂横跳,气的他额角青筋暴起。
“找死——”他浑身气势骤起,“区区几个元婴小辈,甚至还有两个结丹低修,竟敢……”
被特意点名的结丹低修向晚:“?”
结丹低修二号苏群玉:“?”
“结丹怎么了?结丹惹你了?”被侮辱到的苏群玉大怒,一点也不尊老的直接打断他的话,“虽然我们是结丹低修,但是你老啊。你坟头草三丈高了,我还活蹦乱跳的。”
肖先生:“?”
苏群玉的话听得肖先生心里暖暖的,这股暖意一路攀上,炙烤的他整个人迅速红温,险些真厥过去。
他已经不想和这几个有病一样的真传继续交流感情了,苍老的手蓦然抬起,浩瀚的灵气盘亘在在他掌下,化神中期的修为显露无疑。
他掌心下压,一掌拍下,毫不留情的落向几人。周围空气都在这一击之下隐隐扭曲,晏青棠一点都不怀疑,这一掌若是落实了,他们不死也得残。
她眸色微沉,体内灵气疯狂冲刷着经脉,灵府内一直躺平的小元婴也蓦地睁开眼。缩小版的晏青棠晃晃悠悠的爬起来,盘膝而坐,指掐道印,宽广的灵府中一瞬灵气涌动,浩瀚的洪流汹涌而出。
压在脊背上的山峦骤然碎裂,晏青棠顺势起身,不知春剑光划过。
一剑点苍。
与开天山的那一式不同,这一剑极轻,极柔,美的动人心魄。
她掬来了黎明前的最后一捧月光。
月华如匹练从天而落,轻盈无声,须臾之间便已落至眼前,与此同时,身边的连亭也挣脱了桎梏,翠微剑出。
他挽出一式画凌烟。
烟波般的剑气飘飘荡荡的拂上了那缕月光,纠缠在一处,撞击在掌印之上,堪堪阻拦了那一掌的下落之势。
四周空间震荡,恐怖的余波将晏青棠等人震的倒飞数丈。
以元婴之身强行接下化神境一击,晏青棠只觉得浑身气血逆流,握剑的手都在发颤,喉间涌上来一股血腥气,她克制不住的呕出一口血,原本淡色的唇被染得殷红。
“师姐!”连亭下意识的抬手,单臂撑住她的身子。
晏青棠咳了一声,勉力抚平了体内不受控制乱窜的灵气:“我没事。”
只这一击,晏青棠和连亭都受了伤,可肖先生却只是象征性的退了两步,他慢条斯理的抚了抚被吹乱的衣袍,负手而立,垂眸看着狼狈跌倒的众人。
小小年纪便有接他一掌的实力,若是能活下去,未来前途定不可限量。只可惜他并没有为自己培养仇敌的爱好,今日既然露了面,那他们就注定只剩下一个结局。
“怪也只怪你们倒霉,偏偏是你们来了这云州城。”肖先生冷笑,目光扫过一行八人。
只是随意放了个饵,没想到竟然钓上来一群真传,这可是各宗倾力培养的中流砥柱。
——连老天都在帮他们。
肖先生取出一只巴掌大的匣子,其上布满了血色的纹路,似乎是活物一般蠕动着,满城飘荡着的怨气像是找到了家一般蜂拥而来,没入匣中。
晏青棠不知道匣中是何物,但看到它的一瞬间,一股寒意瞬间漫过全身,她头皮发麻,几乎下意识的就生出一个念头。
毁了它!
这东西绝非善类!
显然,这样想的不止她一人,身侧陆闻声骤然出剑,拒霜剑光凛冽,一往无前。
数月不见,陆闻声已然又跨过了一个小境界,直抵元婴中期。
他丝毫没给自己留下余地,浑身灵气只集中在这一剑之上,空门大开。
剑招又重又疾,目标明确的直冲着那匣子而去。
这是不要命的打法,不成功便成仁。
他做出了付出性命的选择,却忘了他本不是一人。
灿金色的佛光蓦地缠绕在他身上,数道符箓在苏群玉的驱使下护住他的要害,晏青棠和连亭趁势而起,抬剑掩护于他。
二人一同挽来满地霜花。
周围空气骤然被这股寒意冻结,置身于其中的肖先生也受了影响,动作明显滞缓了一瞬。
陆闻声抓住时机,直冲而上,肖先生冷笑一声,灵气冲开凝滞的空间,避过陆闻声的倾力一击,反手一掌劈到了陆闻声身上。
身后的苏群玉立刻变诀,符箓化阵,替陆闻声挡下了大部分冲击。只是化神一掌太过刚烈,符阵也仅仅维持了一瞬,便显破碎之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