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参果宝
第101章
潞王是万历皇帝的胞弟,作为隆庆皇帝的?嫡次子,从小也是接受了十分良好的?教育出身的?,但是潞王所受的?教育,虽然也是正统的儒家思想,但是却不以科考为目的?,后来当万历被立为太子,又早早登基之后,对潞王的教学自然就松懈了下来。
但是若说他是完全的不学无术,那也不至于,至少一定的?审美情?趣那是有的?。
然而?对于算术一道,他?只有最基本的?涉猎,同时虽然把希望寄托在了秦修文身上,但是下意识的也觉得并不靠谱,毕竟四?书五经里,可没有专门研读算术的?。
秦修文原本还想着到时候选哪一首诗交差,现在却是情?况急转直下,让他?来解题?
这倒是出到秦修文的?专长上了。
秦修文接过纸张一看,第一道题就是:今有物?不知其数,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二?,问物?最小为几何?
嗯,很简单的?小初数学题,找一个找被3除余2,被5除余3,被7除余2的?一个自然数,答案有很多,不过如果是最小数值的?话,秦修文直接写?下了二?十三这个数字。
潞王看着秦修文在第一题下面直接就写?下了答案,刚刚他?看一眼就觉得头?大,现在把数字代进去一算,可不就是二?十三么!
嚯!潞王有些?意外地看了秦修文一眼,见他?已经目光落到了第二?道题上面,便也不出声,全神贯注地看着秦修文的?一举一动。
如果说第一道题只是小试牛刀,热身游戏的?话,秦修文目光放在第二?道题的?时候,忍不住挑了挑眉——居然是一道立体几何。
今有堑堵,下广二?丈,袤一十八丈六尺,高二?丈五尺,问积几何。
好在秦修文在卫辉府时候,为了收服徐光启,是和他?讨论过许多算学方面的?问题的?,这个“堑堵”别人或许不知道,秦修文则是知道,其实是一个底为直角的?三角形棱柱,既然求体积,那么公式其实很简单,V=SH。
秦修文很快依靠心?算又写?下了一个数字,这回不管潞王怎么套数字,都不知道这结果是怎么来的?,干脆就耐心?地坐在一边,看秦修文第三道题能否答出来,甚至他?还有了闲心?望下看去,只见大堂内坐着的?那么多人,都在抓耳挠腮地解答题目,还没见人说交答卷的?。
也是,这才一盏茶的?功夫呢,谁能答上来?
这陆凝香还真是别具一格,表演的?才艺与众不同,就连考教的?题目也不是吟诗作对,反而?出了几道他?看都看不懂的?算术题,实在是让潞王对这个女子更加心?生好奇,想要近距离接触接触看看。
自古套路自然得人心?,可是若有人能跳出套路,展现出一种绝然不同的?风采,虽然有风险,但是若是做好了,那么绝对能更加出彩。
秦修文不知道潞王此刻心?中的?想法,自从他?在新?乡县被崔丽娘摆了一道后,潞王对女子的?观感?变了很多,除了不会?碰那种来路不明的?女子外,也会?对一些?特立独行者产生浓厚的?兴趣,只是如今的?女子,就算是青楼中的?,也都宛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少了几分鲜活。
而?今日的?陆凝香,让他?眼前一亮。
只是当他?的?目光落在第三道题的?时候,眉头?是紧紧地皱在了一起:
今有门不知高、广,竿不知长、短。横之不出四?尺,纵之不出二?尺,邪之适出。问:户高、广、袤各几何。
这都什么跟什么?潞王脑海中完全没有解题的?概念,明明是都认识的?字,但是组合到一起,他?就觉得脑袋晕晕乎乎的?,不知道这里面说的?到底是什么。
而?下一瞬,他?便看到秦修文居然在答题处画出了一个三角形的?草图,又标注了各个数字,又演算了一堆他?看不懂的?字符,最后写?下了厂六尺,高八尺,袤一丈的?答案。
最后一道题是勾股定理的?运用,涉及到了许多的?数学知识,还要开根号,若非在算术上钻研极深、十分有造诣者不会?解。
秦修文通过这一道比一道难的?题目,发现了出题者的?用心?,这位花魁能出这三道题,显然是对《九章算术》、《周髀算经》都研习地极为深刻,明明是要靠美色侍人的?青楼女子,却对这些?感?兴趣?
不过今天秦修文自己都是陪潞王前来,如今题目都已经解出,秦修文将纸张递还了回去,微微一笑道:“幸不辱使命。”
潞王一喜,在他?眼里秦修文是极为靠谱的?一个人,既然说了“不辱使命”,那便一定是解出来了,当下马上命小厮将答题纸给陆姑娘送去。
下面的?人有些?才刚刚解开了第一道题,结果却听说二?楼有人全答出来了,纷纷表示不信:
“怎么可能这么快?瞎蒙的?吧!”
“就是!后面两题一道比一道难,你知道我身边坐着的?是谁吗?人家家中世代账房,京城第一神算的?亲儿?子都还在做第二?题呢!”
“别急,看看陆姑娘会?不会?应他?就是了。”
……
确实,这算术题又不像是写?诗作赋那般,有很强的?主观性?,这人说好那人说不好的?都有,有时候两篇相差不大的?诗作,也算是各花入各眼,很难评出名次来。
但是算术题的?答案就只有一个,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在场之人也没有傻子,刚刚陆凝香说的?很谦虚,但是既然出了这三道题,那必然是有正?确答案的?,否则如何交代?
陆凝香也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送还回答题纸了,她的?第一反应就是不信。
自己当时钻研出这几道题的?时候,尤其是最后一道,反复推演计算,耗时整整半个多月,才算出了正?确答案。
可是刚刚这纸才发出去多久?到现在拢共也就一柱香的?时间吧,这还加上了底下的?人传送的?时间,这么快就解出来了,可能吗?
接过那张纸一看,入目的?字迹极为潇洒飘逸,第一、第二?道题都是只有一行数字,连解法都没有,偏偏这些?数字都是正?确答案!
陆凝香都怀疑是不是事先泄题了,可是这些?题目也是刚刚自己心?血来潮写?下的?,根本没有预先准备,也就无从而?泄。
再往下看第三道题,对方这次写?了解题的?步骤,草图寥寥几笔,解题步骤思维也十分跳脱,从这一步骤到下一步骤,转换地十分之快,若不是陆凝香死磕过这道题半个多月,可能都不能理解这里面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而?此人的?解法,比自己的?更加简便、高效!思路也更加简洁明了,难怪能这么快就算出正?确答案!
陆凝香直接站起身来,对老?鸨说自己已经选出了今晚的?恩客,老?鸨一听是楼上天字号雅间的?人,那是正?中下怀啊,原本因为陆凝香擅自做主,改了题目的?那点不快也瞬间没了。
那间房间里的?贵客,今日可是在“芙蓉阁”撒了不少银子,已经引起了老?鸨的?注意,虽然到了“芙蓉阁”,那便是英雄不问出处,但是富贵之中有更富贵的?,面对这些?客人,还是会?另眼相看的?。
老?鸨对众人公布了今夜陆凝香的?恩客,并将答题纸贴出来后,许多人都不敢相信,纷纷围拢过来看,有些?确实在算术一道有长才者,还反推演算了半晌,最终只能铁青着脸点头?,证明对方确实是算对了。
技不如人,在座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闹是自然不会?闹的?,就是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还好“芙蓉阁”待客有一套,虽然花魁娘子“出阁”了,但是刚刚伴舞的?那几名女子,接连上台献艺,倒是又将气氛炒热了。
而?此刻,潞王和秦修文二?人,则被引到了陆凝香的?闺房中,说是闺房,其实就是一间平日里陆凝香起居待客的?屋子,两人一进门后,便看到陆凝香落座在圆桌一旁,见客人到了后,就起身行礼,将潞王和秦修文迎了进来。
陆凝香也没想到,自己第一晚要接待的?两位恩客,一个看上去富贵之极,一个则是冷峻清雅,容貌金相玉质,就是光看长相,也是一个会?迷倒万千女子之徒。
陆凝香天生聪慧,从交谈中,很快她就明白过来,答题者是秦公子,但是今夜的?主导者是王公子。
原本陆凝香是迫不及待想要和答题者讨教一番的?,但是发现了这点,又感?受到那位王公子其实对算术一道并不喜爱后,陆凝香随即和王公子谈论起了一些?诗词,又弹了一曲琵琶。
陆凝香当时在台上远看的?时候就是极美的?,如今近看那更是灯下看美人,比白日更甚十倍,陆凝香对诗词歌赋见识颇深,点评犀利,琵琶曲又弹地极好,让潞王听得入神,甚至夸她假以时日,定能当琵琶大家,惹得陆凝香娇笑连连。
秦修文在一旁做好自己的?陪衬工作,时不时地附和两声,一时之间,宾主尽欢,三人一直聊到了月上中宵,直到潞王贴身的?小厮附耳说了两句话,潞王才恍然惊觉时间已经不早了,起身告辞。
今夜“坐久”是不收任何费用的?,又有陆姑娘这样难得一见的?美眷相陪,虽然只是谈天说地,但是这种心?理上的?满足感?难以言说,潞王好久都感?觉没有这么畅快过了,和秦修文分别之际,还拍了拍秦修文的?肩膀,表示下次再约。
秦修文目送着潞王的?马车远去,这才准备折身而?返,却被身后的?一个小丫鬟追了上来叫住了:“秦公子等?等?,我家姑娘说了,下次秦公子若是来“芙蓉阁”,只管叫我家姑娘作陪便是,不会?收秦公子一文钱,只要能向您多讨教几道算术题就好。”
带完了话,小丫鬟如同一个惊慌的?小兔子一样,四?下看看没人注意到她,匆匆福了一礼就跑了。
秦修文记忆力很好,马上就想起来,这个小丫鬟就是贴身伺候陆姑娘的?那位。
得到了佳人的?邀约,秦修文也不以为意,只觉得自己一开始的?判断没错,那位陆姑娘确实痴迷于算术一道。
秦修文这边为了刷潞王的?好感?度,在烟花之地作陪,给潞王提供满情?绪价值,想将潞王争取到他?这一边,成为一份助力。
虽然一开始潞王并不在秦修文的?计划内,但是秦修文一向落子无声,能筹谋的?时候便应势而?为,最终在意想不到的?时候串成一条线,为他?所用。如今潞王看着没什么大用,但是一个能从始至终受宠的?藩王,秦修文相信,他?是一定有自己的?本事的?。
而?就在秦修文思索该如何利用潞王这枚棋的?时候,季方和也终于到了目的?地,开始展开他?的?工作,只是却并不如预想中的?那般顺利。
第102章
季方和此次出行,身上是背着大任务的,秦修文在京城内帮他牵制住各方势力,让人做到?不起疑心,甚至还找了一个身形外貌和他有些相似的人日常出入秦府,为的就是迷惑众人的视线。
其实更加妥当来讲,应该派遣其他人出京处理此事,但是秦修文在出发前和季方和推心置腹,言明最?信任的人唯有他一人而已,此事事关重大,修路一事进行到?这里,绝对不能在这里功败垂成。
季方和最?清楚秦修文在此事中耗费了多少心思,甚至从没有进京城前就已经有了这个计划,只是一直隐而不发,暗中筹谋,一直到?真?正将这件事在朝堂上引爆发酵,每一步都走的极为艰难,险象环生。
现在好不容易排除万难,要开始修了,季方和绝不允许都走到这一步了,还被人拿捏住。
其实季方和不知道的是,秦修文故意将事情说得更加严重一点,季方和能?力是有的,但是因?为平时都是在他身边,难免有了一定?的依赖性,此次任务同样有锻炼季方和的意思在,若是最?后实在没完成,那么?秦修文也有后招弥补。
秦修文希望季方和能?独当一面?,自己总有不在他身边的时候,到?了那时候他也能?有坚定?执行下去自己理念的勇气和决心,这样万一以后他出事,也能?放心了。
这次出行,秦修文甚至将自己的私印让季方和带上,意味着季方和可以调动秦修文在卫辉府的一切力量,小小一枚私印代表了绝对的信任,放在怀里沉甸甸的。
季方和这次带着严知行同行,两个人共乘一辆马车,因?为赶时间,一路上颠的七荤八素,见到?这样的状况,两人修路之决心更加坚定?了。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浪费时间,只要马车还算平稳,就会争分夺秒地看几个府中从事白灰矿石的生意人,分析这些人会和朝廷中哪些势力有关系,又应该从哪里进行突破。
如今看下来,一共有四名商人是其中的重中之重。
一位是卫辉府境内的白灰矿石商人,但是此人并非卫辉本地人,老家是江西大同府之人,生意做的很大,一般很少在卫辉府久呆,之前就派人递过?拜贴,却久久没有任何?音讯,显然是不想?沾上此事。若不然卫辉府是他们的地盘,倒是大有可为。
而另外三位,一位是河间府的韩姓商人,另外两位都是彰德府之人,一位姓钟,一位姓鲁,这两人是彰德府知府卫阳升的马前卒,而彰德府的现任知府,是万历三年的进士,那一年的主考官,正是如今的内阁大臣,许国。
严知行本身就是以科举为目标的人,去岁已经获取了举人的功名,对主考官和门生之间的关系还是很有切身体会的。
当时他中举之后,参加了鹿鸣宴,他的名次在第十名,虽然也算不错,但是到?底没有前三名来的亮眼,所?以坐在席位上没有太多人关注。
所?谓的鹿鸣宴,其实就是他们这些中举的考生和主考官的一次牵线搭桥,举人已经有了初步的做官资格,若是能?够更进一步,那就是同朝为官,自然要维护好关系。
鹿鸣宴后,许多举子还会单独拜谒主考官,送礼投“门生刺”,定?下师生名份。甚至于,他们这届的举子还联名为座师集结出书,严知行纵然不喜这般风气,但是也只能?随大流。
这还只是中举,听说中了进士后,和主考官之间的关系更为亲近,有事弟子服其劳,在朝堂上也要为座师冲锋陷阵,唯座师马首是瞻,而座师也会提拔学生,形成一种极强的关系网。
当然,这种“学生”本身也要很有能?力、会来事,这样才能?得到?座师的赏识,否则考中科举的那么?多人,哪里有精力给到?每一个学生?
而从卫阳升的履历来看,他的升迁之路中或多或少都有许国的影子在,两人之间的关系其实是十分密切的。
这样一来事情便变得棘手?起来。
严知行原本以为季方和会选择从河间府那边进行突破,毕竟只有河间府那边的局势最?不明朗,可能?还有洽谈的余地,没想?到?季方和却直接吩咐取道彰德府,同时约见了钟、鲁两位商人。
季方和给他们二人下的帖子,都是称自己有一笔大买卖要和他们做,邀请他们到?彰德府最?好的酒楼一聚。
商人重利,况且就算是有诈,最?多不做这个生意就是,免费吃一顿上好的席面?,也不损失什?么?。来人看着仪表不俗,让人不敢小觑,既然如此,何?不探一探虚实再下定?论?
钟成济和鲁宁安两人就这样在“醉天楼”巧遇了,两人是同行,同行相见自然分外眼红,再加上早年间的一些龃龉,一般熟悉他们两人的都不会同时邀请他们,就怕生事端。
这两人在门口一看到?彼此,心里就隐隐有了个念头?,最?后见对方和自己的行径方向一致,到?了同一个包间门口,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都是面?色一变,甚至想?要拂袖而去了。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包间的大门突然被打开了,季方和热情地将两人邀请了进去,欢迎恭维的话一套接着一套堆上来,让人不由得就软了态度,不好意思直接走人了。
毕竟得罪自己的是对方,而不是这位潜在的财神爷。
季方和邀请两人落座后,直接就让人上菜,每端上来一道菜,钟成济和鲁宁安两人就是心中一声暗叹,点的都是“醉天楼”的招牌菜,每一道菜皆是价格不菲,再加上二十年陈的杜康酒,这一桌席面?可以说是“醉天楼”里最?拿得出手?的一桌了,少说得三四十两银子。
看到?季方和的富贵打扮,又看他花钱如此豪爽,钟、鲁两人也不好再板着一张脸,纷纷端起酒杯开始敬酒。
三杯酒下肚,季方和这才说明了自己的来意:“钟大哥、鲁大哥,小弟是从西安府来的,家中世代经商,族中规矩,男儿弱冠后就要来闯荡一番,若能?做出一番事业,才能?继承家业,故而无名之辈才会贸然拜访钟、鲁两位大哥,若有不周到?之处,还请二位海涵!”
季方和说完之后,当即又痛饮一杯酒,以示心诚。
季方和今日打扮十分富贵张扬,一看就是家中很有些家底的富家子弟模样,再加上他长相憨实,笑起来的时候亲切和善,眉宇又是一派正气凛然,说话诚恳豪爽中还有几分书生的儒雅,让人一下子就心生了好感。
话说到?了这份上,钟、鲁二人便明白了过?来,难怪之前从不曾在彰德府听过?此人的名声,原来是初出茅庐之辈。
这种事在商人圈子里倒也不少见,甚至很多商户人家虽然注重嫡长子,但是如果比较下来有其他在经商上心性手?段更胜一筹的儿子,他们也会慎重纳入继承家业的考虑中。
商人们比任何?人都要明白,商场如战场,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的道理,将整幅身家给一个不通经营的嫡子,莫说守成,可能?不消几年就能?把?自己一辈子累积出来的财富败光,那都是常有的事情。
而眼前这位小兄弟,显然就是要立志在商场上大展宏图的新人,手?里估计还有着不少的银两,这样的人,最?是有可能?被人轻易糊弄骗去钱财。
不管结果如何?,季方和在这两人心中已经被打上了“大肥羊”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