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开开开
萧知云接过伶舟行递来的桂枝,握在手心里。她寻了底下的一处石块随意坐下,将布包摊开,桂花的香气一下扑鼻而来。
萧知云摘着桂枝上的黄色小花扔进一堆里,笑着道:“陛下可真是霸道,不仅摘人家的花,还要折人家的枝。”
伶舟行折枝的动作一顿,颇有些恼:“闭嘴。”
真是想不通为什么要和她一起在这犯蠢。
萧知云有些委屈地摸了摸头,她本来是雨露均沾的,但路过这棵树的时候被树枝蹭乱了头发,她这才报复性地摘了人家一圈。
伶舟行更是土匪作风,直接把树枝折断,萧知云瞧着这棵光秃秃的树在桂林中已是十分显眼的存在了。难道她刚才不是在幸灾乐祸吗?
萧知云不说话,抱膝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
雨点淅淅沥沥打落桂花一地,回去路上,萧知云抱着满当当的布包,跟在伶舟行身后,心满意足地踏过一片鹅黄。
回了行宫之后,萧知云就直接去了厨房,伶舟行转身进了房中补觉。他向来是没什么口腹之欲的,但萧知云不一样,除去睡觉,就她喜欢捣鼓乱七八糟的吃的。
伶舟行也就随她去了,不过觉得御膳房太远,还特意给她在养心殿开了一个小厨房。
这样倒给冰冷的皇宫多添了几分烟火气。
一直到傍晚,他醒来后,还没见着萧知云。
伶舟行在晃椅上躺下,平日里萧知云就喜欢在这躺着晒太阳。她也不知道从哪里挖来了稀奇古怪的花花草草,特意在行宫里辟了一块地种下,到了傍晚就来浇浇水理理花枝,在意的很。
他躺了一会儿,听到有清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接着就听见萧知云的声音:“我怕雨季可惜了桂花,所以想摘点做桂花糕,我不大记得了,你尝尝?”
她可能自己不知道,她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伶舟行从未见过这么单纯的人,根本不需要他花任何心思就能看破。
也就她自己自信以为,她的演技挺好。
好比现在,萧知云的眉头微微皱起,是有些担忧的模样。伶舟行拿起最上边的一块,轻轻咬了一半。
“如何?”
不怎么样,很干,太甜。
但他若此时也皱一下眉头,恐怕萧知云能郁闷好几日,更不会来他面前晃悠。所以伶舟行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尚可。”
对她来说这大概是个中肯的评价。
果真,她就露出了笑容。
伶舟行也莫名跟她笑了。
眼前之景又扭曲变换,伶舟行再睁眼时,发现自己在一处温泉合衣泡着。萧知云坐在温泉石板边,用脚丫淌水玩。
虽然尚有些距离,但他们仍处于彼此的视线中。
秋日的枫叶已红,林木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红叶随风纷纷扬扬落下,萧知云伸手接住一片来。她拿起叶片透过日光仔细瞧它身上的纹路,又将它抛回空中。红叶飘来荡去,最终落在温泉中央,晕开一圈圈波纹。
这人真的很无聊,伶舟行心想,她随手扯下泉水边的一根谷莠子就能在手里把玩半天。
其实他来这泡着也是觉得无聊,不过是换个地方躺躺靠靠。伶舟行起身,披上干净的外衣,不知她跑哪里去了,出声喊萧知云回去。
她却像发现了什么新奇宝贝似的笑着朝他挥手。
“在看什么?”伶舟行顺着萧知云的目光看去,不过是一群鱼挤在一团,回溯受阻。
“好多鱼诶,”萧知云有些馋,“我们是不是可以抓些回去烤来吃。”
萧知云一袭浅绿的衣裙蹲在岸边,逆光显得她的发丝都是暖色的。伶舟行心想先把你这个起床困难的咸鱼烤了,然后一声不吭地帮她抓了鱼,晚间萧知云便生了火。
她说这样烤的鱼才好吃。
伶舟行反正都随便她。在行宫又不是皇宫,有没有条条框框的规矩,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傍晚有些昏暗,伶舟行想她一个人在外孤孤单单的,索性在一旁假寐休息。萧知云盘坐在一边,双手撑着脸盯着火焰出神。
伶舟行睁眼看了看她烤着的东西道,“再烤下去你就吃不了了。”
萧知云回神,这才发现火已旺得老高,鱼的背面已经黑透了。盯了焦鱼几秒,确定咬一口都是碳,才选择扔了重新开始。
伶舟行又看她一眼,好笑出声。
伶舟行从来不知自己这么爱笑过。在这样的记忆里,他看上去竟活得如此轻松愉快。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吗。
伶舟家上下百年,皆是疯子。乱。伦者多矣,父亲强占了不知多少朝臣的妻子,生下他这么一个生母不明的杂种。他的长姐,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因心爱的男人早已有了婚约便对他下药。
伶舟行生来便是病噩缠身,都说这是伶舟家多年作恶,在他身上显现的报应。这样烂的皇权,不如便烂在他手里好了,这个国家早不过是强弩之末,内里千疮百孔了。
无人愿做灭国之君,担上永世骂名,伶舟行却丝毫都不在意。
就像这行宫,外表修葺得很是华美,院中栽种了不少绿竹,夏日时节,一汪池水,莲香阵阵。伶舟行站在桥上,萧知云站在绰约竹影中看着他的背影,耳畔是风打叶落声。
“陛下。”
伶舟行猛地回头看她,地上只余残叶一堆,不见人踪影。
第7章 第7章
太医令上前为伶舟行把脉,但除去一时急火攻心外,他脉象仍一如往常,并无其他发病之兆。太医令拭了拭额上的虚汗,这让他怎么治。
福禄见伶舟行脸上偶现的痛苦之色,像是陷入了深深的梦魇,慌忙问道:“你不是说陛下脉搏无异吗,为何陛下迟迟不醒。”
“陛下一时晕倒,许是急火攻心,理应休息片刻就能转醒。”太医令回想起陛下晕倒前捂住胸口,眉头紧皱的模样,不免猜测道:“这……许是和那没来由的心疾有关……”
但陛下这病情实属怪异,他行医数十载,翻阅典籍无数都从未听说过。
梦魇……梦魇……
太医令恍然大悟,陛下这是心病啊!
既是心病,那便是解铃还须系铃人。医者治病,却治不了心疾。
养心殿内,皆是大气都不敢出。伶舟行的眼皮动了动,才从梦境中惊醒,只觉头疼欲裂。
“陛下醒了!”
福禄赶忙将他扶起来些:“陛下……可吓死奴才了……”
醒了就好,醒了人头就保住了。太医令心里有了推测:“陛下可还觉得有何不适?”
“太医令。”伶舟行缓了缓神,眼眶腥红,神情骇人地看着他。
“跟着你一同来养心殿的那个宫女呢。”
他要抓到她,质问清楚梦境中的到底是什么。
众人皆是没想到他醒来后问的第一句是这个。
“陛下……她难道不是养心殿的宫女吗?”太医令左右环顾养心殿,竟是没再看见那宫女的身影,心道一声不好,“那宫女来太医院取了金银花和蒲公英根,说是奉了福公公的命,为陛下泡茶祛火。”
福禄大吃一惊:“陛下明察!奴才从未有过让什么宫女去太医院!”
寻遍养心殿,的确只找到了太医院配制的那包药,不见人影。主人匆匆离开,将东西遗落。伶舟行命人打开再细细查验,的确不过是太医令所说的那几味泡茶的药材。
那宫女随他混入养心殿,到底有何目的?太医令不寒而栗,自己竟险些酿成大错。
萧知云。
伶舟行细细揣摩着这个名字,心底油然生出些烦躁来。
他喊出这个名字时,本意只是试探。但那宫女的反应,分明就是不打自招。
各种设计想要安排在他身边的,就是这么一个看上去半点心事都藏不住的人?
那些反应若是演出来的,未免也太厉害了些。
或者是,知道聪明的在他身边活不长久,所以这回特意安排来了一个蠢的。
伶舟行在心里已做了肯定。脑海里,萧知云看向他的眼神中的倔强挥之不去。圆圆的杏眼满眶含泪,像是无声的控诉委屈,好像一想起她的泪水,心就会躁动几分。
她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梦中。
她一定知道些什么。
伶舟行按了按眉心,太不对劲了。他从未有过如此起伏的情绪,简直不再受他自己的控制。
“今日之事不准声张。三日后,朕在雍和宫,同太后亲自阅选秀女。”
出了养心殿后,小太监才颤颤巍巍对着福禄道:“干爹……奴才突然想起来……那宫女好像长得像……前几日王嬷嬷按来的秀女。干爹您见过的。”
福禄惊讶地看着他,立即呵斥道:“还好你还算个聪明的,此事未在陛下面前提起,否则,干爹也保不了你的命!往后便当做从未见过吧。”
任谁都能看出陛下心情不大好。
若是从前,陛下动怒发起病来,定是要将外殿的血痕换一片新的。
只是陛下这回像是全部注意力都在了那女子身上……竟是没有迁怒到任何一人的身上。
萧知云在心底骂了自己一句笨蛋,哐哐给了自己两巴掌。
今时不同往日,现在不跑难道等着被杀吗。她才不想留在宫里,和伶舟行演什么前世今生,你记得我不记得的苦情戏码。
一鼓作气,萧知云背上了包袱,准备从储秀宫离开。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宫墙周围应该有一个小洞,宫女太监们经常在那处送东西出宫。以萧知云的身量,应该刚好可以爬过去。
只要出了宫,就能安全一阵子了。
但出师不利,萧知云直接迎面撞上来寻人的王嬷嬷,总算是让她找着人了,王嬷嬷笑得是极为灿烂:“贵人这是要去哪?”
萧知云攥紧了背上的包袱,心里盘算着她和王嬷嬷到底谁跑的比较快些,睁着眼睛说瞎话拖延道:“我只是……出去散散心。”
天杀的哪个出去散心的背这么大一个包袱,这不明摆着要跑路嘛。
这回好了,又被逮了个现行。
萧知云就快要崩溃了,自从进宫后她到底有没有好运过啊啊啊啊啊,怎么就能这么背时。
王嬷嬷点点头,搓了搓手掌,大方地将道路让开,笑眯眯道:“那贵人随意吧。”
萧知云向前迈了一步,王嬷嬷仍旧只是笑着看着她,丝毫没有阻拦。
不会是在给她下套吧。
但……实在是好时机!萧知云于是撒腿就跑。
王嬷嬷冲她的背影大声道:“陛下道三日后在雍和宫阅选秀女,贵人一看就是有福之人,届时得了陛下恩宠,可不要忘了奴婢们啊!”
萧知云顿时止住了脚步,回头看着王嬷嬷笑脸的表情。奇怪,好像不像假的。